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11.薄荷
老祖宗见到碧心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情绪激动，她只是拄着拐杖静静的注视着屋内的少女。
旁支的人耳语猜测，老祖宗这是经历过了一遭，大喜大悲都发泄过了。
大管家碧申见状，轻咳一声，既然都见过人了，他便将旁支的人请了出去。
老祖宗只是看着碧心，看着门外的光影投映到她身上，让她身披了层不真切的朦胧之色。
而她老了，眼神早已浑浊，忍不住睁大着双眼，一遍又一遍在朦胧中描摹少女的身影和面孔。
那是相较于碧蓉而言，肖像而更为年轻的面孔，稚嫩而略微单薄的身影。
她怕自己一眨眼，眼前之人就化为幻影散去了。
她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无声念着碧蓉的名字，许久，才发出了声音。
拐杖点地的声音同苍老沙哑的声音一同响起，“过来喝一杯茶吧，是你母亲以前最爱喝的茶。”
老祖宗转身去了，碧岚轻拍碧心双手，“老祖宗这是要你单独进去，别怕，只是和你说说话而已。”
因为是碧岚带着碧心来见老祖宗，也让旁支的人都过来见一遍，莫再被之前的冒牌货迷住了双眼。
所以此时敖乌、四两和桃夭，都还在水天阁没有跟着过来。
只有碧心在这里，但她身边还站着碧岚一家人，碧岚对她说完安抚的话语。
她眨了一下眼，眼神中荡漾着笑意，与持剑时她周身凌然的气质不同，此时的她眼里带着沉静与平和。
碧岚是担心她在这碧府之中会不适生怨，所以从住的院子里走出来后，便一边给她介绍，一边温声嘱咐。
碧心以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心。
而后撩裙跟上了老祖宗。
茶室对着一方花园，香炉中焚着好像着天底下所有年迈之人都喜欢的香。
那香味中燃着时间，落下古旧的灰烬。
犹如被一股浓重的时间感包围，碧心放慢了脚步。
老祖宗养尊处优多年，早就忘了泡茶的手艺了，她拄着拐杖取来案几上放置的茶盒。
从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你可会泡茶？”
在外面，连吃野味都是四两张罗收拾的，泡茶一事，碧心摇头。
不知道碧蓉是否会泡茶。
“嗯，像她，她也不会泡茶。”
老祖宗放了拐杖，盘腿坐上凉榻，窗外的绿意染上她的长袖，她的声音好像隔得远远地，碧心看着年迈的她小心翼翼的转动着茶盒的开关，清凉的茶香混合炉香飘过来，碧心隐约识别出了一味，薄荷。
卷轴上绘着火山岩浆，展开平铺在茶几之上，茶壶中无水，杯壁似乎已经被烧得起了白烟。
碧心抬袖一拂，窗外便有水流自半空蜿蜒入室内，恰恰好流入了茶壶之中。
清冽的泉水与炙热的杯具相触，滋啦一声，白烟飞到窗外，水也一瞬间沸腾，特殊的灵气于茶室之中蔓延开来。
碧心缓缓开口：“我的伙伴曾说我控水之灵力与旁人不同，这应该是碧氏的缘由？”
老祖宗似乎还被茶壶中升腾起的白烟迷了双眼，她仍由白烟铺面而来，如遇甘霖，声音中隐含着激动：“不错、不错……”
碧氏族人，都是水系修炼者，这似乎是注定好的，注定他们引水入墨，落笔如神，绘卷扬名。
然而自身灵力中能够承袭到使卷轴效力翻倍的特殊之力的，每代族人中只有寥寥数人。
“碧心？”
碧心抬眼。
老祖宗捻着茶叶，喊着她的名字，似乎是在叫她，又似乎不是。
她嘴唇动着，将陈茶投入壶中，好像是在抱怨着故人，
“这名字取得，一点儿不讲究，倒也是她的风格。”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当初让你守护好碧氏你都当耳旁风。”
“还算你有点良心，还有个女儿带回来看我。”
碧心听着老祖宗对着自己说着给已故之人说的话。
而她也从老祖宗的话语中窥见属于碧蓉这人的性格。
那是给予她名字的人，碧心这个名字，她很喜欢。
只是她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遗憾像是散着茶香的热气，袅袅飘出窗外。
陈茶和新茶的区别，碧心这种舌头是品尝不出来的，她只能分辨出哪边的灵气更能补人。
令她入口难忘的是茶中那一味薄荷，多年未曾褪减，吸入肺腑卷起通体的冰爽，令她按耐不住，想要立刻唤出玄苍剑，就在茶室外的小花园里，好好过一套剑招。
直到她走出老祖宗院子时，她眸中还是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
碧玥早早等在了院子外面。
见碧心出来他便立马上前，端详碧心面色一瞬，便道：“看来你同蓉姨一样，都很爱这茶。”
碧玥接着拂袖安排着：“我让人往水天阁送一罐，是今年新采的雪针薄荷。”
“多谢。”碧心言笑颔首，见碧玥体贴的配合着她的步伐。
“无妨。”碧玥点头浅笑，“我很高兴你是我的表妹。”
碧心有点诧异，她直觉中碧玥这样子的公子，说话不会这么直白，她得慢慢品才能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不过现在看来，碧玥和他们不一样，这种不绕弯子的话让碧心眼中笑意更甚。
碧心：“还是要多谢玥公子！”
碧玥负手，和碧心相似的眉眼中溢出笑意，“还没改口？你该叫我表哥才是。”
他垂眸看着碧心，他的确很高兴碧心才是他的表妹，就在前不久，碧珠也是他的表妹，可自从他见到碧珠第一眼，便生不出亲近的感觉来，他粗略的将那种感觉划归成了男女有别，所以，在碧珠逐渐和旁支姐妹们打成一片时，他仍旧像是一个旁观者。
直到碧心假借戏班之名潜入碧府。
他仍旧是那个旁观者，哪怕碧心与家主一脉的相似远胜于碧珠，因为碧氏，需要有他这样一个旁观者存在，这样，他才能看到碧珠的假冒，这样，他才能去提醒母亲，及时止损。
当最终确认碧心才是蓉姨女儿后，他才有机会仔细品味血脉亲人之间天然的亲近感，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碧心不是扭捏矫情之人，清脆的喊了一声：“表哥。”
碧玥顿时觉得如同喝了盏清凉的泉水，甜到了心里。
原来有妹妹是这么个感觉，他暗自琢磨着。
表妹剑修身份，慢吞吞的走路反而拘谨，他大方迈开步伐，碧心依旧跟得稳当。
“走吧，旁支有些姐妹想要见你。”
她们是才从绘制卷轴的修炼室中出来，便去了老祖宗院落，没见着碧珠，反而见到了碧心，此时出了院子，一众小姐妹聚在燕湖水榭中，讨论着方才没能仔细看看碧心。
“家主带着她去见老祖宗，那之前的碧珠岂不就是假的了？”
“嘘……口无遮拦，关了几天也没见你安静一下。”
“哎哟，我的好姐姐，这么大的事儿，我能怎么安静！”
“是呀，没想到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多事，那认亲宴还办不办了？”
“这个自然有家主他们安排，用不着咱们担心。”
“我听说掩竹别院的戏班好像走了。”
“府内的事情让外人知道也不好。”
“方才你可有看到碧心的模样？”
“我看着了，她的模样同家主很像！仔细一看，和玥表哥也很像！”
“瞧她修为也不简单，至少我是看不透的。”
芳云似的一众姐妹对碧心的好奇撑起的话题源源不断。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燕湖上荡起涟漪圈圈。
碧玥是知道碧心修为的，也知道这个距离对于她的修为来讲，不成问题，如今碧心要在这碧府之中，想开展灵识便开展，不会有人拦她。
“你也听到了，他们就是太吵闹了。”
碧心无所谓，之前自己跟踪她们时就已经见识过了，只不过他们这次讨论的对象成了自己。
碧玥体谅她，“你年龄小，又是才回到碧府，不必勉强自己非要融入她们，跟着你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我知道了，谢谢表哥。”
“你说谢谢的次数太多了，一家人，不必说这些。”
碧玥含笑，没忍住揉了把碧心头发。
来自表哥的摸头杀，她听过那些姐妹们的讨论，表哥是个如玉一般的公子，待府中姐妹也是一视同仁，前面还有那么多姐妹，碧心想了想表哥挨着摸头过去的场景。
她点点头，“嗯，有劳表哥了。”
有劳？啥？
碧玥百思不得其解，外面回来的小表妹，看来想法确实不容易被参透。
“你们好，我是碧心。”
她已经身在一众姐妹好奇的打量之中，睁着一双澄明如水的双眼，和家主一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上带着笑容，坦荡得吸引人的目光。
为首的一个大姐姐率先反应过来，带着众姐妹向碧心介绍着，碧心认真的记着每个人的相貌和名字，好在之前跟踪，也算是见过好几次了，这次她很有信心能够记完所有人。
“哎呀，你又认错啦！”
“罚你吃一个酥饼！”
虽然外貌上看不出来，但这一众姐妹当中，最小的也有四十好几了，跟十几岁的碧心比起来，还是要大上不少，因此碧心频频被他们的话题带着走了，众姐妹见小表妹不说话时便爱笑，还容易被他们的话带偏，一时乐得与她逗笑，欢笑声比之前同碧珠在一起时倒多了不少。
最后还是碧玥来解救了碧心。
“玥表哥，你怎么回来啦？”
碧玥指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为了防止你们把小表妹喂胖了，特赶来带表妹回去喝喝茶，消消食。”
这自然是戏言。
带着碧心去葳蕤院的路上，碧心察觉到他脚步匆忙。
“可是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见葳蕤院中扑腾出来一只大白鸟，隔壁院的四两见了，跃上房瓦，一爪子将其擒住。
碧玥抬头，示意碧心去看那鸟：“那是万剑山天虞峰的白鹤。”
进入葳蕤院，迎面便见碧岚拧眉走来，“那人怕是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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