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拂尘
五月,许都仲夏。
沅芷宫前的剑竹长得飞快,郁郁葱葱,蝉鸣窣窣。烈日照在曹丕头顶,他顾不得擦汗,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平乐乐!”见殿中无人,曹丕直向书房跑去,嘴里喊着刘渊的诨名。她果然在书房,睡眼惺忪地趴在案前,醒道:“你怎么进宫了?”
曹丕见她无事,反倒忐忑起来:“你在睡觉?”
“刚给你吵醒,竟还问我吗?”刘渊揉揉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曹丕心不在焉,胡乱倒了杯茶与她:“宫门守卫认得我,放我进来。”
“找我有事?”刘渊看他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急事。四下瞧了几眼,愈发觉得奇怪。她有几个江东带来的婢女,在沅芷宫做了宫娥,今日竟一个都不在跟前,任凭曹丕这小子闯到她房里来。
曹丕把茶杯递给她道:“你刚醒?那个,吃口茶。”
看她低头吃茶,曹丕愈发难安,他最怕见人哭。正犹豫,一个宫娥从门外进来,见他先是一惊,又欠身行了礼。曹丕见她两眼红肿,满面泪痕,心里更是焦急。再不说她就知道了,要说,却如何开口?
“殿下。”宫娥轻声说道,拿起一副纱帛披在刘渊肩上:“陛下早朝已毕,正往沅芷宫来。殿下随奴婢去前厅吧。”
“哦。”刘渊正往外走,想起曹丕不该在宫里,便嘱咐他在书房呆着,自去前厅接驾。曹丕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散了。
仲夏的天最是多变,一眨眼的功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轰鸣,曹丕听不到他们在前厅说的话,只听到刘渊歇斯底里的喊声,玉碎在地上刺耳的响声。
他惴惴难安,把几案一角的一大块漆都抠下来了,指尖生生地疼。
孙伯符死了。
孙伯符死了。刘渊不信。刘渊一直在等他来,接她回江东。即便等不到,她也不信伯符哥哥死了。她枕着玉拂尘走过无数个梦境,伯符哥哥总是在竹林,鲜衣怒马,对着她笑。她梦见丹徒的江东大军,梦见广陵的水道纵横,梦见军营里如山的粮草,他就快来接她了。教她如何相信,那个沙场上常胜的少将军,会死在刺客的一支箭下。
表书里这样写,她哥哥这样说,全都是骗她的。因为她是质子,是伯符哥哥押给许都的质子。他不会再接她回去,所以他们这样骗她,好让她再也不想着回江东了。就是这样的。
“骗子!”刘渊尖叫着,把杯子,瓶子,还有她刚得的一支玉笈,统统砸碎在地上。她跑进卧房,把枕头下的玉拂尘也狠狠砸在地上。“假的!我要回江东!”
她喊累了,坐在榻上喘气,一滴眼泪都不肯流。刘协走去抱着妹妹,口中轻轻哄道:“渊儿莫急,是假的。朕明日便让扬州彻查上表。”他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第二次在她面前落泪:“渊儿,朕何忍见你如此,明日朕下诏江东,送渊儿回去。”
刘渊忽然心头一软,两行眼泪滚下来,再也止不住,嚎啕大哭:“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江东了。我哥哥没有死,他就是不要我了,他既不要我,我也不想回江东。你说,说伯符哥哥没有死,你说。”
刘协把她捧在怀里:“他没有死,也不是不要渊儿。他有别的事,把渊儿托付给朕。”
那天的雨格外大。曹丕冒着大雨,走过两道宫门,回到曹府已是浑身湿透。
他终究没有对刘渊说出口,不必看到她哭,也不必说谎骗她。
刘渊两个月没有出沅芷宫。再来司乐府的时候,已经是许都的深秋了。曹公已经领兵回来,官渡大胜,像她梦见的一样。她偷偷问过家在豫州的司乐,有没有听说禁军到过那里,有没有江东军到过那里。
司乐答说未曾听闻。她只是笑了笑,再也没有说起过江东。
刘渊想,她不会再去道观了。她不想再做梦了,也不想看见伯符哥哥。她不敢睡觉。她怕看见竹林,怕看见丹徒的猎场,怕自己看见箭镞上的寒光。她怕看见伯符哥哥,怕他不是不要她,只是不能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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