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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距离老安头下班只剩下五分钟,顾向北还没有回来。

        既便淡定如陆知南,这会儿也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

        上个厕所上了快二十分钟,掉坑里了?

        他掏出手机,刚准备拨号,就见顾向北从楼道尽头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衣服怎么湿了?”待他走近,陆知南把外套递给他,问道。

        顾向北低着头,接过羽绒服穿上,根本不敢看陆知南的眼睛:“洗了把脸。”

        陆知南看着他,斟酌一会儿,问道:“你……不会哭了吧?”

        顾向北一愣,倏然抬起头:“怎么可能?”

        “那你洗什么脸?”陆知南冷眼看着他:“尿的时候溅脸上了?”

        顾向北:“……”

        这他妈让他怎么说?

        还有陆知南现在说的话……

        他干咳了声,不自在地偏过脸说:“你怎么也这么说话?”

        “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说话?”陆知南看着他,越看越生气:“就只有你能爆粗,偷袭,耍阴招?我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不就打了你一下,你还哭上了,至于吗?”

        “我……”顾向北百口莫辩,只能小声辩解:“我没哭。”

        陆知南更生气了:“没哭你大冬天用冷水洗脸,没事找虐?”

        “……”顾向北再次无言以对。

        他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能,他真想像刚才那样,把陆知南扑倒,然后揪这个害人不自知的玩意儿的领口问他:“我他妈找虐是谁害的?”

        可他不敢,借他一百子胆子也不敢。

        如果换成别人,比如班里那帮逼,他可能会开玩笑,会说老子愿意要你管。如果恰巧遇到心情不爽,又很烦躁的时候,比如像现在,他可能会直接拉着不长眼敢触他霉头的人的领口,直接让他也去厕所自虐一回。

        可对方是陆知南。

        在陆知南面前,顾向北脑门上只有一个字:怂!

        他摆了摆手,有些心虚的说:“诶呀时间不早了,老安头还等着下班呢,走吧走吧。”

        他既然如此说了,陆知南当然不会追着不放,只是心里仍有些不爽。

        自己这个被人阴的人还没怎么着呢,阴人的还哭上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出了学校,顾向北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程的路上,顾向北的兴致一直不高,罕见的没说什么话,连司机的主动搭话也嗯嗯啊啊敷衍了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租车在外婆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下了车,顾向北径自朝街口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跟陆知南说。

        陆知南皱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略有些气恼地抿了抿唇,朝楼上走去。边走边想:早知道顾向北这么玩不起,就不跟他玩儿了。

        到家敲开门,外婆穿着围裙笑吟吟的迎上来:“回来啦,我刚还准备给你电话呢,饭做好了,快,洗手吃饭。”

        “嗯好。”陆知南笑着点了点头,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换鞋的时候,他略一抬头,就见平时吃饭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零零散散的小东西。

        走近一看,有点类似于女生带的发卡,不过大多都是半成品,有的蝴蝶结只粘了一半,也有一两个做好的,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更多的则是零配件,各种颜色的丝带,珠子,布条,钻粒,摆了一桌子。

        “这是什么?”陆知南拿起一个,好奇的问道。

        “啊,我来我来。”外婆忙走过来,手忙脚乱的收拾,说:“没什么,我今天闲着没事干,就找人拿了些手工活过来做,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刚才忙着做饭一时忘了收拾了,我这就收拾。”

        陆知南的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让出地方让外婆收拾,看着她老人家忙乱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问道:“外婆,你是不是缺钱?”

        “没。”外婆边把所有东西都装进一个编织袋,边笑着说:“不是钱的事,你别瞎想,我做这些,纯粹是喜欢这些小玩意,我有退休工资,你小姨每个月也会给我生活费。你放心,多了没有,但养活咱婆孙俩足够了。”

        陆知南没说话,显然外婆这一番说辞没能说服他。

        外婆收拾完了,一回头,看到陆知南的表情,笑了:“怎么这副表情?不信我说的话?”

        陆知南皱了皱眉,依然没吭声。

        “你这孩子!”外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走进卧室,不一会儿拿出个存折出来,递到陆知南手里:“打开看看。”

        陆知南被她这番操作直接弄懵了。

        “打开。”外婆笑着示意他:“你不是不信吗?我给你看看家底。”

        陆知南回过神来,忙把存折塞回给外婆:“不用。”

        “没事儿,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你是我亲外孙子,咱是亲婆孙俩,我的就是你的。”外婆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接过存折,直接翻到最一页,看到上面的数字时,陆知南的神色愣了下,略有些吃惊。

        不算多,但绝对也不算少,至少比他想象中要多一些。

        “这下放心了?”外婆笑了笑,把存折收起来,说道:“咱家虽然是小门小户,跟陆家是比不了,可外婆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所以你就放宽心,外婆供你上完大学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因为不放心。”陆知南低声说。

        陆知南觉得,跟外婆比起来,自己真是既拙陋又卑劣。

        “其实……我有钱。”他抬起头,终于说道:“回来之前,陆家给了我一张卡,我刚才问您,是怕您需要钱。”

        “不需要不需要。”外婆摆手打断他:“我一个老太婆,除了吃喝,哪还有花钱的地方?你的钱你好好留着,将来娶媳妇用。”

        陆知南:“……”

        外婆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不是迟早的事。”

        她复又在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大红色的蝴蝶结捻在指尖,细细摩擦。说:“我做这些东西,除了消磨时间,其实也为了弥补一些年轻时的遗憾。”

        “记得小时候,我没别的稀罕的物件,就羡慕人家大姑娘头上戴着的各式各样的发夹。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就特别想要一个。但那时候家里没钱,大人不给买,我就自己攒钱。捡蝉壳,抓蝎子,上树薅榆钱,啥能卖钱就干啥。好容易攒够了,我爹却走了。最后,这发卡也没买成。”

        外婆叹了口气,眼神里全是回忆:“后来,我跟你外公结婚了,日子越来越好,他知道我喜欢这个,就给我买了很多这种红色的蝴蝶结,大的小的都有,装满了一个小筐,都没有重样的,我就天天戴着……”

        外婆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可是后来,他也走了,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就再也没功夫打扮自己了。”

        可能觉得气氛太过沉重了,外婆笑了一声,说:“这不,现在有功夫了,也有钱了,人却老了,戴是不能戴了,那就做着玩玩儿。”

        她说着拿起那个蝴蝶结,在头上比了比,逗陆知南:“怎么样?好不好看?”

        陆知南点了点头:“好看。”

        “好看什么呀!”外婆笑着叹了一句,神色间竟有些娇羞:“黄土都埋到脖子梗的人了,能有什么好看的。”

        “真的好看。”陆知南也跟着笑了笑,衷心地说道:“外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那倒是。”外婆笑着把袋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拍了拍手,从厨房往外端菜。陆知南忙上去帮忙,外婆边摆碗筷边说道:“我年轻那会儿,不是吹牛,都不敢自个儿上街,生怕遇上小流氓被一路跟着跟回家。为这事儿,你太外公没少拿着扫帚撵人,一撵撵出五里地去,附近的小流氓都怕他怕得不行。”

        外婆说着开心的笑起来,陆知南也被逗笑了。

        笑完了,外婆叹了口气,感慨地看着陆知南,目光温柔:“我现在没别的心愿,人老了,很多事情也就不愿再想了。唯一的想头就是你,想着,让我家小南快快乐乐的,上大学,交朋友,然后娶妻生子,一辈子都顺顺利利开开心心的。这样,我将来见着楚芸,也能问心无愧的跟她说一句,你拜托妈做的事,妈做到了。”

        陆知南的心猛然抽紧了,外婆眼中的温情和遗憾都让他感觉沉重地有些透不过气。内心挣扎了片刻,问道:“您……能说说吗?关于我妈妈的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呀……“外婆在桌旁的椅子坐下,招呼陆知南也坐,说道:“就是爱个操心的命。小时候操心家里,操心我,怕家里没钱,怕我累着。长大了又操心你小姨,怕她性格大大咧咧的被人骗。后来有了你,又操心你身体不好,怕你长不大,怕你被别的孩子欺负……你吃啊,尝尝今天的菜合不合口味?”

        陆知南轻轻点头,夹了一块鸡翅。

        外婆叹了口气,继续说:“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却唯独没操心过她自己。等发现身体出了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这,她在病床上还天天织毛衣呢,给每个人都织了一件。我,你小姨,你,小北,还有陆明渊。”

        陆知南皱起了眉。

        给他跟外婆和小姨织他能理解,为什么还有顾向北和陆明渊?

        难道,直到临终前妈妈对陆明渊还有感情?

        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时候陆明渊和沈若云已经结婚了,并在来年生下了陆时雨。

        依陆明渊的说法,当年接走他的时候,并没有做亲子鉴定。也就是说,那时候的陆明渊对妈妈应该也是有感情的,而且还不算浅。要不然,就陆明渊那种自私且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只靠道听途说和一封昔日恋人的信就坚信自己是他的孩子。别人或许不了解,但陆知南知道,这种坚信,对陆明渊来说,已经不是难能可贵四个字可以形容了,那绝对算得上盲目自信了。

        而盲目自信这个词,是最不可能出现在陆明渊的字典里的。

        笑话!

        现在谁要敢说陆老板盲目,那说这话的人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

        可既然这样,他们当初为什么要分开?而自己真正的父亲……

        陆知南低头闷了许久,想问外婆,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怎么不吃了?快吃啊。”外婆招呼。

        “哦。”陆知南应了一声,夹起碗里的鸡翅咬了一口,想了想,问:“为什么也给顾向北织?”

        外婆笑了:“这事得从小北妈和你妈妈的关系说起,俩人从小就要好,又一路都是同学,听说小北妈和小北爸的事还是你妈撮合的呢。后来俩人又差不多同时间怀得孕,不知道男宝女宝那会儿,俩人还约定过,要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结个娃娃亲,连你俩的名字都是你妈妈取的。”

        听到这儿,陆知南微微撇了下嘴。

        当初听顾向北说时,他还以为是那家伙信口胡诌,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只是后来生下来一看,是两个男孩,就都有些遗憾。不过,那时候你妈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根本没法照顾你。那一阵儿,就全靠小北妈妈,一人管着两个孩子,一直把你养到两岁多才送回来。给小北织毛衣,应该也是你妈妈表达感激的一种方式,毕竟那时候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陆知南点了点头,又问:“我妈得的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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