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三章续
白骨累累造就的羊角梯此刻正高高地挂在西宁城墙上,羊角是白色的,士兵的血是红色的,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城高五丈余,血便流了五丈余。西宁城长一里,每一寻一梯,那便是二百五十架血梯。
兵戈之声还响彻在耳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那躺在城墙之上的尸体和淌血的云梯足可告慰父母了,他们有家了--不再流离失所,灵魂得以安息。
他们为土地,为自己而战。
夜幕降临,雪开始下着。圣洁的雪飘落在死者身上,吟唱着安息之歌,而生灵还在为国,为家,为着各自的立场与利益,浴血。
佛祖遗忘了西北这一隅,他还在笑着。
藏丹津看着城墙之上紧握着佩剑,还剩一口气的西宁将领,他们脚边躺的全都是他的儿郎啊,他损失了近两万人,却还未突破防守。他的手紧握,手背青筋暴露。
可没关系,他的嘴角扬起残忍的笑意。
若西宁城需要祭奠才能首肯,那他便诚意奉上鲜血与生灵好了。
他的手再一次挥落。耳边是曼妙的喊杀声,他的眼中含着笑。
他似乎嗅到胜利的味道,夹杂着血腥。
这里无神无魔,他便是这里的神魔,主宰着死生。
行迩一行人力竭,精兵三千,已死了一千,其余士兵被歼四千,将领也已殆了三个,百夫长卒四十余名,空缺很大。
可藏丹津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
另一轮进攻迅速开展了。箭雨漫天而下,骑着马的游牧民族不断向着冰墙奔袭而来,来势汹涌,锐不可当。
挥剑迅速拦下三只箭矢,再一个倒插,放倒一人后,行迩便沉静吩咐传令者:“城防不能留有空隙,将领牺牲了的就由百夫长替上,百夫长殁了的由精兵顶上,精兵空缺位置由士卒补上。”
可终归是缺兵少将,敌军又凶猛异常,死战两个时辰,渐渐地,西宁落了下风。
敌军攀了上来,杀了百夫长,围攻最后的防线将领。慢慢地,将领体力不支,强撑着剑,威慑,将倒。
西宁的城防破了,西宁的存亡旦夕之间。
行迩红着眼,血腥溅到他的脸上,他平日的风采不见半分,勉力砍下又一入侵者,他嘶哑道:“来人,去把火油拿来!”
冰墙,由他筑。
焚城,由他来。
烈火熊熊燃烧,墙上羊角尽数剥落,爬着墙的入侵者身染火焰,从空中踩空,呼喊着掉落下来,顿时殒命,地上燃烧着他的尸体。
大火吞灭了一切,羊角梯,入侵者,弓箭。
然而火光之中,城墙之上,西宁军还在与先前入侵的和硕特军拼杀着。
没有后援,这些入侵者被尽数诛杀。
藏丹津身旁的阿布尔紧握着拳头,眼中冒着火光。竖子,竟用他的方法来对付他们。
火焰蔓延至城头,冒出滚滚白烟。刺鼻的烧焦味,是燃烧尸体的味道。一堆堆的人体被点燃,血肉模糊的,一息尚存的,皆被吞没。城长一里,尸海便是一里,火亦燃至一里。
幸存的士兵躲在火海之外,看着。有的捂着鼻,哽咽,泪流。那是军旅十载,嬉笑怒骂的伙伴,同生共死的兄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为国捐躯,却尸骨无存。
火,“哔--剥--”一声,是皮肉裂开之声,有微弱的人声呼救。有人再也无法忍受,他脱下身上甲胄,用衣料拍熄火焰。一支羽箭过来擦伤他的手背,顺势带落他手中的衣料,衣料落入火中,立刻被火海吞灭。士兵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主帅。
火光之中,行迩持着一支残箭,说一不二道:“下一次,救火者砍。”
气势很足,可他注意到主帅的眼睛泛红,上面有水光流转,持箭的手微微发抖。
他侧过身去,眼眶通红。后槽牙龈咬得破碎,双手拳头紧握,泪,不自觉流了一脸。可耳边依旧是熊熊烈焰之声,还有那微微弱的求救声。
一道火阻隔着内外。
城外之人不得进,城内之人坐以待毙。
相比起阿布尔的愤怒,藏丹津倒显得平静。他带笑着看着这种近乎自取灭亡式的守卫。
火烧城墙,冰融,羊角脱落,固然能解目前攻城之祸,但是冰墙已三日,寒气早已侵入城墙,加之早前已历一次大火,如今又一次,一冷一热间,对岩石的破坏巨大,若加以外力作用的攻击,城墙将不堪一击,到时他们拿什么来捍卫西宁。
但,他今日之成果可算作废,因为他现下已没有足够多的羊角去搭建另一座如此恢弘的“登城梯”了。可他还是得从容地看着,他要让火烧得更久一点,那么这座城的崩塌也会快一点。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战场上讲究的不就是这些吗?
躯干作料,火愈烧愈旺,死者通往极乐,生者呜咽。
作祭品的是四千牛羊。
待羊角焚得差不多了,行迩便哑着声音吩咐士兵用水龙把火灭了。士兵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听候命令动作着,这一战,他们打得很是疲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火活生生把人烧成焦炭,上万的人,活的人,死的人,一概被火光吞噬。火光把西宁灰暗的天空烧至赤红,周围的温度足可烫人。他们亲历却无能为力。
藏丹津亦瞧见城上动作了,他知道该走了。
他拂了拂衣袖上飘落的灰烬,确认不落纤尘后,便看向城墙之上的行迩,良善道:“年将军,今日便先告辞了,明日再会。”
今夜,他要将剩下的一半牛羊宰了。
“希望到时我能进来坐坐。”他看着他的眼睛,温文尔雅间自信斐然。
而后留一个潇洒背影,带着他余下的一万大军浩浩商商地离去了。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周瑜风采,不过如此。他想。
藏丹津走后,西宁军便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清点伤亡人数。
精兵剩一千三百人,八旗剩一千五百多,绿营负责护卫,伤亡最多,余一千六百七十八人。西宁军一半多人,都折在此次战役中。
蔓延城头的大火也已被士兵渐渐扑灭,露出了它让人不忍直视的一面。烧焦的,黑糊糊的一团团,成带状延绵至整个城墙,上面淌着水。有的残骸不熄,透着赤色的火煋。大火之中,肉身炼融,烧焦成碳,加上水的浇灌,便黑糊成团,士兵难以分离尸首,便二三个头颅混着肉身,牵连着残肢断骸,齐齐送进事后刨好的坑内。至于那透着赤色火煋的余烬,那是烧红了的骨头。
有些士兵受不住分尸断骨的滋味,便在一边搬运时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北风又起了,伴随着北风,黑夜再次无声地降临了。冬日的西宁再次飘起了雪,很冷很冷的雪,落在烧焦了的物什上,“兹--”地一声,冒着水汽与热气,像一道道灼痕,记录着城池的硝烟与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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