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共同的秘密
夏赤的申请信寄出去后，就开始了每天单腿蹦着去院子外的邮箱里看一遍有没有回信的日子。
其实他也知道，按照法国大学的效率，回信是截止日期后一个月打底的。他这都还没到截止日期呢，根本没必要去看。但他就是忍不住，人类对回复的期许就是这么不可抑制。
万一他们破天荒地提前回复了呢？
这天夏赤一如既往地蹦去门口的邮箱查信件，谁知刚好遇到了开着邮政小黄汽车来送信的邮差。邮差大哥看到是个生面孔，就十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问七问八的。
夏赤心想，好机会啊，要抓紧时间练练法语。于是迅速抑制了社恐情绪，跟邮差大哥聊了起来。
俩人聊到一半，夏赤就眼睁睁看着简山隐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自己身旁。
邮差跟简山隐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跟他大加赞赏简家这个房客的法语水平，最后转身上车走了。
这是明晃晃被简山隐撞见自己会法语了啊，还他妈的有人证提供证词！
是继续装傻？还是主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夏赤此时脑子乱得跟巴黎地铁线路似的。
简山隐冲夏赤勾了勾手指，夏赤忐忑地蹦上前去。
简山隐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交代夏赤：
“千万别被小深发现你会说法语了。”
说罢，简山隐就把车开进了院子，留下夏赤金鸡独立在风中凌乱。
这什么意思？这是，在跟我串供？
就是他以为的那样，简山隐不但没解雇他，还要跟他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其实这已经不是简山隐第一次发现夏赤跟人说法语了，甚至不是第二次，他早就知道夏赤现在法语不错了，但他一直装傻。只不过这次俩人的双双装傻同时被对方撞破，他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简山隐选择留下夏赤。
对他来说，夏赤存在意义早就超越陪简云深练中文的保姆了，夏赤已经是他的一个精神陪伴了。
随着事迹败露，夏赤也肆无忌惮了起来，除了面对简云深依然装聋作哑，他甚至开始拉着简山隐练习法语，直到简山隐威胁他“再跟我说法语我就解雇你”他才罢休。
时间过得慢如龟爬，尤其是在腿伤和等信的双重夹击下。一个半月终于熬过去了，预约的时间到了，夏赤可算可以拆石膏了。
当天夏赤醒来时发现家里没人了。他本以为简山隐会主动带他去拆石膏，但琢磨了一下，简山隐确实没这么说过。
他匆匆洗漱了一下，开始查怎么去13区的公共交通，越查心越凉，他要是蹦到那，估计医生已经下班了。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拼一下，于是穿戴好，蹦着就出门了，刚蹦院子门口，迎面就看到了开车回来的简山隐。
“你去哪？”
简山隐一声大喝，倒把夏赤问懵了。
“去……拆石膏？”
“你准备这么跳着去？你是多相信自己的体力和巴黎的无障碍设施？”
简山隐早晨去公司交代了一下事情，然后是专门回来带夏赤去拆石膏的。
“不然呢？”
夏赤一脸不在意。
“我带你去啊。”
简山隐完全没想到夏赤会“不求人”到这个程度，这让他有点失落，他以为他们现在的关系，夏赤对他会自在随意许多。其实他很想对他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该这么见外吧。”但他始终没说。
“你不是忙么。而且，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夏赤这话一出，简山隐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简山隐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以为他们良好的关系可能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能夏赤依然不拿他当朋友，只拿他当雇主和房东吧。
“我都说了，你这个伤我会负责的。”
简山隐没再纠结关系亲疏问题，而是强调了责任，给两个人的思维找了个中间值。他不敢提友谊的问题，他怕夏赤直接否认他们的朋友关系。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两个人刚认识第一天就可以喝酒跳舞睡马路讲荤段子，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似的，现在住在一起，连澡都一起洗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这个人反而越来越远了呢。
简山隐不知道的原因，夏赤自己也不知道。
他就是觉得，简山隐主动帮忙他接受是一回事，可他主动提出让对方帮忙是另一回事。他始终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跟简山隐主动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这种小事。
对于简山隐脑子里盘旋的“朋友”问题，夏赤压根没思考过。
夏赤总是不自觉地在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一旦有人进入他的精神领地，他就本能地退后。感情超过一定浓度，他就会立马稀释。而且是全自动的，自己都不用去刻意控制。
可能这就是薄情之人之所以薄情吧。
但夏赤意识到自己这次的“坚强自立”可能伤到人了，他在简山隐脸上分明看到了失落。
一路上，俩人第一次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前所未有地压抑。
夏赤一直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但他始终什么都说不出口，他这才意识到，他跟简山隐几乎所有的对话，都是简山隐主动抛出的，他都是在接话而已。自己竟然是如此被动。
而此时的简山隐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毕竟自作多情就很难堪了，他不想加剧这种难堪。
停好车上楼时，简山隐破天荒地没主动去搀扶夏赤，而是夏赤实在没办法爬上台阶时，他才勉强上前扶了他一把。
情绪可以说是非常溢于言表了。
夏赤是个导演，他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人类，他当然看得出简山隐的情绪，也知道这股情绪是因为自己而起。
但他也是真的不知所措。他之前想得没错，简山隐确实比看上去更敏感和细腻。
其实简山隐也很郁闷于自己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小心眼，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似的。
“恢复得很好，拆完石膏再有一个月就能走路了。”
国产医生看完片子，对夏赤和简山隐说完，然后再没有一句废话，抄起小切割机就开始给夏赤拆石膏。
当飞速旋转的刀片从简山隐签在石膏上的名字旁边划过时，夏赤忽然感觉那刀片像是切到了心里，那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裂开了，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简山隐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国产医生要扔掉石膏时，被夏赤阻止了。
“这个，我可以拿回去么？”
夏赤指着拆掉的石膏问国产医生。
国产医生觉得他不仅腿有病，脑子也有病，但并没阻止。
“谢谢。”
夏赤拿着石膏跟医生道谢后，在简山隐搀扶下出了诊室。
“你要这个干嘛？”
简山隐看着石膏，终于说了一句话。
“留个纪念。”
简山隐听完，眼中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安慰，他不知道夏赤这个“纪念”中他占的比重，但至少跟他相关，这足以安慰他之前失落的情绪了。
其实夏赤也不知道自己想纪念什么，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简山隐把夏赤搀扶到车边，忽然几个人从街对面追着一个青年冲着这边就过来了，青年闪过夏赤而去，但剩下那个几个人直接把站在车边的夏赤撞翻在车门上。
简山隐怒了，憋了一上午的火气瞬间爆了出来，他快步上去，揪住那伙人其中一个就打。剩下那几个人也不追那个青年了，纷纷调转枪头来围攻简山隐。
简山隐开始还能以一敌多，毕竟是练过综合格斗的男人。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点团队作战的套路，很快他就有点压制不住局面了。
夏赤瘸着在旁边看着，这事是因他而起，但他却丝毫帮不上忙，他焦虑极了，拿着电话就开始报警。
简山隐到了后面简直杀红了眼，也没套路了，拳脚和节奏都乱了，渐渐显出弱势。
而夏赤这边报警电话还没打出去呢。他拨了三次911才反应过来法国的报警电话是17。
正在两人都慌乱无措时，那个被追的青年竟然跑了回来，并加入了战局，开始帮简山隐一起御敌，两边渐渐拉成了平手。
他的出现让夏赤稍微松了口气，电话终于打通了，但他的紧张导致他在电话里什么也说不清。
此时一辆警车从远处开了过来，那几个人见状瞬间溜进了旁边的小巷，消失了。
警车从他们身边开过，车上的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夏赤终于明白简山隐为啥总酒驾了。
这巡逻他妈的不就是摆设么？
夏赤直接挂掉了没报成警的报警电话，赶紧上前查看简山隐的伤势。
也不知道是打架的发泄还是夏赤的关心，反正简山隐之前的怨闷此时终于烟消云散了。
“没事儿！”
简山隐冲着夏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谢啦。”
青年擦着嘴角的血，冲着简山隐点头致谢。
夏赤这才看清这个青年的样貌，个子跟简山隐差不多高，但很瘦，看样子年纪不大。是个混血，还是非常会混那种，帅得跟年轻的阿兰德龙似的。
夏赤之前也以为是混血儿就特别好看，但他到了法国才知道，这是个误区，不少混血儿专挑着两边的缺点混，混出来的效果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不用谢，我不是为了救你。”
简山隐似乎并不想承这份感激。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要被他们抓到我就惨了。”
青年坚持要感谢。
“你们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
瘸子夏赤扶着龇牙咧嘴的简山隐，指了指楼上那间他们刚下来的诊所。
这下可好了，刚从那出来，又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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