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茶凉
建安十一年春，曹操亲征并州。
二十岁的曹丕被授予兵权，坐镇邺城。他不要军职，只以少府郎官的身份持虎符。父亲让他代行冀州牧的一切政务，他勤于政，敏于事，把州府行政打理得井然有条。但他不去校场，不问战事。
他有如花美眷，有稚子绕膝，但也经常在庭前发呆。两年了，他还在毛城的夏风里，回不过神来。他怎么到了邺城，怎么有了妻儿，怎么这样过一生。
“初春乍寒，喝些姜茶。”甄仪为他烹了茶，特地拿到庭前，在他身旁坐下。她长得秀丽柔弱，两道柳眉如烟含愁，手腕纤细得像是白瓷，碰一下就碎了。
曹丕吃了口茶，有些热，他喜欢喝凉的。随口问道：“你不喝？”
“我这两日有些滞食，或是有虚火也未可知。喝一些倒是可以，就怕。。。”
“那就别喝。”曹丕打断了她，忽然觉得不妥，语气轻缓了许多：“早些去睡。”
“我不累。”甄仪说道，靠在雕栏上，望着庭中的月色。她说今日为母亲绣了丝帕，绣样是阿姊挑的，府里来了新的厨娘，会做兖州菜式，还有其他曹丕不想过问的事。
他从前是怎么忍受夏侯尚的？他说起这些也毫无节制，甚至还有人帮腔。刘平乐。他的脾气不好，经常打断她，对她发火。他们不是朋友了，都在邺城，却没见过。
“若我对你发火，你会作何感受？”曹丕突然问道。
甄仪很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说了什么让夫君不悦？”
曹丕没有答复，只是追问：“会想离我远远的，再不相见么？”
“夫君待我很好，甄仪绝无怨言。”甄仪婉婉颔首，离开了步廊。她不想和曹丕起争执，他们的婚姻本就草率。从前她和袁熙在一起也会骄纵任性，但曹丕不是袁熙，他不爱她。他只是喝醉了，浑浑噩噩地娶了她。他从不过问她的任何事，连她接济袁家都不问，更没有为袁熙恼过一次。他们朝夕相对，却像毫无关系。甄仪很惶恐，她需要曹家的庇护。
曹丕看着那杯放凉的茶。平乐乐在怨他，还是已经忘了他？
刘渊在郭府书房，要算一笔帐。她从樊城进的私盐销路不好，太粗了。郭嘉让她找并州的路子，那里有战乱，流民需要盐，不会管粗细，可以低价卖出，这次亏了不算她的。她亏了很多，怕郭嘉说她，半夜还在书房做账。
“买卖多了没有不赔本的。盐亏了，从酒里赚回来。”郭嘉路过房门，打着哈欠说道。
“我没亏，是你的价不对。”刘渊头也不抬，郭嘉走去把她的账本合上：“可以亏。”
刘渊不同意：“这是我的第一笔买卖。从樊城去并州，路费都不止这个价。”
郭嘉摇头轻笑，坐在她面前：“让你找并州路子，要的不是钱，是探报。”
刘渊讶然看着他：“你不想让我赚钱？”
郭嘉一笑：“我说了，钱从酒里赚。声色犬马，都是赚钱的生意。但盐不是。”
刘渊白了他一眼：“那你让我做账？”
郭嘉伸了个懒腰：“我说可以亏，但亏了多少我得知道。红玉不在，我懒得做，当然是你做。价我已经定了，明日再做账也不迟。”
“不早说？”刘渊咯咯笑着，随他走在步廊上：“你把盐低价卖给流民，赚的是声色犬马。是在劫富济贫喽？”
“我只是个情报贩子。盐不赚钱，赚的是战报。”郭嘉很少与人笑闹，觉得有趣。
刘渊不信：“你明明良善，为什么总给自己找些龌龊的借口？”
郭嘉不置可否：“生意场上容不下善人。我在官场上名声很好。”
“那你为什么让我做生意，不让我进朝堂？”
“因为你还没处理好和曹丕的关系。”
刘渊停下脚：“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处理？”
郭嘉颔首看着她：“曹丕生在曹家，他的路还很长。我对他没有好恶，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想帮他还是帮别人。他值不值得你信任。对天下有没有担当。”
刘渊莫名有些失落：“这就是我和他的关系？”
郭嘉点了点头：“如果你不想对他做判断，就不要进朝堂。因为一旦进了朝堂，他就可能是你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朝堂非友即敌。如果他败了，甚至死了，你都不会动摇，才可与他为敌。否则你会摇摆不定，害人害己。你看过曹操在袁绍墓前的样子。你能成为那样的人么？”
刘渊没有回答。郭祭酒带她去袁绍墓，为的就是今天，让她考虑清楚。
郭嘉继续问道：“若有一天曹丕和孙权为战，你有没有想清楚要帮谁？”
“当然是权哥哥。”她想都不想，看着别处。
郭嘉付之一笑，让她早些去睡，明日还要给他做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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