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气
日暮云至,乌袖镇的上空晚霞少得可怜,浓郁的云层只有边际可以见到些许残红颜色,稀薄的微光似是怜惜一般地照耀着这座残破不堪的镖局,尽管一日之前这里还曾是全镇最受人敬仰的所在,而如今却是众人抬眼鄙夷的风暴中心,镇民经过午后的狂热之后,此刻镇子上反倒陷入了良久的沉静。时至此刻,手快些的人家已挂起了白布祭奠亡者,一片炊烟之下,饭食不知是为生者果腹,还是为亡者上路。
墨止面色木然地望了望眼前的一切,只觉乌袖镇的一切此刻似乎远在天际,再也难以企及,而这些邻里街坊,曾经是自己游历在外最惦念的叔伯阿姨们,如今,他们却铁了心希望自己以及这座镖局的离开,孙青岩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也化作一片哑然,他回首望了望身后这片废墟,这里曾经是他心中最温暖的所在,如今残垣断壁仍像是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荒唐噩梦,墨止看到破碎的墨家招牌四散在废墟各处,心中又是一阵苦痛。
沈沐川横躺在马车车顶,自顾自地仰天饮酒,没人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也没人知道此刻的他心中究竟想着些什么,只是偶尔侧过头,看一看墨止为每一位生还的镖局伙计发送着遣散银两,墨家镖局多年来从不赊欠伙计半点工钱,凡是亡故者,墨止则是按照镖局留存的家乡记录所在,将银两寄回亡者家中。做完这一切,长风吹起,四周尘土飞扬,墨止年少的面庞却是古井无波,再度望了望镇子上众人生火做饭的场景,此刻似乎无人再愿意回首顾念这座陪伴了镇子兴旺的镖局,又或者,害怕由此染上厄运而无人敢再看一眼,墨止长叹了一声,回到马车上,孙青岩此刻双臂尚未痊愈,便也随他一道坐在车厢中,曾经偌大的镖局,此刻竟只剩下了三人,沈沐川自车顶翻身一跃便回了正前,吆喝一声,长鞭在空中打了个空响,“啪”地一声,、在这寂静之所迅速地回音连绵,许多人一脸惊诧地跑了出来,生怕再有变故,却见那代表着祸事的马车已缓缓地朝镇外走去,一众镇民在心中不由得大大放松,心中暗自庆幸祸事终于离去。
一行人自此便离了乌袖镇这片破碎的故土,正式踏上前路,临行前,沈沐川驾着车,带上墨止来到珑山山脚的红玉林,此地名副其实,每每到了花开时节,花红成簇,晶莹剔透煞是好看,远远望去如同红玉一般瑰丽,但偏偏此地路途并不甚好走,也许正是因此缘故,这般景致才得以更好地保存,然而以沈沐川的轻功功夫,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带着墨止涉水而过,来到了这片树林之中,只是此刻毕竟尚未到暖春时节,四下里枝头含苞未吐,一个个粉红色的花苞挂在树枝上十分玲珑可爱,蕴含着勃勃生机,然而此刻,墨止眼前却是立着一座孤坟,青石为碑,上刻着墨家夫妇的名讳,自然便是墨崧舟夫妇的坟冢所在。
墨止安静地跪在坟前,一跪便是一夜,孙青岩担心墨止毕竟年级还小,这般久跪只怕不利于身体成长,几次欲要上前搭起,都被沈沐川拦住,而墨止面对着眼前石碑孤坟,眼前看见的,竟是一对伉俪情深的中年夫妇,男的宽厚和善,女的温婉贤淑,二人并肩而立,笑意暖融融地,墨止心中暗暗赌誓发愿:“若有朝一日可得武艺傍身,必定斩尽天下江湖宵小邪祟,荡清世间不平。”
这般话语,带着少年朴素的豪情侠义与血海家仇,然而墨止哪里晓得,这世间万千事,哪里是一句邪祟便能辨别得清的?只是他如今经历尚浅薄太过,心中只道江湖之上快意恩仇,所谓正邪之分如今在他心中无比泾渭分明,少年便是这般跪着,只道是陪着父母,越久越好,但终究不能常伴于此,由是第二日清晨一早,墨止便步履蹒跚着从红玉林中走了出来,沈孙二人见他一脸疲惫,但双眼中坚定之色已非往日那个骄纵少爷可比,这二人皆看着墨止成长,如何能不疼爱?谁也不愿墨止是从这种事情中成长起来,三人一时无话,最终,还是沈沐川轻声道:“我们走吧。”墨止轻轻点了点头,三人随即才离去,墨止自出了红玉林后,便再也没有回头再看哪怕一眼身后的景致,似是决绝,也似是诀别。
若有朝一日,得三尺利剑,习一身武功,斩尽天下邪祟,荡尽世间不平,如此之后,自当回到林中,常伴父母膝下。
这是墨止离开前,心中最后的一句话语。
三人驾车行了数日,在这期间,墨止似是全然失语一般,若是醒来,往往也是呆坐一旁,看不出丝毫喜乐哀惧,这让沈孙二人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其实墨止虽年少,且自幼父母宠爱,但自身并非倨傲之人,反而在学艺上颇为谦恭,以至于各位镖师都极爱带墨止出行,因此墨止见识,比之于同龄孩童,更加广阔,所思所想便也更加深远,他这些时日思索的,却是自己身边的这位青岩叔。
“少东家......”正在此刻,孙青岩轻声地开口,“我想跟你说一下......”
“青岩叔,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墨止淡淡地说道,话语之间憔悴不堪,却也并无任何情感波动,“你只告诉我,我的父母,知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就是魔道的人。”
孙青岩上前来本就想要解释此事,在心中早已盘算了无数遍此刻要说的话语,但此刻被墨止反问出来,一时之间居然反而不知如何作答,墨止听他一时无话,也不多问,只是闭目歇息,并不是他故作姿态,而是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都疲惫得不成样子,好像所有的能量都在那一场浩劫中被消耗殆尽,然而他这番姿态反而令孙青岩更是不知从何说起,饶是当年天下为之侧目的魔道凶星,此刻竟也一时无话。
正在此时,沈沐川懒洋洋的声音从厢外悠悠传了进来:“墨公一生仗义疏财,江湖之上谁不知道啊。”孙青岩闻听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少东家,当年墨公夫妇的确是知晓我的身份的,当年他们看我走投无路,不忍相弃,便留我在镖局中做了个镖头,我本以为自圣......自那场正邪大战之后,毕生须得逃避追杀,是墨公夫妇给了我十多年的平静日子,我始终心怀感激,却不想因此害得墨公一家陷入这等劫难之中,若是少东家不弃,我孙青岩愿余生守护少东家安全,若少东家不愿再见我,我也不会强行留下。”墨止听他言辞恳切,心中一阵复杂情绪涌动,呼吸也沉重了起来,这或许是这许多时日以来,墨止头一次心绪产生波动。
的确,若不是孙青岩魔道身份,自己一家何至于到此地步?若是以此观之,自己即便不该妄动恨念,但若是因此不再与他相见,也在情理之中,但回想起孙青岩一直对自己悉心教导,亦师亦友,那一夜更是一己之力阻挡血鸦多时,拼至臂骨断折。一念及此,墨止缓缓说道:“既然是我父母知晓,那我想,他们必定也清楚,把你留下可能出现的重重后果,我的心智远远不及我的父母那般清楚,但我却知道,他们都愿意冒险结交的,必定是江湖豪俊,至少,不会是外界传言那般的魔道凶徒,若是青岩叔愿意,还请继续教导墨止一阵,只不过如今遣散了众人之后,家中银钱已是不多,二位叔叔,如今只怕墨家已发不出月例了。”
孙青岩闻听墨止愿意让他留下,心中不免一阵畅然,哪里在乎什么月例银钱,口中连连称谢,而沈沐川在厢外驾车,听到此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洪亮地说道:“我虽在你家镖局挂名是个镖头,扪心自问这许多年来,何曾替你家镖局走过哪怕一镖?不曾为你家挣来什么银子,如今我哪有脸再朝你要,我老沈这点脸还是要的,我这点酒钱,我自己出就够了!墨小子你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养好身子,有我在,任他什么门派前来,你也全然不需惧怕!”
如此一说,反倒激起墨止些许好奇心,对于沈沐川,他只知晓每年春暖花开,乌袖镇自有春酒酿成,沈沐川必定会在这时节前后到来,每次必定带些新奇礼物一同前来,沈沐川此人乐天落拓,颇有江湖豪气,每每能讲些江湖轶事,说得颇为生动惊险,与墨止十分对脾气,故而墨止每年都极其盼望这位沐川叔的到来,但此人挂名镖师,多年来几乎从不为镖局走一单镖,因此对他所知也并不深,每每询问父母,墨崧舟夫妇二人似也不愿多说,只是苦笑着让墨止少去打听,但言谈之间可以看出,沈沐川与父母之间关系颇佳。因此,墨止多年来对沈沐川的印象都只停留在一个好酒贪吃的大叔这一定位上,若非那夜沈沐川施展身手片刻间将孟展击溃,墨止还不曾知晓沈沐川竟有这般武艺,若是真要比较起来,似乎连孙青岩都难以与之相比,方才一句任他什么门派前来都无需惧怕,更是傲气蓬勃,但见孙青岩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心中盘算莫非沐川叔所说无惧天下门派,竟是实话?
想到此刻墨止反问道:“沐川叔,你所说的无需惧怕天下门派,可是真的?”沈沐川听他如此问,只是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孙青岩见墨止这些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心中也颇感宽慰,心知此刻这位少东家或许终于心情好转,连忙笑着说道:“你只怕还不知晓,老沈这人,可不是他表面的那般贪杯好吃,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沈沐川闻听,又是重重一哼。
孙青岩充耳不闻,转而问道:“少东家,你可知天下会武么?”墨止年纪虽轻,但多年来一是久游江南眼界开阔,二是热心于江湖轶事极爱打听,故而所知不少,但对于这天下会武,却似乎只听过些许传闻,于是试探着说道:“曾有听闻,似乎是天下武者若是自觉武艺扎实,便可参与的一场武学较技,只是似乎已经多年不曾办过了,据说多年前曾经以此排定天下武学座次。”孙青岩点点头,说道:“少东家说对了一部分,天下会武当年的确面向天下所有武者,各大武林宗门亦会选出门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参与,实是江湖中的一大盛世,但少东家你有一点说得并不对,天下武学座次并不以这会武结果而定。原因很简单,江湖各大门派之中,掌门长老大多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侠客前辈,修为深湛,远胜年轻一辈,一般是不会再来下场参与竞争的,天下会武说是面向天下武者,其实本质则是选拔年轻一代武者中的翘楚人物以扩充所谓正道武林的后备力量,以求克制圣......魔道势力反扑。”话及此处,沈沐川再度开口打断:“说话藏头露尾,什么圣啊魔的,你乐意管你们那个劳什子道叫什么便说什么,老子懒得管。”
墨止自是听不懂沈沐川所言何意,孙青岩却是轻轻一笑,原来他与沈沐川原非同道中人,沈沐川曾师从玄门正宗御玄宗,而孙青岩则是魔道至高无上的凶星之列,这二人本该是互为敌手,而如今二人却是多年故交,因此对于所谓魔道与正道,这二人在称呼上一直有所龃龉,这中间种种因由我们今日暂且压下不表,只是如今孙青岩只是笑着继续说道:“不必管那酒鬼,我继续与你说,天下会武既然选拔的皆是年轻翘楚,一般散人武者哪里是那些宗门才俊的对手,而在天下众多门派之中,实力最为强劲的,毫无疑问便是那......御玄宗,而你的沐川叔,沈沐川,当年便是御玄宗掌教真人叶如晦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也是最后一届天下会武之剑宗魁首,当年会武场上一柄快剑无人可撄其锋,若不是他最后莫名其妙地弃了那终局一战,那一届天下会武的总魁首则必定是他,绝不会有旁人之选。”
墨止闻言大惊,道:“如此说来,沐川叔岂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沈沐川听他如此说,心中十分受用,不禁笑道:“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而已,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他口中似是谦虚,但实则是满心欢喜,他一生极其好胜,只是这些年间才少了许多斗狠之念,但喜好听人夸奖这个爱好却是一直留存至今。墨止在心中将方才所知又转了转,旋即又生出许多疑虑,于是问道:“既然沐川叔当年如此厉害,为何要弃那最终一战?夺下天下会武总魁首有何不可?”
厢外的沈沐川却并未回应,帘帐外只是传来一阵咕噜咕噜饮酒的声音。
孙青岩叹道:“我也曾问过他,他却从没回答过我。我只知道,他在剑道决战之中遇到的是寒叶谷的大弟子宗正卿,二人皆是当世名满天下的剑道大才,剑决三昼夜不分胜败,最后老沈以半招险胜,而宗正卿也因半式之差受了重伤,据说因此闭关三年方才痊愈,最终那一届天下会武总魁首便被刀宗魁首南宫仰星夺得,按说南宫家是江南第一大宗门,名声绝不逊于三大宗门之列,南宫仰星更是其年轻一辈中惊艳之才,但便是由于剑道两位新星齐齐退出,好似他这总魁首是白捡来的,故而江湖中对那一年会武的结果颇不信服,一度使得南宫家名誉急转直下,最后南宫仰星也是郁郁难宣,多年来闭门不出再无消息,算是就此沉沦,一届天下会武竟使得三位顶尖的后辈天才隐没,这也使得当时武林怀疑起这场会武的初衷,故而自此之后,天下会武已是多年未曾再开设过了,但对于天下会武,始终无人说过究竟是再不举办,或是搁置几年,似乎大家约定俗成一般不再提及,似乎等待着大家将这场武事彻底忘记,一直便到了今日。”
墨止自醒转以来,满心愁索,心中苦闷难以疏解,如今趁着夜色一路出行,听得孙青岩说了许多不曾言说过的江湖旧事,不由得心中悲戚被牵引走了一些,对于沈沐川也好似重新认识过了一般,墨止听罢,心情虽有所缓和,身子仍是一阵酸软,拨开窗帘,见车外已是月明星稀,他问道:“沐川叔,我们要去哪里?”
沈沐川侧卧在厢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驾着马车,懒洋洋地说道:“管他作甚,走到哪算哪喽,若是听我老沈的主意,不如去北方转一转,江南的酒就和江南的姑娘一样,太柔了,还是北方的酒喝着够点力道,尤其是钦阳的‘长松烧’那可真的是辛辣过瘾,还有......”眼见他说得越来越来劲,孙青岩急忙道:“去北方究竟是陪少东家散心,还是陪你喝酒去?”沈沐川故作惊讶道:“原来青辰老大哥是不喝酒的啊,失敬失敬,也不知当初是谁足足喝了我一整坛‘鼓玉春’!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去处,不如去北方看看,反正墨小子从来没出过江南,不如见见不同天地,天下三大宗门皆在北方,南方只有一个南宫山庄,没什么意思,若是你们二人没有异议,我便朝渡口去了。”孙青岩望了望墨止,墨止耸了耸肩,说道:“我如今全没了主意,沐川叔说北方可去,那便去吧。”沈沐川欢喜地吆喝了一声,马车速度猛地一提便朝前奔去。
此刻,乌袖镇上,夜黑云深,而天际黑云之中,却隐隐一阵躁动,劲风一过,云层之中同时亮起无数只猩红色的双眼,转瞬之间将云层晕染得如同血玉一般,漫天血云盘旋躁动,扑簌簌地皆是翅膀攒动之声,夜隐之下,居然有一道修长身影,矗立在墨家镖局那仍未被拆除的长旗旗杆之上,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只见那人扬起双手,似是迎风而飞一般飘逸洒脱,转瞬之间,此人双掌猛然朝下一挥,天际红云好似炸裂成了碎屑一般爆裂四散,漫天血鸦比之孟展那日所策动的血鸦之数更不在同一次元,只见血鸦恍若凌空龙卷一般有吞天之势,尖锐的啼鸣之声像是一场无比嘈杂的梦魇,此时众多镇民闻听异动全都出门查看,而眼前空中一片洋溢着腥臊恶臭一般的血鸦乌云将众人的面孔眼眸全数映照成了一片血红,转瞬之间,似是云自生雷,血鸦浪潮席卷人间大地,渺小的乌袖镇甚至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惨嚎,便被这片尸山血海一般的攻势全然吞没,那黑衣人却如同一尊末世杀神一般,静静地观望着这场人间惨剧,他没有感受到血腥带来的快感,也没有杀戮后的负罪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好似眼前的一切,只是低等生物的优胜劣汰一样自然而然,血鸦的狂欢盛宴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黑衣人手掌轻抬,血鸦群瞬间拔地而起冲上半空,旋即四散不见,黑衣人并没有多看眼前的杰作哪怕再多一眼,身子一跃便去了数丈,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随着黑夜渐渐过去,原本约定着前来乌袖镇查验凶案的灵渠城捕快依约前来,如今世道早已结束乱世多年,这样的镇子却被凶徒策动凶兽袭击伤亡了半个镇子之多简直闻所未闻,是以灵渠城官府也极为重视,只是捕快匆匆赶来,跋涉了数十里路途,来到此地却是面面相觑,小捕快揉了揉眼睛,问道:“师傅,我们......不是来错了吧......”老捕头难以置信地张望着四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口中话语似是已经颠倒难以说出,挣扎半晌,方才说道:“没......没有走错,这里就是乌袖镇......只是,镇子哪里去了......”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焦黑的大地,只有曾经地面上铺就的青石还残存着些许曾经的痕迹,土地被不知名的外力抓扯得全数翻开,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血液的味道蒸腾在初晨湿润的空气里,令人闻之欲呕,房舍早已不知所踪,甚至看不到一块尸骸,整个乌袖镇,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在大地上轻飘飘地,消失了,眼前留下的,只有一片黑黢黢的焦土。
墨止从睡梦中猛地惊醒,他用力地锤了锤脑袋,试图让自己从这混乱纷杂的梦中迅速清醒过来,脑海中一片混沌,漫长的睡眠中充斥着狂风黑夜和无尽的屠杀,静谧的小镇在血鸦凄厉而又贪婪的嚎叫中化作齑粉,迎风而立的人,夜色中一双双冰冷的眼睛,裹挟着怒骂斥责的声音一同涌进感知里,那样的感受,似乎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仍不能屏蔽,这样的梦让他满头冒汗,此刻日光白茫茫地晃在眼皮上,恍惚之间问到一股酒香和一阵烤肉的浓烈香气。
沈沐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放下!这肥羊肉是我的!好不容易烤得冒油,此刻连同这肥肉一同抹在饼上可是至美!再就上一口酒......”墨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发现沈孙二人此刻已生好一蓬炭火,在林子中烤着一只羊腿,墨止皱着眉问道:“这羊腿哪里得来的?”沈沐川此刻吃得满嘴流油,一脸自豪,低声说道:“我从旁的农户家中牵过来的,我见他家牛羊颇多,料想少一只也可缓解他家整日奔波草料的辛劳。”孙青岩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那农户,他家的羊可都是自西北盐滩拉来的,所食的皆是润冰草,据说可专供帝京的,每一只拿到市面上皆价格不菲,你说偷来便偷来了......”沈沐川闻听立刻反驳道:“可不要凭白污我清白,润冰草何等价格,他家少说二三十只羊,少一只便少了许多饲养的价钱,他家本应该再供我些美酒,但我不与他们计较了......怪不得这样鲜美,墨小子来一口吧?”说着从羊腿上旋下一块被炙烤得焦黄的羊肉,只见肥瘦分明,已是皮脆柔嫩,火候极是合适,也不知沈沐川放了些什么调料,或许是墨止真的饿了,此刻闻来,只觉异香扑鼻,令人难以拒绝,墨止犹豫片刻伸手接了过来,放入口中,油脂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四散开来,肉香直冲天灵,实是难得的佳品。
见墨止终于露出些许享受神情,沈沐川也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并非无心之人,当年他自御玄宗中破门出教,遭逢劫难身受重伤,亦是被墨氏夫妇所救,足足三月方才痊愈,其间与墨氏夫妇感情甚笃,后来本有心留下,但始终心性喜好游历,便只挂名镖头,自己则四处云游,临别之时赠与信鸽一只可供墨氏夫妇联络自己,见墨家逢此大难,他如何不悲,只是墨止本身哀伤已极,自己若同样日日戚容反不利于墨止走出情绪,于是一路上是不是说些不着调的疯话,试图缓和气氛,如今看墨止肯坐下好好吃些东西,心中便大大宽慰。
墨止多日未曾好好吃东西,如今实是饥饿无比,烤羊腿味道极好,毫无腥膻气息,沈沐川更是不知从何处取来许多奇异香料,将这羊肉香气激发得淋漓尽致,再加上这般脆嫩口感,实是让人食指大动。墨止独自一人便吃了几大块,沈沐川皱着眉,整个人虽仍是一副懒散样子,但眼神之中慈爱之意却是掩藏不住,忍不住邋邋遢遢地说道:“你慢些吃,我偷了一整只,你只管大口大口吃,吃不了我绑在车底,这几天羊肉管够......你喝不喝酒?”孙青岩闻听,生怕墨止此刻由于过度悲伤而沉溺酒醉,立马开口道:“你可不要再引诱少东家当个酒鬼了,咱们这群人里有一个酒鬼已经够麻烦的了。”墨止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上争斗,心中觉得颇有意趣,心中悲痛不知不觉间有所消弭,于是开口问道:“两位叔叔是旧相识吗?”原来每年沈沐川到来之时大多是在春季,正是镖局最为忙碌的时候,孙青岩那时往往在外运镖,故而对于墨止而言,这二人一直以来几乎全无交集,沈沐川一脸嫌弃,说道:“一开始相遇,打了一架才相识的。”墨止颇感惊讶,问道:“青岩叔,你与沐川叔最后谁打赢了?”孙青岩略感尴尬,本来沉稳寡言的他也不得不实话实说:“自然是我输了。”沈沐川笑道:“老孙你若是在当年全盛时期的话,兴许......”孙青岩苦笑道:“也不是敌手的。”沈沐川昂然说道:“兴许可以多撑几招!”
孙青岩心性大度宽厚,与沈沐川亦是多年故交,二人插科打诨也全无窒碍,当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墨止也露出些许微笑:“青岩叔你当初武艺比现在更高吗?”沈沐川“噫”了一声,也不顾孙青岩在一旁眼神示意,自顾自说道:“老孙当年可不叫什么孙青岩这么老土的名字,人家号为‘青辰’,名列魔道十四凶星之一,当时靠着七十二路摘星手便是独步天下的存在,若是比较天下暗器名家,前三之中当有他一席。”墨止只觉大大惊诧,心道我们这小小镖局竟认识这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经历劫难之后,心性也变得更加敏感,若是孙青岩当年果然是气凌四野,睥睨天下的人物,可如今武艺却是远不如前,其间必定遭遇了坎坷旧事,只怕多是伤心难过的经历,墨止如今是心有伤痕,更是愿意将心比心,不愿再去深追旁人伤痛,便只问到此处为止,只是点头称赞,便又吃起羊肉来。
三人吃饱之后绑了羊肉,便再上路,朝着渡口缓缓驶去,见墨止再度沉沉睡去,孙青岩便出了车厢,坐在沈沐川身侧,低声道:“你执意要往北走,想要做什么?”沈沐川一言不发,此刻他面容上全没了戏谑,反而颇为正色,孙青岩低声问道:“你想让少东家去学武是不是!”沈沐川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孙青岩怒道:“你这是想要墨家断了根吗!墨公待你不薄!”沈沐川淡然地说道:“你不让他学,他迟早也会踏上这条路的,这般血仇,给谁能咽的下。”孙青岩说道:“以你的能耐,替他去报仇有何不可!反正我们都是身上背着人命的人,何必要少东家再走上这条路!”沈沐川正色道:“老孙,我们不是什么都可以替墨小子去做的,他的心性你不是不知,若是知道我替他将飞羽盟杀尽,只怕会成为他一生之痛,而且你我名号皆已重现江湖,他如何能持身事外?不如让他拜入名门大宗或可保他平安,日后习武日久,心性日坚,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孙青岩试探地问道:“那你想让他拜入的是哪一家宗门......莫非是......”
沈沐川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御玄宗。”
孙青岩被他说得倒吸一口凉气,急道:“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与御玄宗是什么关系!你当年破门出教早就成了御玄宗的弃徒,何况你还做了......那件事情,御玄宗的人岂会饶你!你把少东家放到那样一个环境,他岂不日日遭人白眼。”沈沐川的面容上闪过一阵凄然,也不知心中回忆到了何种过往,随即面容恢复淡然,说道:“我亲自去找辜师兄去说,当年他曾允我一事,如今也该他兑现承诺了。”孙青岩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转而问道:“你就不能亲自教他吗?凭你的能耐,如何不能授人武艺,更何况你的饮中十三剑......”沈沐川此刻断然道:“十三剑尚缺一剑未成,墨家对我有大恩,要教我便不能教墨小子一套残缺的剑法,等我悟出这最后一剑,方可尽数传授给他,不过,这样东西,我的确可找个时间传授给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册子,纸张皆已泛黄或有破损,也不知是保存得太不留心还是经年日久,沈沐川朗声道:“墨小子,我知道你在偷听,快出来,我给你好东西。”身后帘帐一动,墨止果然从其中探出头来,脸上略带无奈地说道:“沐川叔,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沈沐川哼道:“到了我这境界,风声之中些许微薄杀意都能察觉,你离我这么近动来动去,我如何不能得知,这本东西,你且收好!”说罢,将那手中册子甩手便扔给了墨止,墨止接在手中,原来册子并不甚厚,纸张竟有些发脆,但见封面上以极其潦草的字迹写着四个大字。
自闲心诀。
“这本东西算是我多年来一些武学经验的心得,是我自御玄宗破门出教之后方才悟到的东西,算不得宗门本事,故而可以全数传给你,你按照其中法门修炼,不出三年,至少内力上可登同年武者之巅不成问题。”沈沐川一边驾车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脸上一派傲然神色,想来对这内功心法极是自信,孙青岩见他将自闲心诀相传,由一开始的惊愕,很快转而欣慰,轻轻拍了拍墨止的肩膀,说道:“这本心诀可不一般,少东家还需勤学苦练方可有所收获,内力修为非经年累月之功而不可得,至于这剑法嘛......老沈,有你的十二剑便足以横踏江湖了吧?”沈沐川眉毛一挑,眉宇之间傲气更盛,道:“莫说是十二剑,便是只有一剑,便足以震慑天下了!”
说话间,他望了望一旁墨止渴求的眼神,墨止极是识趣地说道:“沐川叔剑道修为这般高,那不如就传我一招半式好不好,能当上会沐川叔和青岩叔的徒弟,我可真是三生有幸了!”沈沐川此人生平恃才放旷,最喜爱的便是听人称赞,如今被墨止几句话哄得心中舒畅受用,自是一派欢喜,原本打定的主意此刻也微微动摇,一时也并未回绝,孙青岩看在眼中,不禁笑道:“少东家可真是会说话,把我也带进去了,那我若是不教你些本事,岂不是白白让你称了这个徒弟之名?”
墨止这才终于咧嘴一笑,他本就有意让沈孙二人传授武艺,这二人的本事他钦羡至极,都是江湖中独一无二的人物,这才有意无意地将二人比肩而谈,此刻二人都有传授之意,自然是十分可心,于是也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青岩叔你忘了,我本身就是你的徒弟,只是如今我又再添了一位师傅。”沈沐川哈哈笑道:“这个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也罢,或许这份头脑能放在领悟我的招法剑意上,可我先与你说好,我这一套饮中十三剑尚未完成,如今只得十二剑,前有八式为醒剑,后有四式为醉剑,有空我先传你醒剑八式,若你可领悟其中剑法精要,我再将四式醉剑传授与你,至于那最后一剑,我也不知何时可以悟得出来,不过,若是你可充分领会这前十二剑,那么天下剑宗高手能胜你的也不过那一二人罢了。”墨止闻听心中一喜,当即谢道:“既然如此,墨止多谢沐川叔了,二位师傅在上......”沈沐川一听他最后要拜,连忙打断:“得得得,老沈可不用你说这些虚礼,我传授你剑法内功,无非就是因为我当初受你爹娘大恩,外加上我今天乐意,没别的缘由,你日后若是惹出祸别把我牵扯进来,我就谢谢你的大恩了,你这小子,我看日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三人闻言各自发笑,墨止自劫难过后终于得遇名师,心中也是一阵快哉,只道父母大仇必能早日报偿,不由得对未来再生出许多希望,人既是如此,一旦看到一点希望的影子,便觉得拐过一角便是康庄大道。
三人正谈笑间,孙青岩却是耳朵一动,只感风声中稍有异样,周身竟是有不止一人跟随,且来的众人皆极善隐藏,想来轻功颇佳,便悄然将身躯坐直,深望了沈沐川一眼,却见沈沐川仍是懒挥长鞭,马车也行得甚慢,似是全无感应,于是孙青岩故意笑道:“老沈,你方才说以你境界,便是风声中有些许杀意也感怀得知,不知确否?”
沈沐川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笑道:“这是自然,比如此刻在车右两丈潜藏着三人,车左一丈半处躲着两人,还有一人,嗯......修为远远高于那些东躲西藏之辈,此刻正以轻功在车后徐徐跟着。”说罢,手中指尖微颤处,恍若生风,空中捻起一朵飞花,手腕运劲一甩,飞花竟如长剑一般朝马车后方激射而去,霎时之间破空之声响起,马车后传来一声惊诧呼声,一声衣衫碎裂的声音隔空传来,想来是已经着了道。随即四下里数道身影尽皆显露身形围了上来,左右人数与沈沐川所言如出一辙,另有一道身影自马车后方一跃而前,只见现身众人皆身着白青长袍,制式全然如一,左肩处纹着一道火焰纹绣,皆是年轻男子,同在腰间横着一柄单刀,垂下火红色刀穗,排开颇有威势,领头一人更是高挑身材,神情漠然,好似一尊机器般木讷,只是此人胸前衣衫却是多了一条狭长的口子,想来是方才沈沐川飞花作剑划开的伤口,此人一步向前,拱手道:“见过沈大侠、青辰星使,在下南宫山庄狂岚堂外门弟子韩燧,奉堂主师尊之命,请二位到府上小坐。”
沈沐川眼珠子滴流转了几转,大大咧咧地笑道:“老沈我来到江南没先去拜会南宫家各位前辈实在是不应该,但我此刻实在是俗事缠身,不便登门叨扰,而且我们一来不渴二来不饿,过去也赶不上饭点,就不去给咱们山庄添麻烦了,这位小哥让一让,我们还得接着赶路呢,行得慢了我们少东家可是要怪罪的,哈哈哈哈。”
韩燧众人闻听却是纹丝不动,只是拱手道:“师尊说过了,若是沈大侠与我们开玩笑,那我们更要诚心相邀,若沈大侠实在不愿前去,只好委屈沈大侠带的这位墨家少爷了。”说罢,韩燧却是猛地前突数步,刷地一声腰间单刀出鞘,白光灼灼径直朝着马车车厢挥去,这一招虽只是前奏,却蕴含霸绝劲道,只待旁人躲避之际,源源不断紧逼刀法便可尽展风采,然而沈沐川岂是平庸之辈,但见刀刃力劈之下,沈沐川慢悠悠只递两只手指,便将这惊天一刀轻轻捏在指尖,霸烈之势在这两指指尖顿止四散无踪,恍若烈火遇深渊,任你再如何炽热,都难以施展半分光亮,韩燧冷面之上闪现一丝惊讶神色,他自学成刀法以来,从来只有旁人躲避霸烈刀招的份,更无几人敢于硬接,而眼前这醉汉竟直接以双指将刀招牢牢钳制,这却不能不让他一阵心惊,沈沐川微微一笑尚未说话,却听得一声浑厚话语由远传来:“昔年白衣狂客,不想竟沉沦至此!”但听得这声话语沉如大钟,每说一字更是迅速地由远及近,想来不仅内功深厚,轻功亦是超凡,比之韩燧等人已然是天渊之别。
韩燧此刻表情终于显露敬畏,不由得撤刀收劲,径直退后长拜,与旁人一同朗声道:“恭迎堂主师尊!”
此刻一道身影迎风疾疾跃至,此人莫约五十岁上下年纪,却身材魁伟,一袭青衫长袍,双眸圆瞪神完气足,颌下生长须迎风飘扬,顾盼之间眸若烈火,此人身法烈烈前行,朝着马车丝毫不做停顿而来,沈沐川掌力一拍车邦,身躯亦是迎风而上,转瞬之间二人直如天雷地火正相逢,那老者倏忽之间一掌横推而出,沈沐川挺掌相迎,二人双掌于半空之中轰然相碰,迸发出一声震天闷响,旋即各自受力朝后退去,沈沐川自半空重重落在马车之上,虽是身形不乱,却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动,马匹亦是吃重嘶鸣,而那老者身形也是朝后猛退数丈方才堪堪止住。
老者稳住身形,瞳孔中略闪过一丝讶意,此人虽五十多岁年纪,但面貌之上极有威势,反倒不见多少风霜侵袭,他与沈沐川强拼一掌,但岂料这一掌之下,自己多年来自负的内里修为竟全然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此刻胸中一阵气海翻腾颇为难受,但他极好面子,此番卷起衣袖负手而立,说道:“多年不见了,沈沐川。”
沈沐川只觉掌源处一阵灼热劲道久久方才散去,虎口更是一阵疼痛,当即也拱手笑道:“我当是谁功力这般强横,原来是南宫雄烈堂主,晚辈沈沐川在此拜见了,既然拜见了,我们也便不再上门叨扰了,堂主且让一让,我们准备上路了。驾驾驾!”
他一番胡搅蛮缠,便想着驾车离去,南宫雄烈多年江湖耆宿,当年与他因天下会武便有嫌隙,如今被他这番搅闹,不由得怒从心生,但自己江湖前辈的风骨仍是不能丢,只得摆手拽住缰绳,强作笑容,说道:“沈贤侄太客气了,你与我家星儿当年也是老相识,正好到庄上坐坐,我与你要论一论当年。”沈沐川嬉皮笑脸地说道:“当年令堂勇夺天下会武总魁首,是实至名归的,若是在下或宗师兄上场,想来也是抵不过南宫师兄的,因此我识趣地退出认输了,当年我打不过他,今日我同样打不过他,我就不到府上丢人现眼了,再会。驾驾驾,让一让谢谢。”
韩燧见自家师尊被沈沐川一顿胡闹,以至于脸上渐生了怒意,但手上仍是紧握缰绳不放马车离开,只觉此举实在不大好看,于是大步上前怒道:“沈沐川!我家师尊何等身份,他亲自前来请你,你别不识抬举,你......哇!”话没说完,竟是凌空被打了两个嘴巴,一阵眼冒金星,原来却是南宫雄烈怒而出手,喝道:“没用的东西!我教了你七式刀招,你居然连人家一剑都挡不住,回去我再与你慢慢计较!”
他此番实是借题发挥找人撒气,偏偏此刻韩燧凑了上来,但此时面子既然已经撕破,南宫雄烈便也不再隐藏,对着沈沐川低声怒道:“老夫今日舍下脸皮拦你车马,不为其他,便是要你到我庄上,与我南宫家武功较个高低!当年你任性退出天下会武,害得我狂岚堂多年来名声扫地,连同南宫山庄的名声亦受到影响,我家星儿多年来饱受非议,如今闭锁高楼不出,我必定要证明,你那柄长剑,敌不得我家快刀!你若与我前去,自是最好,但若是你不从,可修要怪我!”
说罢,拽住缰绳猛地一扯,他多年内外兼修,功力早已自臻化境,单单是手臂力道竟将马匹都摔倒一边,马车就此失衡侧翻,沈沐川与孙青岩自是策动身法稳住身形,墨止却全然没有防备,冷不丁地被掀翻到了半空,南宫雄烈瞬间欺身上前,重掌轰然拍在墨止背心,墨止当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如同断线风筝般摔了出去,沈沐川大惊之下骤发狂怒,骂道:“你他妈的江湖前辈,竟作出这等偷袭孩童的举动,真是不要老脸了!”当即剑指一递,直戳南宫雄烈胁下,以他如今修为,自是已经可策动体内剑气,有质无形威力强横,所谓剑宗高手于无剑处亦同有剑,正是此理,乃是剑宗之中极高的修为境界,此番盛怒之下霍然出手有石破天惊之势无往不克,南宫雄烈见之也为止一惊,当即袍袖狂舞化作一道绽青屏障,岂料沈沐川这一剑乃是自身全力相搏,更怀揣愤慨,霎时之间袍袖被纵横剑气撕扯得寸碎,露出皮肉在外,一时狼狈至极,南宫雄烈长笑道:“好好好,要的便是你这等狂怒!但我要与你较量的地方却不是在此!”说罢,身躯全速后撤,将这惊天一剑之威堪堪避过,然而剑气强劲仍是扩散至南宫雄烈胸口,将衣衫切割出道道伤痕,沈沐川急于探查墨止伤势,便也不追,只是怒视着眼前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墨小子若有半分闪失,便是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到你那狗屁山庄去,与你论上一论!”
南宫雄烈纵横江湖已有多年,本是冠绝江湖之人,如今不仅亲自拦路生事,更出手击伤不会武功的孩童,心中自知犯了忌讳,但他当年一腔怨念酝酿至今,却是让他毫无犹豫地下了手,此刻见沈沐川终于生出怒意,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他连连说道:“三日之内,你必定会来狂岚堂找我的!到时候,我要一洗我们南宫家身上的冤屈!”说罢,狂笑着转身而去,似是完成了心中一件期许已久的心愿一般,似是狂热,又似是期待。
孙青岩方才早已抢身来到墨止身畔,只见墨止背心虽受重掌,但搭脉之下却觉经脉之间居然并未受到太大创伤,心中既惊且疑,沈沐川看着狂岚堂众人离去,心中愤怒如同狂潮一般,不仅仅因为受伤的是旧友之子,而是他始终未曾料到,像南宫雄烈这般江湖耆宿,如何能作出这等事情,以自身掌力袭击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只为了当年些许虚名,但他此刻无暇多想,也连忙来到墨止身边,孙青岩急道:“经脉创伤不深,但不知为何少东家面色如此难看。”沈沐川上下打量了一下,径直将墨止上衣脱了下来,原来墨止前胸处,竟如同用笔墨勾画一般,露出一只火红色的掌印来。
“是‘烈阳缚心印’。”沈沐川沉声说道,语气之中,一股怒气再度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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