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织霞（二）
棠丹青从白茫茫的浮生问心路虚空中出来，便看到外面正是深夜。
几个灯笼照亮凉亭，凉亭里十来个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吃着糖果，讨论着今日的浮生问心路。
“刚才我正梦见自己坐在金山上笑呢，结果突然美梦坍塌了。我才知道是浮生问心路出了岔子，嘿。”
“若非如此，将我从试炼美梦中惊醒，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试炼，入织霞宗呢。”
看到棠丹青出来了，其中一热切聊天的圆圆脸小姑娘欢喜极了，赶忙从储物袋里拿糖给棠丹青吃。
“道友，同喜同喜。浮生问心路，我都来试炼过几十次了，总是过不了，这次可算是能够进织霞宗了，散散喜气。”
棠丹青礼貌接下：“多谢。”
见棠丹青只将糖放入袖袋，并不剥糖纸吃糖，圆脸小姑娘大力拍拍棠丹青的肩膀。
“嗐，道友，我唐赋筀可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炼糖修仙世家，不会害你的。”
旁边守着她们的白衣管事打着哈欠，吃了块糖，给唐赋筀的信誉背书。
“对，我们织霞宗四大分支之一的灵食坞，灵蜜糖都是唐家供应的。”
“你们还得在这等半宿呢，这灵蜜糖可以补充灵力，保你暂时不困。”
糖富贵？
棠丹青看向那圆脸小姑娘。
但见这位唐赋筀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头发上插满了各式金簪、脖子上夜明珠金璎珞，金线暗纹的衣服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啧，确实是富贵模样。
“我叫棠丹青。多谢。”
棠丹青做了自我介绍后，走到亭子旁从袖袋中拿出画笔，蘸了点青黛色颜料，随手便画出了一简易的古代营帐，有些不解。
“有地方可以休息，为何要苦熬半宿？”
棠丹青正要进营帐，被那唐赋筀一把拽住。
唐赋筀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仿佛比她身上的夜明珠和金首饰还要闪亮。
“姐妹，你这营帐卖吗？我出一百块灵石如何？”
“织霞宗外门弟子一个月补贴才一块灵石……”
“不愧是富有的唐家人。”
嘶，现场众人皆唏嘘。真有钱。
“道友这营帐还能再画一个吗？卖得便宜点可以吗？”
原来大家坐在亭子里傻等不休息，不是修炼打坐，而是真的没有想到要带营帐这种物品……
棠丹青是个饱经社会毒打过的社会人，当然不会这么没眼色地坑未来同事的钱。
当下便又用画笔画了几个小帐篷，让大家分别去去休息。
“不过是没有灵气的凡物，没几日就消失了，哪里好意思收钱。以后大家都是同门了，客气什么。”
那白衣外门管事将糖果三两下嘎吱嚼完，啧啧称奇。
“原来你竟是画修。画修一道，近乎失传，以画入道，到底走不长久。”
“你这天赋，入我织霞宗四大分支之一的织衣阁，以画织衣，却是极好。多谢棠师妹了。”
众人亦是对棠丹青道谢，赞叹不已。
“棠道友前途无量。”
“多谢道友。”
众人纷纷进了营帐休息。
棠丹青刚进营帐，却见营帐里探进来一圆圆的小脑袋——正是那位金光闪闪的富贵唐小姐。
“姐妹，我进来咯。”
唐赋筀带着梨涡的笑容，格外讨喜可爱。
说着，唐赋筀便带着不容拒绝的讨喜笑容，挤进了营帐，然后硬塞给了棠丹青一大包灵石。
“姐妹，先别急着拒绝。我这是订金呢，预定未来顶顶厉害的织衣师和炼器师的第一件法器哦。”
“你以后肯定会收费更贵，说起来我还是占姐妹你的便宜呢。”
棠丹青不由得笑了，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面轰隆一阵巨响。
她赶紧掀开营帐看向外面。
一时间，营帐外众人喧哗不已。
“是浮生问心路！我方才看到一阵玄金色光影闪过，好像是浮生问心路又修好了？”
“那我们几个岂不是很幸运？要是正常难度的问心路，我们肯定过不去。但织霞宗认我们这些侥幸过关的吗？”
“织霞宗是大宗门，如果是因为浮生问心路出了岔而侥幸过“美梦”试炼的，比如几年前的几次，宗门都能认下。”
“那我们这批太幸运了。”
趁着这喧哗，唐赋筀则趁机将一大包灵石放进空的储物袋，然后将储物袋硬塞到棠丹青手中。
“说好了是订金哦，我有钱。”
“等我当上灵食坞外门主事，家里还会给我更多钱。姐妹不用跟我客气！”
“多谢。”棠丹青只囫囵道谢，她确实缺钱。
但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刚才一闪而过的玄金色光影，怎么有点像神兽獬豸的模样？
深夜织霞宗主殿旁的一处偏殿里，于斩天正在蹙着眉头飞快拨算盘，算盘被他几乎拨得成了虚影。
“灵食坞和筑居岛，又是入不敷出！赚灵石的法子是半点不会，单会哭穷，花钱还厉害得紧。偏掌门还依着他们！”
这时，一穿着白衣的外门长老笃笃笃敲半掩的大殿门，神情恭敬又震惊。
“于长老，您这么晚了，既不休息也不修炼，仍在忙着宗门的账务？”
“我不忙，还有谁总管宗门账务？掌门？还是那两位花钱如流水的灵食坞和筑居岛两位长老？”
提起这个，于斩天就气得更像个河豚。
“不说这些了。你深夜寻我，何事？”
白衣外门长老小心翼翼，拿出录事珠给于斩天看。
“您让我和属下们盯着的浮生问心路，就在方才震动了，浮生问心换阵中的云霞紫气似乎骤然消失……”
“我就知道，肯定会出问题。我这就去找掌门！”
于斩天啪地将账本摔在桌上，便要飞身离开，将那外门长老吓了一哆嗦。
老实人外门长老劝道。
“于长老，这么晚了去找掌门不合适吧？掌门毕竟是女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浮生问心路之前就年久失修，只客卿长老梅妄卿来之后，好好修过一回，这才稳固了几年光景。”
于斩天悄悄翻了个白眼，转过来脸露出一个职业假笑，拿起桌上账本，又一把拿走老实人外门长老手中的录事珠。
“我去跟掌门报账和告状。多谢。”
老实人外门长老赞叹。
“于长老实乃吾辈楷模，真是夙兴夜寐，一心奉公，为宗门生计操碎了心啊。”
“先是那个长相妖冶的客卿长老梅妄卿，接着是那个拽得上天的昆仑宗剑寒道君江封远和他那扶风弱柳的小师弟白疏城……”
于斩天拎着账本，敲开掌门住处大门，捶胸顿足地对掌门宋遮月道。
“掌门，他们几个不能留在这，你莫要被男色迷昏了头脑。”
掌门宋遮月听闻，啪地一下将大门又关上。
“没睡醒就回去睡，大晚上说什么醉话酸话。”
于斩天摸了摸自己差点被门砸到的鼻子，气得差点跳脚。
“难道不是吗？自昆仑宗剑寒道君江封远等三人来后，先是山下坊市出现引妖阵，有数百上千的恶妖被引入了那不知名的结界。再是这浮生问心路出问题……”
掌门宋遮月蹙眉，这才打开门。
“浮生问心路，又怎么了？”
“怎么可能又出问题，梅妄卿呢？我去找他修葺。”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你去找梅妄卿？”
于斩天一手举着账本，一手举着录事珠，拦住掌门宋遮月去路。
“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了，所以你让梅妄卿管了宗门里最机密的天机万书林！要知道，他可只是一个外来客卿长老！”
“你懂什么。于斩天，这么多年，你心里就只有这点情情爱爱的小事？”
掌门宋遮月撇开脸，捂着心口，气得不轻。
“现在修仙界各类神兽后裔的幼崽都在被追捕禁锢，不少有神兽血脉的修士神秘失踪……你就只盯着情情爱爱这点破事？”
“若非为这情情爱爱，我何必为你弃了无情道，转而管宗门的这些俗务？”
于斩天抿嘴咬唇。
“你明知道，传闻中天机万书林中藏着飞升成仙的秘密。梅妄卿，说不得跟妖族有关系！你还让他去当这守林人……”
“你还是对妖族嫉恶如仇。”
掌门宋遮月垂下眼眸。
“我爹娘皆死于妖族手中，你说我恨不恨妖族？要不是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梅妄卿与妖族的关系，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在我眼前蹦跶？”
于斩天摇头。
“你明明向来也对妖族嫉恶如仇。对梅妄卿宽容，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吗？我当年也是这般翩翩少年郎啊！”
宋遮月颤了颤手，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只轻轻道。
“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们，没有可能的。”
“宋遮月，这么多年，寒石也该焐热了。你果真，好得很，好得很啊。”
于斩天呆住，眼眶蹭地一下红了。他恨恨地将手中账本和录事珠都扔到地上。
“不愧是胸怀天下的掌门，我于斩天小情小爱，高攀不起。”
掌门宋遮月定定地看着于斩天御剑疾驰离开的背影。
半晌，梅妄卿从阴影中走出，他捡起地上的账本和录事珠，顺手将录事珠放入自己袖袋中。
“哟，于副长老一把年纪了，瞧着还是这么有活力。我三岁时也跟他一样活泼呢。”
掌门宋遮月冷淡：“浮生问心路去看过了？”
梅妄卿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账本。
“没什么，不过是支撑法阵的梦魇妖气骤然被人吸走了，问心路出了点岔子。”
“方才又有神兽獬豸的清正之气突然出现，修好了问心路……问心路，只怕比从前更好用呢。”
“神兽？”
掌门宋遮月蹙眉：“跟昆仑宗的那三人有关？”
“谁知道呢？或许跟掌门有关也说不定啊。毕竟，掌门你可也是拥有神兽血脉的半妖呢。”
梅妄卿将账本翻得哗哗作响，神情讽刺。
“可惜于长老，对妖族实在恨之入骨……啧啧啧。”
宋遮月声音更加冷冰：“少废话，这么晚，来做什么？”
梅妄卿将账本递给宋遮月。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讨个人情。想收一个外门弟子当徒弟。”
宋遮月轻笑着接过账本。
“哦？是那位叫棠丹青的小姑娘？”
梅妄卿冷下脸，刷地一下打开折扇，飞起温柔却又充斥着杀气的梅花花瓣。
“你监听我？神兽谛听的神通，你就用来做这些？”
“我们这样的，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要藏好。你这天机万书林守林人的身份，打主意的人可是不少。”
掌门宋遮月轻笑。
“我劝你，莫说收她为徒了，最好叫她都远离织衣阁和舟行谷这两处是非之地，明日可是有一场好戏呢。”
听到此处，不远处草丛中的阴影处，一阵玄金色的獬豸状烟气悄无声息地消散，就如同它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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