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空叹千里
北风劲烈,黄沙随蓬草,碎石无知乱走,寒凉席卷逐漠天。
御狄障外二十里,北境六军安营扎寨。军帐中,明景轩和明景瑞对弈,桐亲王在一旁仔细看着行军图。许鹰带顾余修进来,抱臂挡在门口。三人见顾余修进来,都抬首看向他。
“今日请顾待诏来,是有事问询。还请顾待诏如实相告。”明景轩十分客气道。
顾余修扫视一周,眉头微皱,道:“乘黄将军但问无妨。”
“顾待诏时常离开军帐,独自弈棋,甚至行至营地外练武,不知是为何?”明景轩音调平静问道。
“回乘黄将军,”顾余修道,“犯了棋瘾而已。至于练武,也是习惯。”
明景瑞道:“顾兄应是看出来,我军飞草山突围、进攻御狄障,一胜一败,但八卦阵法与棋枰阵法先后被破,尤其棋枰阵法,为人依棋理破除。”
“所以,三位将军怀疑是我将阵法泄露给丹国骑兵?”顾余修很快明白过来,摇头苦笑道,“我独来独往、举止迥异,难怪怀疑到我身上。你们,认为,我以棋局给巴特尔通风报信?”
三位将军闻言皆是沉默,唯独许鹰开口道:“没错。我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人精通八卦与弈棋之理。”
顾余修转身看向许鹰,眸色微沉道:“我初上战场,对腥风血雨有所不适。更何况,我此次出征,并非全然因了豪情壮志,更多是借此逃避。只是,生死无定,让我不曾减却思念半分,反而愈加浓酽。我摆出棋局,无非是想起初入广平城时,她烹茶,我弈棋,何等安好。”说着,顾余修眸色温柔,仿佛遐思遥远。
“本就无确切证据,请顾待诏来也不过例行公事。既然不是,许鹰再查就是。”桐亲王微微侧首,示意许鹰出去。
桐亲王看向顾余修道:“如今阵法被破,御狄障攻不可得,两位将军可有计较?既然内应一时查不出,不妨将错就错,再试一试。”
“王爷还是并未完全信任我。”顾余修笑道,“也好,此番我也好自证清白。”
“眼下,我已决心改换战法。至于如何安排,还要等明日天府军到来。”明景轩清脆落子,占定方寸地盘。
两日后,北境大军重整旗鼓,七军毕集,稳稳北推向御狄障。紫薇军在中,其余六军依次排开。
御狄障上,哨兵远远望见烟尘飞起,就赶忙通报,待大宁大军行至障前,巴特尔已然领兵出来,手持弯月状大刀,很是不屑地扫视七军,粗哑声音响起,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三哥,巴特尔说,料到我们会再度攻来。他身为南征大将军,不会让我们得到御狄障,要将我们埋葬在此地。”明景瑞望着前方道。
未及明景轩言语,前锋位置的天同将军已同巴特尔唇枪舌剑几个回合。巴特尔大喊“泥客!”,天同将军微怔后,回头看向明景瑞。
明景瑞点点头,看向明景轩道:“三哥,巴特尔说,大宁终究打不过丹国,我们长途跋涉本就颇为疲累,更兼前些日子突围受损,已是日暮途穷,不如投降。天同将军自是反驳说大宁将士勇猛,巴特尔便说要同我单独比试。”
“这样也好,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就是辛苦四弟了。”明景轩目光坚定道,看着明景瑞纵马绝尘向北。
此时,从七军抽出的一队兵士,正在佟山带领下,悄然摸向御狄障,熟练地破除障外虎落陷阱与天田通道,越过塞墙和悬索组成的缓冲防御带,打倒哨兵,换上丹国服色以作接应,再循地道进入障内。
明景瑞在阵前勒马站定,持刀抱拳,就见巴特尔举刀攻来,镇定左手握住缰绳、右手翻动刀光,与巴特尔战在一处。巴特尔身形高大,颇有泰山压顶之势,无奈明景瑞太过灵活聪巧、变化无常,纵有蛮力也使不出。明景瑞虽在马上,与坐骑配合默契,两腿一夹,马儿便依着他心意走动,如同一体,在巴特尔周遭来回游走,让他大刀频频落空。
北境七军见状,士气大振,举起大刀朱弓高声喝彩。气急的巴特尔手持弯月大刀,劈向明景瑞脖颈,刀风呼呼生响。明景瑞只得不断躲闪,窥得空档,索性两腿狠狠一夹,躺在马背上。那马儿得明景瑞的令,发足狂奔回大军中。天同将军忙大声叫喊,将气恼的巴特尔惹得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打成平手,巴特尔很是不服。”明景轩嘴角似有笑意,见明景瑞点头,表情重又凝重起来,道,“御狄障中怎无声响。”
忽然,御狄障上空烟花炸裂,大刀相斫之声传出,裹挟悲惨叫声,将方才对战的喜悦尽数冲走。
“不好,佟山怕是遭了埋伏。”明景轩道,抽出大刀凭空一划,七军齐齐策马进攻,破军军、贪狼军东西包抄,武曲、天同两军直向巴特尔及其手下而去,紫微军和廉贞军则冲向御狄障,桐亲王领天府军殿后。
巴特尔虽是勇猛,无奈身边骑兵数量到底难抵大宁两军,被紧紧围困。两位皇子率军冲到御狄障城下,就见佟山一身血痕地蹒跚走来,身后追兵无数。明景瑞放出箭矢,同身边将士料理了紧追不舍的敌兵。顾余修骑马过去,将佟山扶上战马,无奈他身受重伤,仍是指向两位皇子。
待两位皇子过来,佟山才用力抬头,断断续续道:“他们……早有防备。我们……还未破坏抛射羊头石……和箭矢的装置……就遭袭。障中……敌兵更多……我们……怕是无一生还。他们……也有援兵到了……”才说完,就晕厥过去。
顾余修吩咐兵士将佟山送往营地治伤,就跟随两位皇子攻向御狄障。御狄障里,工事齐备、宽敞平坦,杀伐声起、血流成河,北风烈烈、黄沙纷纷,血染骄阳。
“两位将军,包抄的破军、贪狼两军,为突然出现的丹国援军阻碍,无暇进攻御狄障。桐亲王本来欲率天府军接应,无奈被挡在障外。眼下,敌人源源不断涌来,四军怕是吃不消。”天同将军焦急道,不时挥刀砍落射来的箭矢。
两位皇子紧皱眉头、面面相觑,尚未言语,就见黑衣人从天而降。黑衣人皆是同围场上一样,手持长剑,站定八方,放出剑光就斩断几人身下马儿的四褪。
明景轩、明景瑞、顾余修与天同将军忙飞身跃下马,才勉强站稳。周遭大宁将士见状,忙围将上来,挥刀砍下来。五个黑衣人转身游走,手起剑落、一剑封喉,使得围上来的将士不过瞬间就身首异处。
顾余修右脚挑起地上木棒,两手紧握,与天同将军护在两位皇子身前。才交手,天同将军就为黑衣人步步逼退,刀光也凌乱不堪,不多时就挂上几处伤痕。顾余修舞动木棒,与身形娇小纤弱的黑衣人纠缠不已,纵使抡枪成网,仍是捉襟见肘,对方长剑灵蛇一般捉摸不定,莫说进攻,就是防御也是极为勉强。
余下一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手提长剑,稳步走到两位皇子面前,放出两道剑光就削去两人甲衣一角,瞥了一眼那娇小纤细的黑衣人,粗厚声音不耐烦道:“你利落些,不然我就独占头功了。”
未及娇小纤细的黑衣人答话,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就挥动长剑横扫过去。两位皇子背对背,持大刀挡下剑光,却是后退三步才站稳。与天同将军对战的黑衣人,一脚踹开他,就挥剑向顾余修背后,为他矮身避开,见娇小纤细的黑衣人转向两位皇子,欲要相救,无奈脱不开身,走神片刻,便被黑衣人长剑割伤手臂,差点让木棒脱手飞出。
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挺剑刺出,斜斜破空向两位皇子中间,忽又变作两点明光,分别飞向两人胸前膻中穴。明景轩和明景瑞忙回刀格挡,不想娇小纤细的黑衣人长剑横过,寒凉剑风直扑面门。
突然,马蹄声密,几个兵士纵身飞来,以大刀挡下纷飞剑光,与两黑衣人刀剑相拼。身形高大的黑衣人长剑抖动,将来援将士引给旁边黑衣人,两三步便飞回两位皇子面前。明景瑞挡在明景轩身前,刀影纷繁,强自接下那黑衣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无奈片刻就败下阵来,大刀被震飞丈余。
身形高大的黑衣人趁明景瑞门户大开之时,刺出长剑,正中他心窝。
“不要!”娇小纤弱的黑衣人大喝,不顾几人夹攻,施展轻功奔到两位皇子身旁,剑未挥出,就见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回剑指向自己脖颈。剑尖上,鲜血温热滴落。
来援将士抵住其余黑衣人的围攻,更有两人抽出身来,随娇小纤细的黑衣人飞来,护在两位皇子身前。
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沉声道:“别忘了,今日行动,是我指挥。若想活命,就退下。”娇小纤细的黑衣人犹豫片刻,仍是后退数步,重新挥剑,一招毙命。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再回身看去,来援将士已然将两位皇子扶上战马,护送撤退。
那边,顾余修身上血痕交叉有如棋枰,血流如注,脚下蹒跚,手中木棒已被黑衣人削得只余短短三寸,瞥见地上大刀,却是无暇拾拣。黑衣人放出剑光,割破顾余修周身要穴,神阙、关元、气海,绕到他身后再横长剑,正中委中和命门两穴。
顾余修短棒脱手,额头汗珠密布,无奈趴倒在地,强自昂起头,望着黑衣人步步走近,勾起嘴角,轻声道:“不知是否肯在心中给我狭小棋枰,容我做个真眼?”
黑衣人提起长剑,剑光去处,便是顾余修头顶正中的百会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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