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右耳闻苍生,左耳窥人心
婰婰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
也不知自己怎就做起了梦。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
那日在灵柩渊里,她红着眼质问着扶苍,那是她与扶苍数万年相处下,头一次她当面顶撞他。
她说,恨不得他去死。
可那个男人只是笑了笑,看她的眼神如看一个闹脾气的孩童。
他分明将她的话当做玩笑。
可当她真正冲到他面前时,对他动手挥剑的刹那……
她犹豫了!
可就是这个前一刻还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的男人,却握着她的手,硬拉着她……
用她手里的刀,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血溅了她一脸,溅入她的眼。
滚烫的像是要将她给烧化了,刺目的红扎的她双眼发痛,连呼吸都要断绝了一般。
她看着扶苍在眼前化为了灰烬。
临死前,那个男人抱着她,那声音还可恶的带着笑意。
他问她。
为何长大之后都不让他抱了?
问她何时才能学会坚强,不再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了?
问她……若他消失了,会思念他吗?
问了好多好多,可没等她给出答案,他就在她眼前消失不见了。
婰婰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灵柩渊的。
只是拖着一身血色,蜿蜒而行。
她发了疯一样投身入洗怨池,想要将一身血色洗净,可任她再怎么搓洗……
那血色都洗不干净,她身上染满了他的血,充斥着他的血气,如跗骨之蛆。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时,她已坐上在了属于魔尊的王座上。
俯瞰着下方群魔,看着一个个跪拜的身影,低下的头颅。
可那些传达入她耳朵里的魔心之音,却如一把把刀子那般,将她戳醒。
——白眼狼!
——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的畜生!
——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养也养不熟,背叛旧主夺位,这样的人怎配当魔尊?!
你不配!
你不配!
不配!!
那声音如魔音穿耳,在脑中盘旋不断。
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一般,天地间有无数个声音说着‘不配’两字,如山洪海啸迎面而来……
让她失了呼吸。
让她崩溃凌乱,溃不成军!
凶兽饕餮,右耳闻苍生,左耳窥人心。
于是乎,她刺聋了自己的左耳,在自己周身竖起无形高墙。
终于……她的世界安静了。
安静的,像是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无人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蜷缩在空荡荡的魔尊殿一角。
无人知道她千年下来东奔西走,寻遍了魔界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扶苍,你为何要让我动手杀你?!
……
婰婰猛的从床上坐起,抬手捂住了脸,深吸了一口气。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放下手,拼命的揉擦着自己的双手。
直到看清眼前这双柔弱无骨的手并非自己原本的真身,看到上面纤尘不染,并无那刺目猩红时,她才缓缓回过了神。
婰婰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梦啊……”
她下意识的低喃道,用力揩了一下手背,揩出一道道红印。
头一遭,她有些庆幸自己没了真身。
她花了千年时间,都没去掉真身上染着的血,那双手上,一直残留着扶苍死前的气息。
外头,光耀明媚,竟已天明。
她这一夜竟一直陷在过去的梦里。
婰婰闭上眼,有些烦躁的薅了薅头,她莫名其妙变成凤婰婰后,最大的庆幸就是终于能睡个好觉!
不用再日日承受梦魇之苦。
可这才过多久,竟又开始梦魇了?
“没出息!”
婰婰猛的睁开眼,双目有点红,啪的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语气凶狠,自言自语的骂着:
“那狗贼又没死,你还梦魇个屁!”
婰婰紧咬着牙关,恨从中来!
明明没死,却假死于她手!
扶苍,你就是耍我,就是要戏弄我是不是?!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哪怕‘死’都不会放过我……
婰婰盯着床顶,双目通红怒睁着,眼底似有水光,可那眼泪却是流不下来。
“婰爷!”
门忽然从外被撞开,一个明晃晃的艳丽身影冲了进来。
禾大姐冲进内室,就见婰婰伸长了脖子一副曲项向天歌的架势。
偏生一半脸上还挂着个巴掌印,双眼通红,水光闪烁……
这是……
禾越大惊:“我去!你居然会哭!”
“你瞎吗?哪只眼睛看到爷在哭,我替你抠了那废眼珠子得了!”
婰婰瞪着她怒吼道。
禾越眉梢一挑,看清了她的脸,表情很是古怪。
“你这饱含热泪的样子不是哭是什么?”
“不过您老这眼泪只在眼眶打转,却不流下来的技术有点高超啊。”
禾越好奇的凑了过去,“怎么做到的?”
婰婰瞪了她一眼,眼睛眨巴了两下,那眼泪依旧落不下来。
禾越越看越是惊讶,“神乎其技啊,我的婰爷!”
婰婰神色冷漠,只是须臾,眼底的潮色就淡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有些泛红。
“霸主没有眼泪,你给我记牢了!”
“你这也不是没有泪啊,就是泪流不下来……”
禾越纳闷的看着她,心觉不对: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婰婰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
“没怎么,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哭鼻子流眼泪,所以用这破玩意与人做了个交易。”
禾越皱了皱。
泪由心经而出,以泪为筹码,这不等若将自身七情六欲的一块给割舍了出去与人交易。
“你到底与谁……”
禾越话还没说完,婰婰表情唰啦又变了。
声音也高亢了几分:“你穿红衣服作甚?!”
禾越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袍,莫名其妙的嗐了声:
“昨夜消化那寂陵身上的欲魔,这不顺便给这肉身打通了一下筋脉嘛。”
“原本那身臭了,就找人借了一身衣裳,我瞅着还挺好看……”
禾越话还没说完,就见婰婰脸色变了。
那眼底深处竟还藏着几分难为人所察的惊惧。
“去把衣服换了!”
婰婰紧咬牙关:“在我面前不许穿红衣!”
禾越有些莫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婰婰,你到底怎么了?”
“闭嘴换你的衣服去!”
“立刻!马上!”
禾越头一遭见她如此失常,当下不敢多问,出去换衣。
只是临走时,禾越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婰婰。
就见她低着头,不断搓揉着自己的手,那架势像是要把手皮给搓下来一般……
禾越下意识想到:
她手上是沾了什么吗?
为何会让她惧怕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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