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和一楼大厅光酬交错的喧闹不同,顺着宽敞结实的木制楼梯往上走,香水与酒精的味道渐渐淡去,二楼临时充作休息室和化妆间的客房不时有人出入,暧昧与晦暗尽情滋生,三楼则是属于许家主人的住处,闲人免进的牌子挡住了那些跃跃欲试的窥探。
女仆长轻巧地绕过警示牌,眼前看不到一人,耳边听不见一声,遍布利益争端的现实好像与这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一丝若隐若现的清幽檀香钻进鼻孔,她不由得把脚步放得更轻了些。
“咚咚——”她按规矩敲了两下,开口唤道:“夫人……”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一位妆容得体的中年女人正蜷缩在蒲团上。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袋后面,衣服也无一处不熨帖规整,这么一个讲究的人此刻正紧紧缩成一团,像是急于回到母亲肚子里的婴儿。
她眼睛半眯着,抱在膝盖上的手一下下拨着佛珠,嘴里始终喃喃着什么,似乎正在念经。
“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一粒粒拨着珠子的手一顿,她眼皮掀开一条缝,往门口撇了一下,“说事。”
“大小姐回来了,她给您带了礼物,我、我自作主张把东西拿上来了。”许久没人回复,外面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惶急,“夫人,您别怪我多嘴,那孩子从小就孝顺,惹您生气后,不定有多自责呢。我今天见了一面,那小脸儿瘦的,孩子从小没离过家,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可怎么放心呀……”
女仆长从许夫人生第一个孩子就过来照顾了,在她眼里,许清柠灵巧聪慧,根本不像最近外头传得那般木讷,而且从小到大最得夫人喜爱,也不知去年二人是闹了什么误会,大小姐竟然连过年都没回来!
而自从她搬出去之后,夫人整日耗在佛堂里……唉,可见还是念着的。
一声低沉的叹息传来,“吱呀——”门开了。
女仆长恭敬地把东西从门缝塞进去,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遮挡阳光的厚重窗帘,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关在了门外。
“外面那个怎么样了?”
“哦,暂时还没消息。”涉及正事,女仆长连忙敛去多余的心思。
“那两位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啊,好好查吧。”许夫人跪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纯金的佛像,跳跃的烛火晃得人心生烦躁。
“是。”女仆长连忙应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一连串“哒哒哒”的声音。
沈斯文一袭粉色西装,高跟鞋不断敲击地板,她的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口红鲜艳到晃眼,整个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恭谨。
“夫人喜欢清净,沈管家还是注意些为好。”女仆长眉头紧锁。
沈斯文是老管家的女儿,老管家年迈后就由她接替了职位。原本管家是沈先生那派的人,没想到在沈斯文上任后夫人竟然对她颇为信任,这让自诩心腹的女仆长心生不满。
而且小姑娘年纪轻轻又打扮成这样,心思怎么可能会在工作上。女仆长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沈斯文和小少爷拉拉扯扯了。
“嗤。”沈斯文并没有和她争辩,反正人类的大脑会自动过滤那些跟自己认知不符的证据,大多数情况下看上去理智的相互辩驳,和两个被情绪和本能支配的野兽相互撕咬差不多——或许后者效率还会更高一些。
“你!”女仆长被激怒,正想把她的那些脏事说出来,就被许夫人打断了。
“梅姨,你先下去吧。沈小姐,麻烦你进来一下。”
被叫做梅姨的女仆长不甘不愿地离开了,她一时被委屈和愤怒冲昏了头,也没察觉到许夫人对待沈斯文的态度有些过于客气。
沈斯文扭动把手,看见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地上放的“各路神仙”,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装作没注意到许夫人怨毒的视线,从供桌上掰下来一根香蕉,拨了皮就往嘴里送。
许夫人手上的佛珠转得飞快,“我们的交易,该结束了吧。”
“结束?”沈斯文玩味着这两个字,“我们说结束才算是真的结束。”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最终只能坑了自己。”沈斯文一口一口啃着香蕉,“许夫人,这么多年,你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呢……”
“当初是我太贪心,不管是什么样的报应我都无所谓!可这跟孩子们有什么关系?!沈小姐,我给您烧香,我给您上贡,许家所有的财产您都拿走,放过孩子们吧……”
许夫人满脸泪水,她想要扑过去抱沈斯文的腿,结果被一下子甩开。
只剩半截的香蕉被丢在了供桌上,沈斯文从裤兜里抻出手绢,脸上的冷漠让原本还在小声抽噎的许夫人死死闭紧了嘴。
人类就是这样贪心的物种,不管做出了哪种选择,最终都会后悔,其实不过是想要占据所有奖品。
麻烦。
十几年前他们刚来到这个世界,一边摸索着生存的办法,一办研究如何缓解法则排斥,那个时候组织成员只有零星的几个,大家还能用的能力也不多,所以对于交易对象许夫人,并没有进行“诚信保障流程”。后面则是觉得弄一次成本太高,反正时间也快到了。
麻烦,麻烦,麻烦死了。
沈斯文懒得应付她,对于这种人也没有安抚情绪的必要,只捏着她的脸扔下一句话:“按照我说的去做,或许你不用忍太久了。”
门被甩上,许夫人瞬间瘫软在地。那天晚上佣人进来清理的时候,只看到了撒了一地的香灰、贡品,以及或镜框破碎、或东倒西歪的“神佛”。
祂从未有过这般无力的时候。曾经横跨时空的丝络,要么纠缠着团在一起,要么失去所有韧性崩裂破碎。
破败,匮乏,戾气,绝望,悲哀……翻滚的黑雾涌向祂,笼罩祂,甚至妄图渗入祂。
不再有信任,就不再有力量。
秩序崩溃,法则坍塌。
祂本是一切,但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祂变得无知,祂变得弱小,祂正在湮灭……
突然,祂“看到”了,白茫茫的光灼伤祂的“眼”。
祂不再无畏也不再无欲,祂不甘于可预料的结果,祂向那边冲过去,哪怕又干又涩,每挪动一点,就有嘶嘶拉拉的磨损声。
跑吧,逃吧,会有新的“家”。
久违的喜悦升腾起来,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什么微薄而强劲的东西,死死绞住了祂……
“呼,呼……”凌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抬手摸上了脖子,无法呼吸的滞涩感仍然堵塞在喉咙里,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窗外的天色仍然是如墨的黑,凌萱盯着在万家灯火下若隐若现的星群发了会儿呆,摁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
她下意识没有去回忆那个梦境,但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仍然停留在胸腔里。
凌萱感到些许烦乱,深呼吸几次,打算就这么坐到天亮。
时间跟她作对似的流淌得格外缓慢,凌萱反复摁亮屏幕,发现甚至还没过五分钟。
困意重新席卷而来,她没挣扎两次就慢慢躺倒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凌萱又在满身的冷汗中挣扎着清醒过来,这次她梦到自己成了一棵草,一汩水,甚至一只虫子……
她把那个从蝶退化成茧的东西召唤出来,不断用指尖戳弄,“是不是你搞得鬼?”
“别装死!”凌萱语气愈发暴躁,因为不给你找宿主就折磨我是吧?
要是用盐水泡了放进温油里炸,隔壁的小孩都会被馋哭吧。
感觉到一股委屈的情绪被传递过来,凌萱逐渐恢复了冷静,她这个梦来回切换角色,跟程欢那种同一视角的连续梦并不一样,况且她也没感觉自己描述不出来梦里的哪样东西啊?
如果不是梦虫的缘故,那么……草,水,虫子,凌萱灵光一闪,那不就是“誓言之咒”的制作材料吗?
怎么,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人拿去作恶,特意托梦向我申冤?
凌萱睡不着了,她索性翻出那张程欢寄过来的卡片。
【这是一件无法被毁掉的东西】
【被别人占据全部心神的人能够看到不同的一面】
“无法被毁掉…”,凌萱嗫喏道,程欢大概就是因此发现这玩意儿的异常的。
被别人占据全部心神的人——这大概就是指程欢那个小男友吧,啧啧,果然是芳心纵火犯啊。
凌萱大致脑补出一个纯情小男生用命向渣女复仇的故事。这张卡片大概和誓言之咒的来源有关。
凌萱心累地把东西收起来,忽然身形一顿。
“叩叩——”
什么声音?有人敲门?
“叩叩——”
这个时间……凌萱皱紧了眉,打开手机,确定没有错过任何消息提示。她去厨房拿了把刀,一直拎着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去。
没有人。
凌萱的手摁在把手上,要不要打开看看呢……面板没有提示,作家之笔还在冷冻,契约纸也不是可以直接攻击的武器……好像不开门才是更理智的选择。
“啪嗒——”
凌萱扭动把手,才刚打开一个缝隙,突然一只手挤了进来,死死扒住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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