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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卜筑幽趣


深山谷中,绿树成荫,奇花异卉漫山遍野,群云窥桃源,飞鸟相与还。
竹屋四五漫散谷中,或凭崖凌空,或倚山望天。菜圃绕屋而下、依坡星点,竹屋与菜圃间,编篱为门,花光树影,错杂篱边。院中,有池约亩许,循山坡而上,便可登高远眺,看谷中绝世奇景。
竹屋外,顾余修仰卧竹榻上,手执一卷棋谱,目不转睛地看着。旁边,曲烟茗手执白瓷盖碗出汤,将品茗杯置于竹几上,起身向山坡上的花圃而去。
曲烟茗在一丛菊花间徘徊往复、仔细拣选,每色菊花只摘单数,取尽花色。放好菊花在竹桌上,曲烟茗从屋中取来三只阔口瓷瓶,落座竹椅,细剪花枝。
顾余修在棋枰上摆弄棋局,思虑许久仍是不满,抬手端起品茗杯饮着,道:“你最近很是喜这寿眉,这并非上佳白茶罢。”
“此茶叶张稍显肥嫩、芽叶连枝、叶卷如梅,虽是老些,香气却是清纯,正适这隐逸雅志。”曲烟茗说着,将花枝插入瓶中,用针隐藏,使瓶口清爽。但见菊花于瓶中一丛怒起,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参差错落、间以花蕊。
顾余修轻轻起身,走到曲烟茗身后,倾身支在桌前,将曲烟茗圈在怀中,问道:“原来,你还会这插花之法。”
“烹茶有六样可助兴,除却吟诗、抚琴、焚香、书画、弈棋,便是插花。”曲烟茗将一边琢磨三只瓷瓶的位置一边道,“花枝可点缀周遭,亦可平添安宁心绪。花大多有柔美色泽、美妙姿态,芬芳气息和独特气质。品饮时,几枝才折新花便为茶事增辉不少。”
“提壶一把,鲜花数枝,确是一片清雅宁静的天地。”顾余修由衷赞叹道。
这时,昼安背负竹篓进得篱门,道:“今日收了些新鲜青菜,你们与其卿卿我我,不如去池塘里钓几尾鱼来。竹竿我已制好。”
曲烟茗闻声回头,这才发觉顾余修近在咫尺,正含笑深情看着自己,不禁又是一通脸红,待要答话,却为顾余修抢了先。
“安伯每次都是如此,我正与烟儿你侬我侬,便被打断,实是败兴。”顾余修转身道,伸手就要拿过鱼竿。
昼安气恼,看看直直伸出的鱼竿,便要收回。顾余修长臂一伸,水中捞月般想抢过。昼安右手画弧,轻巧避开顾余修,将鱼竿舞成纷繁影子,忽地手腕一振,就将鱼竿远远掷出。而那鱼竿,稳稳落在池塘边的大石上。
“小子,你的功力,浅得很。当初我要收你为徒,你死活不肯。如今,我也难得再觅良材。”昼安摇头进了厨房。
曲烟茗起身,随顾余修步至池塘边,拾起鱼竿,粘饵放竿,并肩而坐、默然垂钓。绿树阴浓,水面风来,鸟啁虫鸣,一派安恬。
“对了,昼大夫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又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究竟是何方神圣?”曲烟茗轻轻靠在顾余修身上,轻声问道。
顾余修看着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语声悠远道:“安伯究竟是何来历,我与师父不知也从未问过。他身怀绝技,想来年轻时屡有神遇,此中机缘,怕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窥一二的。”
曲烟茗点点头,忽感手中鱼竿颤动,忙提竿收线,正要叫喊,却见钓上一团杂草,不由得万分失望,刚要说与顾余修,见他悠闲提上一尾肥鱼,嘟嘴道:“你怎还会钓鱼?寺中不是不食荤腥吗?”
“我修有内功,听觉感觉皆较常人敏感一些,对池中游鱼亦是大概知晓何处。”顾余修将鱼从钩上解下,放入旁边鱼篓中道。
“这样不公平,”曲烟茗嗔道,“池中群鱼尽数为你钓去,我只能捞捞杂草。你怎这般欺负我?”
顾余修见她秀目微瞪、下巴轻扬、眉头蹙起的模样,不禁莞尔,放下手中鱼竿,将曲烟茗揽在怀中,握住她玉手,道:“我同你一起垂钓,可是满意?”
“自从伤势好转,你便日日设法占我便宜,真真坏极。”曲烟茗凑近顾余修俊颜,轻吻他脸颊道。
顾余修微愣,随即笑意漾在脸上,道:“你若再这般聒噪,鱼儿都为你吓跑,晚上可是无鱼可食。”说着,作势要吻向她脖颈。
曲烟茗缩颈避开,求饶般嗔道:“我不言语就是了。”
待得日头将西,顾余修提着鱼篓送与厨房,不见昼安,放下鱼篓,再进药房,于缭绕药香间看到忙碌身影,道:“安伯,今日的鱼肥得很,可是看你手艺了。”
“池中鱼,去年酒,今日十五,正是月圆之时,我们便在池边对月而酌,可好?”昼安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
顾余修与曲烟茗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答道:“自然好。”言罢,两人十指紧扣,缓步上了山坡,依偎观赏落日。
“日赏斜阳铺锦绣,何愁年岁漫忧愁。”曲烟茗望着云吞落日,慨然叹道。
顾余修转至她身前,两手捧起她温润面庞,含情脉脉道:“闲说尘世风云起,泡作杯中数个秋。”说着,缓缓低下头去,轻柔吻上她娇唇,游走撬动。
曲烟茗笑意盈盈,掩眸仰头,顺从应和,两手缠在顾余修腰间,上前一步,十指扣住,将自己埋在他怀中。
夕阳半落,晚照和暖,洒散余晖遍山野,氤氲温热情意绵绵。
顾余修不舍地放开曲烟茗,仍是眸光温存,看着曲烟茗大口喘气,不禁笑出声。曲烟茗故作气恼地白他一眼,重又扑入他怀里,嗔道:“登徒子。”顾余修两手环着她,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一手摩挲她如瀑长发。
“晚饭得啦,再不来我就吃光啦。”昼安浑厚响亮的声音穿云越光而来,回荡在山谷间,惊得归鸟飞起。
曲烟茗闻声,得了解救一般,拔腿就要跑,无奈为顾余修拉住。顾余修笑着紧牵她手,缓步下了山坡。
昼安设席已毕,正自斟酒。池边竹桌三两,酒温饭熟,饭香酒香交错,勾人魂魄。青菜幼嫩油绿,新鱼细腻肥厚,清粥浓稠飘香。
顾余修与曲烟茗落座,接过竹制酒杯。顾余修认真品尝,曲烟茗饮酒吃菜,道:“虽然入山有些时日,不过每每总会为昼大夫的手艺惊叹。寻常不过的食材,也烹出至美滋味。这酒,则醇甘香甜,颇有遗世独立的气质。”
“多年不喝安伯的竹叶之酒,今日再尝,一如当年清冽幽香。”顾余修赞道。
昼安细品一口,道:“你那时不愿从老僧学佛,少年气盛,竟然摸到这山谷来。我身边别无他物,只好以隔年竹叶之酒招待。我好说歹说,你仍是不肯拜我为师,偏要仍在寺中受那清苦。”
“师父收留我,既是有救命之恩,又有为父之情。”顾余修给曲烟茗夹菜道,“恩未报,情未了,我怎可忘恩负义。纵然如此,安伯仍是不时教些我武艺,已是受益匪浅。”
“人世间的缘分,真是琢磨不定。我与你失之交臂,你又几与烟姑娘擦肩而过,奇哉妙也。”昼安自斟自饮道。
曲烟茗开口道:“这机缘巧合,确有上天注定,又何尝不是执着心意。我若未曾懂得顾郎情深,不为他四处求医问药,又哪里有今日月下对酌。有些事,虽是强求不得。有些事,却是事在人为。只是,两者界限,着实模糊得很。”
顾余修微微靠向曲烟茗,道:“我若未曾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于你,怕也无后来这许多事情。你所言,真是对极。”此番表白,仍是换来曲烟茗害羞的不屑白眼。
“天道自有云数,窥得天机,到底是痴人说梦。”昼安端起竹筒道,“一时半刻的清闲悠然,也是繁杂纷扰中的浮生半日,笑谈下酒,快哉快哉。”
三人碰杯饮酒,微醺而饭,坐卧摇扇,谈笑风生,诗词歌赋、琴曲音韵、茶话插花、对弈征战,不一而足,直到三鼓时分方归。
凉风拂面,飘送荷香,见昼安早已酣睡榻上,曲烟茗笑看顾余修道:“昼大夫的酒量,看来也浅得很。”
“平日里,安伯本就酒量洪深。而且,但凡功力高强之人,大都可运功逼酒。安伯如此酣睡,应是今日酒多兴尽,任由酒力催眠。”顾余修说着,扶起曲烟茗,往竹屋而去。
翌日,才过巳时,曲烟茗正在烹茶观顾余修勤练拳脚,就见唯识禅师立于门外,忙请了进来,恭敬奉茶。
“你这老僧,不放心我照顾你的徒儿,还上山来看?”昼安从药房出来道。顾余修上前恭敬见礼。
唯识禅师落座道:“你传书说修儿伤势几愈,老衲怎会不放心。只是,广平城有人来访寺中,说是探望你二人,还有要事相告,定要当面知会。老衲自是不敢耽搁,今日一早就上山来。”
顾余修与曲烟茗相视,皆是迷惑神色。曲烟茗轻轻放好茶壶,忽地喜上眉梢道:“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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