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津渡（二）
熏天的酒气穿梭在风浪里，白竹烟即便不去看，也能猜到自己是被何人所救。
她虽十分厌恶那人身上的酒气，此时被人家拎着躲过浪头，也心知此人品性不差，于是勉强将头偏向他，说道：“多谢相救，不知侠士尊姓大名？”
青衣剑客目不斜视，轻笑一声：“准备好，我要松手了。”
“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白竹烟愣了片刻，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只见那剑客纵身跃起，猛地将她和茶茶往前一抛，竟当真松了手。
白竹烟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出声，身体穿过层层水雾，不由自主地向前滑落。
这臭酒鬼搞什么！
眼看那翻涌不息的江水已近在咫尺，白竹烟紧紧闭上双眼屏住口鼻，下一瞬，却跌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夹杂着水汽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诧异地睁开眼，却见暮临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一手揽住她，另一手抓住同样掉落的茶茶。
白竹烟双手下意识地攀住那人的肩，被他带离水面，稳稳落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上。
她站定后，回头瞪向那险些害她落水的青衣剑客。
那剑客一身劲装，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抱剑立于折断的船桅上，颇显不羁之态。
只见他面带痞笑，流里流气地冲白竹烟的方向一挑眉，“不用谢。”随后便折返回即将沉没的船舱里，朗声说道，“我去捞人，其余的交给你了。”
“莫名其妙。”白竹烟收回目光，将茶茶护在身后，抬眼看向暮临朝，他面上仍是毫无波澜，对方才那番话置若罔闻。
她的眼角瞥向那人身后，却被眼前所见惊得睁大眼睛。
远处水龙翻云卷浪，就在这喘息之际，原本数道仅一人合抱的水柱竟缠作一处，顷刻间覆盖了半个江面，在江中形成巨大漩涡。
天边浓云倾泻而下，周遭生灵尽数被卷入其中。
水龙不断壮大，猛地挣脱剑气的捆缚，一路肆虐横行，紧逼而至。
浩大的水龙卷招来狂风暴雨，白竹烟只觉身周骤冷，心底一片惶然。
她们现下身处江心，无处可躲，哪怕船体完好，也禁不住这等毁天灭地之势。若任其席卷，于这船上众人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青衣剑客往返于船舱里，拉出那几个已半没入水中的行脚商和船工，拔剑斩下一片船板，将他们丢了上去，自己则站在一块浮木上，试图拉起仍在水中挣扎的余下两名船工。
而这时，水龙卷竟再次冲破剑气的防线，摧枯拉朽一般急速逼至众人眼前！
来不及了！
青衣剑客毫不迟疑，折身猛地将那载着众人的船板推往江岸的方向，自己却连同两名船工一并被风暴卷到空中。
身处水龙卷另一侧的白竹烟见状，眼底闪过惊惧之色，“那个人怎会……道长，我们快离开这儿！”
暮临朝眉心微敛，召回灵剑飞身而起，送出一缕灵力施于白竹烟二人所处的木板上，自己反身跃向那旋动嘶吼的庞然大物。
木板被灵力推动，向岸边疾驰，白竹烟被惯性带得身形一晃，幸好被茶茶紧紧抱住才没跌入水中。
眼见自己离江中漩涡越来越远，她心下一滞，慌忙去寻那道被水龙卷吞没的身影。
水龙卷仍在叫嚣着，铺天盖地，已非人力所能抵抗。
她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终于，浩瀚江涛中，两道人影纷纷坠落，青衣剑客脚踏浮木破浪而出，将落入水中昏迷不醒的船工们捞到那足以搭载三人的浮木上。
只见那浮木灵光乍现，竟顺利冲出漩涡，一路向岸边滑去。
这熟悉的灵力，定是出于暮临朝之手，可他的人却仍被水龙卷裹挟着，不见踪影。
白竹烟蓦地站起身来，心中不住祈祷：暮临朝，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正此时，水龙卷上如冰裂般浮现数道光斑，只见华芒一闪，刹那间，强盛剑气携着龙吟虎啸，猛然冲出水幕斩向四周。
这肃杀一剑，天地为之色变，生生打散垂云，切断千寻浪涛。
水龙卷瞬间失了势头一落而下，浪声震天，搅得整片水域颤动不已，不多时便重新汇入大江，再激不起半点风浪。
待水雾散去，暮临朝白衣黑发，飘然若仙，手中持剑，缓缓立于沧茫江面上。
他凝眸看向浑浊深邃的江底，却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妖气顷刻消散，不由心中一凛。
“暮道长——”
暮临朝循声望去，只见白竹烟已随众人飘至岸边，正站在岸上朝自己挥手。
他不再停留，足尖轻点，几个纵身掠过江面，不过瞬息便出现在白竹烟身前。
白竹烟匆匆迎上来，神色有些惊慌：“暮道长，你没事吧？”
暮临朝微微一怔，说道：“无碍。”
客船上一行人皆获救上岸，那两名落水的船工也已缓缓醒转。众人见暮临朝丰神迥异，纷纷上前叩首拜谢：“多谢仙君出手相救！”
带头的是位身着赭褐色圆领袍的年长之人，经历此等浩劫，竟也未曾露怯。
暮临朝将其扶起，说道：“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哎哎，我也出了力。”一旁的青衣剑客说道，“你们怎么只谢他，不谢我？”
带头之人这才注意到那一身落拓的中年男子，连忙转身说道：“怎会，自然也要多谢这位义士，若非有二位在，我等此次怕是难逃一死！”
那人说着便又要跪，青衣剑客闪身躲开，耷着眼摆摆手：“行了行了，也是你们命不该绝，人家仙君都说了，此乃‘分内之事’，趁天色还早，快些去寻个安顿之处吧。”
他话一说完，打了个哈欠，随即抱着那柄长剑，靠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闭目小憩。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敢过多叨扰，又道了几声谢，便互相搀扶着结伴离去。
白竹烟看了那剑客一眼，对暮临朝说道：“道长你认路吗？要不，咱们跟着他们？”
暮临朝思索片刻，答道：“也可。”
“那些人做的官家生意，自有漕运司收留，你们去凑什么热闹。”剑客懒洋洋地说道，“此地往西十里，有一‘安乐镇’，仙君大人和姑娘们自可去那镇上落脚。”
白竹烟闻声回头，只见那剑客依旧闭着双眼翘起脚，她撇撇嘴，说道：“喂，你不去吗？”
那剑客睁开一只眼瞥向她：“你家仙君没发话，我哪儿敢啊。”
爱去不去，此人多半脑子有病。
白竹烟轻哼一声，不再理他，拉着茶茶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背脊无端一阵发寒，剑风夹带着酒气从身后呼啸而来，直刺向她后心！
她还未及反应，只听剑器相交的铮鸣声在耳边响起。
剑风扬起她的长发，白竹烟猛地回头，所见却是暮临朝坚实的背影。
只见他手持灵剑，闪身接下那猝然一击，却似乎并未动用灵力。青衣剑客目光森然，轻轻一笑，手腕翻转立时击去第二剑。
只一瞬，二人已过了不下百招。
纷繁剑式看得白竹烟眼花缭乱，起初她还担心，那突然发难的剑客，恐怕又是暮临朝不知在哪儿惹到的仇家。然而两道剑光分分合合，却又不似生死相搏，反倒有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之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二人仍未分出胜负，终是默契地各自退后。
青衣剑客过了手瘾心满意足，大笑道：“小朝朝，许久未见，剑术长进不小啊。”
暮临朝面无表情背过身去：“滚。”
白竹烟心中疑惑更甚，和茶茶对视一眼，说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这打招呼的方式，多少别致了些。
暮临朝不语。
青衣剑客倒是毫不见外，大咧咧走过来，伸手一把搭在白竹烟的肩上，看着暮临朝笑道：“好你个假道士，哪里骗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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