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珍馐清茶
流光辗转,倏忽而逝,玄骏寺一别便是一年,只是,人依旧,事更新。
嘉木轩中,曲烟茗拄着拐杖整理凌乱不堪又弃置许久的器具,都是一样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本来,兴高采烈地来到广平城。虽然,起初这茶肆门可罗雀,但也渐渐转好,连宰相府公子都来买茶。”曲烟茗道,“可是如今,一切毁于一旦,家具被毁、茶器被砸,纵然并非价值不菲,却是我们在安国的多年积蓄。如此说来,我,甚是不孝。”
曲父停手,走到曲烟茗身旁道:“烟儿你这说什么呢,此次天降劫难,你还这般好好的,就足够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娘也是活不成了。”说着,就要抹泪。
曲烟茗连忙拿出手帕拭去曲父老泪道:“我知道,我这不是不仅保全性命,手伤也痊愈了,莫要忧心了。”言及于此,曲烟茗不禁微微愣住,轻轻叹气。
忽然,门口响起清笃的敲门声,略带稚嫩的声音道:“曲姑娘,高公子让我给你送东西来。”
“半鉴,”曲烟茗有些意外道,“你怎来了,快进来。茶肆里乱得很,这才着手收拾。”
半鉴笑道:“我家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说曲姑娘伤愈后定然要重整旗鼓,要我送来几贯钱。钱财不多,还望曲姑娘莫要笑话。”说完,解开布袋,几千文铜钱为绳所穿。
曲烟茗微微一愣,未及答话,曲父道:“高公子真是好心,这一贯钱,买些茶器、修修家具,该是足够了。”
“爹,”曲烟茗道,“高公子已然帮了我们不少,怎可得寸进尺。如今,我手伤腿伤渐愈,又可烹茶,靠着茶肆赚钱。半鉴,我知高公子心善,只是,我们不能索取无度。这些钱,你还是带回去罢,我们不能收。”
半鉴颇为为难地看看铜钱,又看看曲烟茗道:“曲姑娘还是收下罢,不然我如何对公子交代。”
“我去与高公子说,”曲烟茗将铜钱重又包好,递给半鉴,几番推托,曲父硬生生将半鉴推出嘉木轩。
艳阳高照,春寒初褪,柳枝轻拂碧色隐约,路上行人步履匆匆。
曲父赶车,曲烟茗身着淡青衣衫坐在车中,两手小心捧着一只碧色棉布包裹的盒子,辗转来到高府门前。曲烟茗坐在车中,望着朱漆大门,深深吸气,喃喃道:“高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亦有高山流水之谊。些许饼茶,不成敬意,到底是曲家的一片心意,高公子应是不会嫌弃。”
“高公子正直良善,自然不会嫌弃。这茶,我送来就是,你自是不必这般辛苦跟来。”曲父道。
半个时辰、数次犹豫,曲烟茗与曲父原地打转,莫说迈进高府,连与守门家丁都未言语一句。
犹豫许久,待曲烟茗吃力从车中下来,随曲父向高府而去,就听半鉴从那边一路狂奔高喊道:“中了中了,公子高中探花!”半鉴奔得急了,差点撞上大门,幸有家丁拦住。这消息,如同油滴落水,激起一片沸腾,高府顿时热闹起来。
曲烟茗停住脚步,紧了紧抱着茶盒的手臂,微笑轻声道:“祝贺高公子高中,我早说过,公子聪颖勤苦,定然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这是曲家的贺礼,一点谢意,还望高公子莫要嫌弃。”言罢,深深望了一眼高府的牌匾,转身黯然上车。曲父见状,忙跟上她,无言驾车离去。
斜阳正浓,人影匆忙,余晖温热,车马来往。
嘉木轩中,曲烟茗坐在长柜之后,手指摩挲那日本来要送给高竹寒的题诗油纸,眼中水雾渐浓。扫视清理齐整的前堂,曲烟茗长长叹了一口气。
曲父曲母从后宅转出,曲父看着惨淡景象道:“我与你娘细细算了算家中积蓄,为了开嘉木轩本就所剩无几。茶肆的微薄收入勉强撑得起日常开销,经两月前的一难,莫说没了吃穿用度,亦无养家糊口之资。真是走投无路。”
“所以,要想方设法赚钱。”曲烟茗不假思索道,目光炯炯地望着门外飞舞轻尘。
曲母道:“烟儿,说来容易,嘉木轩是我们唯一的倚靠。眼下茶具尽数被毁,靠什么赚钱。”
曲烟茗转过头开道:“既然我们自己没有,就借用别人的。”
“烟儿这是何意?”曲父奇道,“将茶具借给我们,让我们赚钱?”
“爹,转角的潇然楼临去往西巷的长街,许多商旅行人都歇脚吃喝,若能与林掌柜谈谈条件,或许他可允诺我们在酒楼中卖茶。”
曲父与曲母面面相觑,思虑许久后,曲父方道:“此法不是不可行,只是颇有难度。林掌柜经营潇然楼多年,在广平城中也是小有名气,想借他东风的人甚多,我们如何让他答应。况且,潇然楼中并无茶具,如何去借?”
再细问时,曲烟茗只笑而不语。
两日后,长街人来人往,楼中饭菜飘香。潇然楼的雅间中,林掌柜把玩手中茶碗,默然听着。
“广平城中人皆知,潇然楼菜色丰富、味道极佳,珍馐如能与清茶相配,想来生意更加红火。”曲烟茗耐心道。
林掌柜垂眸道:“那日曲姑娘毛遂自荐,可为今日想一试大宁茶汤的西域商人煮茶。如今,西域商人很是惊叹于这茶汤,我也很是满意。那时,我答应曲姑娘,本不过应急而已,不想曲姑娘提出在潇然楼中供茶,实是出人意料。原来,曲姑娘早就有所思量。我虽不知茶,也曾饮过,这清寡味道,怕是不为食客所喜。”
曲烟茗深吸一口气道:“林掌柜尚未试过,怎知不可?我们愿在此免费供茶几日,以观效果。”林掌柜闻言眸色微深,半晌不言。
“林掌柜林掌柜,”小厮慌忙推开门道,“楼下有商人闹事,您快去看看罢。”
堂上正中,一位商人正支炉煮茶,将茶末以沸水冲泡,投入葱、姜、橘子等料,边搅拌边大声道:“我们荆巴之地,亦是产茶,采摘茶叶后制成饼茶,叶子过老的,便将制好的茶饼沾些米糊。若要煮茶,就烤饼茶至略红,再捣碎成末。这等煎煮茶汤,可醒酒亦可难以入眠,商旅之途上颇有有用。可惜这法子,在大宁朝的许多地方,已然寻不到了。”言罢,熟练舀出茶汤,分与众人。食客饮后,纷纷点头。
“广平城为大宁朝都城,想来该是少有寻不到的。”曲烟茗从楼梯上缓步而下,淡青衣衫随之摆动。将手中都篮置于桌上,曲烟茗摆出几样茶具,和数只小巧茶包。
曲烟茗举手投足间优雅安娴,等待煮水时,看向那荆巴商人道:“我听闻,古人煮茶的佐料,也可不仅仅为葱姜盐橘。”打开手边茶包,“这是干姜、黄岑与桂,性热性寒、两相调和,当是安平之性,这茶名为‘冬日夏云’,取其温和之意,颇有调理形神昏乱烦闷之效。”
拨茶入水,曲烟茗的动作行云流水,又淡定从容,不多时,几碗茶汤奉至食客面前。
“这茶汤,比方才更为爽口,虽有些许药味,却无那芳烈之味。”
“不仅味道,论及手法,这荆巴兄弟远不如那姑娘的熟稔,还偏带三分高雅,单是看她煮茶,就很是赏心悦目。”
那荆巴商人见状,忙满脸堆笑,向曲烟茗道:“姑娘手法很是娴熟,又博古通今,是我有眼无珠,姑娘莫怪莫怪。”
区区几碗茶,早已饮尽,曲父含笑望着曲烟茗,满意地点点头。
曲烟茗走向林掌柜,神色沉静道:“不知林掌柜可否再考虑考虑供茶之事。”
“曲姑娘的茶汤颇为去腻解油,看来商人们很是喜欢,说若能平日里也喝到也是好极。”林掌柜看着众食客,若有所思,许久方缓缓道:“暂且试几日罢,不过,茶器茶叶我可采买,但给你们的酬劳,可就少了许多,毕竟,这茶卖得如何尚未可知。还有,每桌必供免费茶汤,这不在酬劳之内。客人喝了收钱的茶汤,你们才有酬劳。”
曲家父女闻言皆是眉头紧皱,曲烟茗咬咬牙道:“但凭林掌柜吩咐。”
在潇然楼挣得一席位置,曲烟茗与曲父每日守在酒楼中煮饮茶汤,平日里饭菜香气飘逸的桌椅间,淡淡茶香似乎格格不入。
“我们在这里多日,熬煮不要钱的茶汤颇为劳累,皆是没有报酬。可是,掏钱喝茶的人很少。”曲父小声无奈道。
曲烟茗暂且停手道:“爹,多少也是有些钱财的,总好于之前的半文也无,至少娘去西巷能买些日常用度。”
“烟儿,这大宁朝本就少有人喜爱饮茶,”曲父愈加认真道,“酒楼之中多是酒肉之欢,怕也长久不了。”
曲烟茗正要再说,就听堂中有客高喊道:“小二,你这倒些什么汤水,味道怎与那药汤颇为相似。我是来吃饭,又不是讨苦吃,快快换些香甜的吃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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