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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执棋


刘渊自从被俘就没再发过梦。袁军陈兵阳平,每日有战报呈到主将营中。刘渊看袁尚读信,觉得他和郭祭酒很像。不是长相,是言行。

        她问袁尚,为何她这战俘能住在主将营,有这样的礼遇。袁尚告诉她,因为他敬重吴侯,不论是孙伯符还是孙仲谋,敢以边隅之地与天下争衡,有胆量。

        刘渊笑了:“郭祭酒也这样说过。”

        “郭奉孝?”袁尚没有抬头,在看并州羽书。军在城下,并州也已向曹操请降。

        “你知道他?”

        “我认识他。”袁尚阅过信,抬眸看着她:“兴平二年,他在邺城。”

        刘渊大为讶异,郭祭酒在邺城做什么?袁尚看出她的惊讶,说道:“他来劝先父迎天子。他没有说服先父,却说服了我。只是当时年少,也没说动先父。”

        “那后来呢?”刘渊问道。

        “后来他去了兖州,说服了曹操。再后来,天子便在许都了。”

        刘渊蹙眉:“他在到处游说,劝人迎天子?”

        “郭奉孝心怀天下,他有他的品格和操守,不愿屈居人下。曹操也许是个英雄,才让他甘愿效劳。只可惜,与我为敌。”

        刘渊不觉深看了他:“他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你有品格操守。”

        袁尚一笑,神情狡黠:“你和郭奉孝相熟,他放你在曹丕身边?有意思,是江东细作,又听命于奉孝,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没有身份,也不是细作。我来冀州只是想知道这场仗谁输谁赢。”刘渊如实答道。

        “你可以置身事外。”袁尚吃了口茶,收起案上的战报,闲谈般对她说道:“如果我是郭奉孝,不会用你。想知道输赢,说明心性未定。我和你交谈过,对吴侯,对曹丕,甚至对我,你都没有立场。”

        世上竟有这样相像的人。不是样貌,而是言谈判断。他太像郭祭酒了,说的话如此相似,只是袁尚没有顾忌,全都挑明了。

        他似乎能通透人心,说道:“如果你在毛城是郭奉孝的安排,说明他想的和我一样。你是哪里人?伤已经好了,送你回家乡。”

        刘渊不知如何作答:“我没有家乡。”

        袁尚失笑:“没有身份,没有立场,也没有家乡。你很像兴平二年的郭奉孝。”

        “你说的不对。郭祭酒是阳翟人,他有家乡。”

        袁尚摇头轻笑:“他说出自颍川寒门,我不觉得寒门中人会有如此矜傲仪度。我自诩出身高门,在他面前却觉得窘迫。他刻意收敛所作的凡俗姿态,很蹩脚。”

        “你是说他出身名望,但不敢显露身份?”刘渊问道。

        “世上没有郭奉孝不敢做的事,只有不必做的事。”

        刘渊愈发好奇:“你和他认识多久,为何对他这么了解?”

        “不久,半年。”袁尚答道,递了杯茶与她:“你在他身边待过,应该知道。郭奉孝是个让人看不透,却不觉会去琢磨的人。天下在他眼里只是一盘棋,再棘手的局面也不过是一子落定便可化解的事。你以为是你在执棋,但每一步都是他布好的。”

        刘渊吃了口茶:“你不想被他摆布,所以选择和他对弈。”

        袁尚朗声笑道:“执棋者,不需要第二只手。”

        刘渊细细看着他:“他执棋,需要借曹公的手。而你有兵权,不必假他人之手。”

        夜深了,袁尚让刘渊早睡,明日送她离开。不论她要回江东还是曹营,他会命人把她送去战场之外的地方,她可以自做抉择。

        刘渊离开阳平,被送到冀州的一座边城。她没有看到邺城的那场血战。年轻的将军佩绶出征,奔向他的城池。他身后,是紧闭的阳平亭营口。马延临阵叛变,未发一兵一卒。邺城青垣一夜坍塌,审配血洒城楼。烽火染红了城下飘摇的汉字军旗。

        建安九年秋,曹操克邺城,领冀州牧。

        这一年,许都的多数官署迁入邺城,冀州大兴田牧。短短数月,这座弹尽粮绝的废都焕然重生,华辇穿梭,繁华如锦。

        城外的滏水映着秋色,冲刷着硝烟的痕迹。曹丕醉倒在河畔,酒壶倒在胸前,淌了一身。毛城战后他就没有清醒过,为此受过军法,早已没有军职。他曾四方打探,也拷问过袁营降将,没有人见过刘渊。她大概是回江东了,不甘在这里当人质子。他能怎样?若父亲知道,她便走不了。他不能再找了,便当她死了罢。他想过无数次的道别,没想过是这样。

        曹丕盯着秋阳,眼睛发疼。身后的嘈杂让他惊醒过来,是女子的哭声。曹丕爬起来踉跄了几步。是几个散兵在纠缠一名女子,他一把抽开剑,杀了一人。散兵登时四散逃窜。

        “平乐?”

        女子只是哭:“请将军赐死。”

        曹丕醉眼迷蒙地看着她:“我不是将军,不会再上沙场。你要什么都可以,跟我回去。”

        女子仍是啜泣:“我是袁家妇,家门破败,不想再受人欺辱。”

        曹丕醒了醒神,她不是平乐。若平乐也流落乡野,但愿有人庇护。他阖上眼,轻声道:“别怕,我护你周全。”

        几日后曹府迎亲,曹丕娶了袁氏遗妇甄仪。他没有少年新婚的喜悦,只是借着酒席多喝了几杯,和衣躺在妻子身旁,醉意朦胧地说道:“从今往后,你要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再说不行。”

        郭嘉知道刘渊没有死。邺城战后他去了阳平,看到了曹丕的胄甲。彼时他已得知毛城发生了什么,他不责怪曹丕,对他依然没有好恶。他只是觉得自己失策,没有料到袁尚袭毛城是为曹丕,更没料到刘渊会身陷沙场。

        但他了解袁尚,绝不会为难一个与战局无关的女子。中原耳目他有无数,正在搜寻刘渊的消息。他不想惊动曹操,如果刘渊没有死,对曹操来说便是遗患,他可以让玉碎,不会让江山被人威胁。

        但她究竟去了哪里,怎会连他都探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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