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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斗米养恩人 石米养仇人


  高拥华的办公室里亮着灯。额日敦巴日去了办公楼,乌云其木格把他当成了隔壁的那木拉图,习惯性地喊了一句:“请进。”
额日敦巴日推门吃了一惊,一个女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探进去的头又缩了回来,吞吞吐吐地说:“认错屋了,高经理的办公室是哪个?”
乌云其木格转头瞅着他:“我以为是隔壁的小伙子呐,这不是嘎查长吗?”
嘎查长这才进了屋,认出了她是乌日根的女儿乌云其木格。瞅着女孩的脸:“在这干嘛,调进来了?”
“靠近过来实习方便,有10多天了。”
高拥华在门外闻到了酒气,踩着嘎查长的声音进来了,指着乌云其木格笑呵呵地说:“这是我的主力军啊,文案PPT之类的活儿,上手很快,眼里有活儿,啥事都干得利利索索的。”
嘎查长吹着烫嘴的茶水:“牧区这些年轻人,汉话说得溜溜当当的。这打扮不知根知底的,闹不机密是牧点的人啊。”
女孩瞅着嘎查长:“哎呀叔,牧点的人脸上又没贴标签。不是汉话,是汉语。穿蒙古袍的不全是牧民啊,老脑筋。”
高拥华扯着嘎查长的手出了屋:“走呀,去后面饭店赶个场儿,那木拉图从老家带回了几个骆驼蹄子。”
后来高拥华传话给我,额日敦巴日从看见乌日根女儿的第一眼,就骂我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任钦上了草监局长的位子,他外甥女就去了矿山实习。说在嘴上矿山是处级,级别再大,嘎查不托着能办成啥事?小看这“六级政府”会吃亏的。他拖回了手:“羊蹄子小,也是一步一步走啊,骆驼蹄子再大有啥用,放在碟子里成了下酒菜。”
高拥华执意要留下他喝酒,压低嗓门:“头一场没尽兴,去凑了热闹,喝花酒能提神壮阳啊。要不咋能炼成在家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嘎查长清楚乌日根的女儿会去,挠着头皮说:“喝花酒是年轻人的事,我就不过去搅和了。煤矿那边可没消停,牧民老去折腾,喝高了误事啊。”
“那也好,主随客便。等一会你带只小飞龙回去,牧区里没有,从林区带过来的,熬出的汤白白的下面条,补那玩意儿。还有骆驼蹄子,回去喝个老花酒。”
高拥华又多了一嘴,“要不把阿来夫喊过来,给你腾个地方?”
额日敦巴日走错了门,悟透了一件事,要把闺女乌云青闹到矿山上班。他瘪着嘴去了商店。巴雅尔给卢德布报了平安,他在门外蹲下来听了个全过程。借着酒劲儿没去阿来夫那里,把阿斯夫的事“倒嚼”了好几遍:巴图也纳闷阿斯夫哪来的牧场?咋能拿到煤矿的粉尘污染费。没有不透风的墙,煤矿有人知道了。我也闹不机密那片草场是咋回事,千千万万不能走了口风,让巴图知道了。他吃透了阿来夫的套路,越是不让说出去的事儿,他一准说出去,阿来夫真把话传给了巴图。岱钦开车拉他叔叔去那片牧场溜达了一圈,瞅着眼前枯黄的一大片草场,巴图流下了两行老泪。这片牧草密密麻麻的看不见地皮儿,风一吹成了一道一道的草沟,前面的草头向两边唰唰分开,后面又瞬间的闭合起来。这一层一层的草浪,在马背上有点晕,害怕潜伏的特务弓着腰把人从马背上拉下来。他回到了当年在马背上的状态,小时候老人不让动枯草层,吸收冰雪融化的水和雨水,厚厚的一层保护水分不被阳光带走。一团一团的棉花云挂在蓝蓝的锅盖下,黑色的影子遮盖着羊群,游动的羊群时聚时散,水泡子里的白天鹅和鸳鸯煽动着翅膀……大片的湿地里有黄羊,狍子,狼,狐狸、大雁,灰鹤、河鱼和好多的鸿雁……现在年年打草,见不到厚厚的黑草层,草场上露出了地皮。站在圆形的山包上,不远处一个一个的黑煤堆。煤堆的南躺着一片枯黄的草场……再往东面是三个高高的井架子,哗啦哗啦倒矿的声音。远远的东南有五六个黄色的“磕头机”,只见点头听不到声音。巴图打着眼罩瞅着前面,右手抚摸着“高加索”的头,语调沉重地说:“是谁同意外地人来这里挖矿的?水泡子里见不到几只水鸟了。牧草枯死了一大片,牲畜吃啥呀。阿塔思!  阿塔思!”
巴图在水泡子边住下了脚,捡起了一片黄泥片片,说:“日本人扫荡到草原,不吃水泡里的水,怕牧民投毒,打压水井,那是牧民才知道打压水井能吃水。矿山煤矿来了,碗口粗的铁管子没有停下来往上抽水,撤干了草根下面的水,水泡子底朝天了,黑土裂口卷起了上翘的硬盖儿。”
高拥华和嘎查长从西面的探矿点回来,听到岱钦说的那些话。
高拥华喷着唾沫星子说:“岱钦啊岱钦,啥话都敢说,你亲眼看见的是矿山的人?你不说话,没人能把你当哑巴。”站在一边的额日敦巴日急眼了,在一边打圆场:“老嘎查长啊,那是煤矿的人干的,不是矿山的人。”
巴图反问着:“那你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矿山的人说的。”眯着的双眼飘出一丝忧伤,朝高拥华咕噜着说,“牧民和羊倌不会干这傻事的,药材和沙葱也不能挖啊。有人去水泡子四周掏了好多天鹅蛋,天鹅在空中转着圈的飞,嘎嘎叫。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年代,可能是再也看不到啦!”
高拥华以为是在说笑话,嘴里也跟着说:“这里以前用木棒子能打到狍子和狼啥的,用瓢能舀到鱼?”
嘎查长挪步到了高拥华前面,手在屁股后面摇摆着,提示他不要说了。哈斯朝鲁和俄日敦达来的儿子围在他姥姥前后转着圈的跑,一回儿扯着羊尾巴,一回儿骑在羊身上,跌下来爬起来再骑,跟在羊群后面直跑,红扑扑的小脸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岱钦家的大黄狗趴伏在哈斯其其格的右脚上,微闭着双眼,右耳紧贴在草原上。两个小家伙滚烫的手扯着哈斯其其格的手问:“奶奶,爷爷啥时回来教我套羊啊。”她指着远处走来的巴图说:“爷爷回来了,找爷爷去吧。”
哈斯朝鲁也跟着问姥姥:“舅舅啥时回来呀,给我和哥哥带棒棒糖。”
孙子搂住爷爷的脖子喊:“我也要棒棒糖。”
哈斯朝鲁又说:“要舅舅给我买小汽车,大大的能响的那个。”
孙子也喊着:“奶奶,给我大大的飞机。”
巴图蹲下来把他们搂在怀里,用硬硬的胡子茬扎着小家伙的脸。小家伙哇哇的叫着,挣着往怀外跑。老人家乐呵呵笑出了泪花,晃摆着进了门。
矿山和油田修了沙石路。这条不宽不窄的砂石路上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柏油路面,让运矿粉和拉油的重车压碎得坑洼不平。迎头跑来几辆挂着中蒙两国不同颜色车牌油罐车,车腚后面吹起了一条长长的黑土飘带,落满了高拥华头和脸。他拍打着胳膊说:“这柏油路修的跟没修一样,粉尘迷得睁不开眼,豆腐渣工程没人管。”置身于一眼瞅不到边的草原,我的所见所思颠覆了过去的认识:也许岱钦说的对,有人去掏天鹅蛋,也有人去挖过药材和野菜,只是他不该在巴图眼前说。巴图大哥说的在理,可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错误。姐姐以前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是空穴来风,也决不是拿它来充填说话的时间,是她对草原根深的理解和爱护,更不是在我眼前显摆她在草原生活的经历。那是以前我没来草原工作有偏见的想法,私下里说,自己的这种认识是见不的阳光,更摆不上台面。我问高拥华:“老嘎查长没再说什么?回头给凌经理和孙队长强调一下,探矿队的那伙人,手脚没闲下来,下班不要到处瞎溜达挖药材和抠沙葱。”
巴图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毡房东面大约3里多的远近,有接近2亩大小的地方,长满了成片的芍药。牧点的人习惯称那片地叫芍药园。以前是嘎查的公用牧场,自打牧场承包后,这片牧场分给了岱钦。
探矿队的人从小没看到过这么大的草原。就算看到过,也是在电脑屏保上看到的,这里的大草原与屏保上的图片一样一样的。他们上的是三班倒,上完四点和零点班,睡足觉后寂寞的没事干,三个一帮五个一簇穿着工作服结伴到牧场瞎溜达打发时间。有人一眼认出了这成片的芍药,紫红色的花儿,中间有一簇金黄的花蕊,额外显眼。有人说起芍药是一种名贵药材,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能扩张血管、降压镇痛、清热解毒。尤其是海拔1200米没有污染的天然草场,不像内地离不开农药,不打农药虫子就繁乱。以前有的人只是好奇,见花儿鲜艳随手采摘几朵。经他这么一说,还是一种中药材,像苍蝇见到血一个一个全扑到芍药园里。手指甲摘嫌累,干脆拿下钥匙环上的刀子和小剪刀,一朵一朵不嫌多的剪着花,手磨出了血泡,也不肯停下来。有的脱下褂子和脱下裤子,把袖口和裤脚一扎,再把褂子的扣儿扣上装得满满的鼓鼓的。七嘴八舌地说:实在是难得啊,回去晒干了给父亲治病。有的说晒干了邮寄给北京的三姨。听机台的老师傅说,草原上还有白蘑菇、黄芪、透骨草、草苁蓉、沙葱等等。司机是当地人,等倒松班喊上他,给他两包烟领着去挖点透骨草和草苁蓉,也不枉来草原一趟。
这几个事搅和到了一起,我和俄日敦达来没少挨巴图的骂。额日敦巴日给我添了堵,也是报复了矿山。恨不得拿出对付煤矿的路子来对付矿山,理由只有一个,好早些让乌云青过来上班,平衡自己的脸面。
阿来夫把这些告诉了俄日敦达来。苏木长指着他破口大骂:“吃里爬外的东西。大热天的披着羊皮,引不来狼啊,闹机密了啥原因吗?狼不傻,你走路的模样不是羊。”
额日敦巴日在肚里骂着:废话。我不是羊,就算趴下来,也引不来狼。胆怯地说:“苏木长,你冤枉我了,醉成一团泥,也不敢说呀……”
“巴雅尔口里的话我不信,有些人的话,假不了。我父亲能说假话吗?”额日敦巴日不再辩驳了,他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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