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迷津渡(四)
白竹烟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怔说道:“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爹娘以捕鱼为生,就住在浔阳城边的小渔村。”百里京声音沉闷,目光坚定,“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他说着便要离开,险些撞到前来上菜的小二。
那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连忙举高手中托盘稳住身形,好言说道:“客官莫急,这两日从咱们镇上离开的旅人,少说也有大几十号。如今水路封闭,驿馆车马根本就不够用,听说已排到七日之后了。这不,昨日还有位熟客来咱们店里借了掌柜的马车,说是明日辰时会还。您几位不如等明日看看再做打算?”
百里京的脚步顿在隔间的屏风旁,双手握拳,背影紧绷。
白竹烟看了他一眼,对小二说道:“多谢相告,我们会考虑的。”
“诶,您客气。请慢用。”
待那小二离开,百里京才折返回座位上,满脸严肃地看向暮临朝:“你不是还有那什么‘缩地术’么?能否先送我过去?”
“我还未曾去过浔阳一带,传不了。”暮临朝平静地说道。
“那怎么办?”百里京急道,“我家就在江边,万一妖兽过去了,万一……”
万一洪水泛滥江堤垮塌,他那年迈的父母又如何有自保之力?
“浔阳城有护城法阵加持,无需太过担心。我已传讯师门告知此事,自会有衍宸弟子前去支援。”
百里京听他如此说,紧绷的脊背稍稍松了些许,眉宇间却仍有担忧之色:“衍宸教远在北境云外山,会不会来不及?”
“御剑而行,瞬息千里。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我先走一步亦可。”暮临朝语气未变,目光浅浅落在白竹烟的方向,“等明日借到马车,你再带她二人一同前往。”
他要走?还让她跟那个臭酒鬼一起?
白竹烟心中一紧,张了张口,终是有些不情愿地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百里京瞧见她的模样,不觉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若真出了事,浔阳江畔渔者数百人,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救得过来。是我一时心急,乱了方寸。”
他的语气不算轻巧,也不知是在说给旁人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现在正是汛期,照往常,江中早已禁渔。听闻这城中新上任的太守对百姓颇为体恤,想必也会有所作为。”
末了,他抱着酒坛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又换上一脸痞笑,对着暮临朝扬了扬下巴,“你的人,你自己带,我可不敢管。”
“嘁。”本性难改!
白竹烟斜睨了他一眼,内心方才冒出的同情和意外瞬间烟消云散,她自顾自地低头扒饭,掩饰着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虽说她心底里还是愿意相信暮临朝会信守承诺,不会中途丢下她不管,但如此一来,他便不用独自先行离开,也省得她胡乱担心了。
只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白竹烟扒饭的动作一顿,心道:“他那般厉害,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对啊,我担心他干嘛?”
她沉浸在思绪里,却不知心中所想全挂在脸上。
茶茶见她娥眉紧蹙,停下筷子低声问道:“小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不然,我让小二再换些食材?”
白竹烟回过神来,干笑道:“没有没有,好得很。”
酒足饭饱后,四人各自回房休息。
室内水汽氤氲,花香缱绻,白竹烟美滋滋地泡在浴桶里,脸上满是惬意。
茶茶仔细替她打理着长发,说道:“咱们离家也有大半个月了,小姐还是不愿回去吗?”
白竹烟半闭着眼,指尖拨弄着水中花瓣,“我都说过多少次啦,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姐若不想嫁,与夫人明说便是,他们又怎会强迫与你。老爷和夫人这般疼爱小姐,许久未有消息,定会担心的。”茶茶叹了口气,“而且,下月初十,是夫人生辰……”
白竹烟撩水的手顿在半空,沉默良久,垂下眼睫说道:“不差这一次,以后补上便是。”她蓦地转过身,趴在浴桶边缘看向茶茶,“此去酆都,有我不得不做的要紧事。不然,等浔阳事了,我让暮道长先送你回去,也好给家里报个平安?”
茶茶一听这话便急了:“小姐不回,我也不回!小姐身子金贵,在外奔波已是不易,身边若没人照料岂不太苦了。再说为奴为婢的,怎能弃主子于不顾?小姐别赶我走……我、我再也不说回去的事了!”
“嗐,这么认真干嘛?你自幼跟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怎的还这般古板?什么奴啊婢啊、尊卑有序,在我面前无需管这套。”白竹烟苦笑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在同你商量嘛,不愿意就算了,瞧把你给吓得。”
茶茶点点头:“以后都听小姐的!”
白竹烟看她模样娇憨,指尖带水轻点在她鼻尖,随后将身子转回去,唇角笑意未褪,神情却难掩落寞。
这小丫鬟,着实好骗。
只是日后恐怕无法再回白家,这丫头也不能永远跟着自己,还须想个办法将她劝回去才是。
此番舟车劳顿,白竹烟身心俱疲,在这汤水中泡了许久,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
而这时,敲门声却从外间走廊上响起。
白竹烟“哗啦”一声踏出浴桶,躲在屏风后,示意茶茶去开门。
“暮道长,有什么事吗?”
“你家小姐呢?”
白竹烟闻声赶忙理了理滴着水珠的头发,从屏风后钻了出来:“来了来了,怎么啦。”
她的头发随意披在耳后,脸颊上是被热气熏起的淡淡红晕,身上只松松裹着一件外袍,稍显凌乱,隐隐有被水打湿的痕迹。
跳脱袅娜的身影映入眼帘,暮临朝淡淡撇过头不去看她,伸手递出一枚银铃铛。
那银铃不大不小,约莫半寸,表面刻满繁复的纹路,必是极为用心者才能制成如此精巧之物。
只是……戏本里不是说,这种小玩意儿,一般只在男女之间充当定情信物么?
什么情况?这可是暮临朝啊……
白竹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嗯。”
哈?想不到平日清清冷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暮道长,竟还会懂这些讨姑娘家欢心的手段?
若非暮临朝修为高深,她都要怀疑此人是被夺舍了。
果真人不可貌相。
她怔怔将那银铃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摇了摇,却未听见一丝响动。
暮临朝语气无波无澜:“此物以南疆‘双生蛊’炼制而成,共有两枚,这一半你收好。”
意思是,这铃铛本是一对?这么直接的吗?
白竹烟有些难以置信,讷讷说道:“道长这是……何意啊?”
“我既答应护你无虞,总要践诺。夔牛实力不弱,鸣声可惑人心智,亦会引来大量妖兽。届时祸乱一起,我恐会无暇顾及与你。双生蛊有共生之能,可互相感应彼此。佩此物者,一方有难,另一半银铃自会示警。”
“仅是因为这个?”
暮临朝微微一怔:“不然呢?”
茶茶看着那二人,挠了挠头:“可我听说,银铃其实是……唔!”
白竹烟赶忙捂住她的嘴:“茶茶累了吧,你先去里边歇着。”
“天色还早,我不累……”
“那就再把东西收拾一遍,快去快去。”
白竹烟连推带哄,终于把满脸茫然的小丫鬟劝到里间,之后若无其事地凑到暮临朝跟前,对他“嘻嘻”一笑:“既然这样,我便收下了,多谢啦。”
“嗯。”暮临朝略微侧过身去,“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便要离开,看也不看她一眼。
白竹烟觉得有些好笑,都说修仙之人六根清净,可若真能心无杂念,又岂会畏避所见所遇?
她突然想起鬼市寻芳楼的羽夫人。
也是,能与如此佳人相识,若说不知风月,谁会信?
白竹烟掂着手里的银铃,心道:“论样貌,我也不比那羽夫人差吧?他这般躲着我,难道是心虚了?”
她心思一动,松开搂着衣服的手,小跑着上前抓住暮临朝的衣袖:“你等等。”
她好歹也是个妖精,怎能输给一个凡人女子?
暮临朝脚步一顿:“怎么?”
“那个……”白竹烟蹭到他眼前,脑中却一片空白,胡乱找了个借口说道,“有几个灵符我还没看懂,我寻思着,不如趁此机会学一学,到时也好自保。”
可恶,她幼时只沉迷修炼,没学过如何对付男人啊!
早知道就该和她的妖族朋友们多学几招。
暮临朝:“看不懂就算了,我会尽量护你周全,不学也罢。”
以她的天赋……教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不行,我可不想一直拖后腿。”白竹烟睫毛翕动,“之前你也答应了要教我的,不会不作数了吧?”
暮临朝有些意外,迟疑片刻,终是点了头。
白竹烟眼神一亮,大喜道:“走走走,现在就学!”她扯着暮临朝的袖子就往房间里带。
“你……确定不用换身衣裳么?”
“不必在意,咱们抓紧时间。”
客栈的伙计招待完了今天唯一的一批客人,下午依旧清闲,靠在柜台前打着盹儿,忽地被楼上传来的爆炸声惊醒,慌忙跑上去询问:
“客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下去吧。”
白竹烟打发了小二,一脚踩灭地板上残留的火星,有些泄气地坐在桌边,苦着脸说道:“我明明念对了啊……”
暮临朝:“是念对了,但你方才所拿之符名为‘水镜’,镜像相反,所以施咒者该将符文倒着念才对。”
白竹烟两眼一黑,自暴自弃:“算了,你们衍宸教的符法实在高深,我不学了!”
她话音未落,房门却忽地被打开,百里京大咧咧地探来脑袋:“方才怎么有爆炸声?发生什么事了?”
他定睛一看,白竹烟衣衫单薄头发散乱,满脸愁容地趴在桌上,而在她身旁正襟危坐的,正是不苟言笑的暮临朝。
茶茶那个小丫鬟现下也不见踪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大小姐的模样还如此狼狈……
这小朝朝还真是个假道士啊?
白竹烟本就心情低落,看见这突然闯入的臭酒鬼就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张灵符团成个火球便砸了过去:
“滚啊!”
“嘶——”百里京慌忙带上门退出去,“打扰了,告辞!”
非礼勿视,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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