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旧帕子
香荠所料不差。
第二日一大早,陈府门口便堆满了人,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和陈府攀亲戚的,要慕名拜访解元公的,求解元公的字画文章的,乃至给解元公介绍亲事的媒人,密密麻麻堆在了一起,宛如一个巨大的市集。
陈府已然是江州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了,虽平日里也不乏迎来送往,却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待日头升起时,这些手持厚礼等待拜访的人,已经排出了二里地外!
府内的管事和奴才都忙得不亦乐乎,一面尽力维持秩序,一面绞尽脑汁打发这些不请自来的人,礼数却也都是做足了的,不敢给自己公子给乡亲留下恃才傲物的印象来。
总有一些不好推拒的客人,陈子安也不推拒,一一接待起来。
听着他们的极尽夸张的溢美之词,还有对着陈子安屋内简陋的陈设、所作字画的啧啧称赞,陈子安都有些恍惚:他们口中说的,真的还是我么?
松风院很快便被一堆堆的礼盒子塞满了。所有来客见着陈子安,脸上都一片笑意,处处说着合他心意的话。似是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即便是淡泊如陈子安,骤然得此势,也不免心热了几分。
他看着满院子堆积如山的贺礼,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成群的丫鬟奴才,却不知怎的,想到了年初时这里门可罗雀的场面。
那时他骤然失了右腿,所有人都说他此生便废了,那时,这些亲朋又在何处呢?
难道他的才学是今日一日之间有的么?
怎么那时,就没人肯夸他的字画了?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心上的热骤降了几分,陈子安深呼出一口气,送走眼前的客人。
“姨娘,今日便到这里吧,我要去温书了。”
沈姨娘忙应下,利落地和管事商议,封闭起院门来。
陈子安刚刚转过头去,却听到一声急急的唤。
“二郎!”
他转过身,看到身着一身明黄瑞彩云锦长袍的谢佳容,连忙拱手道:“嫂嫂。”
谢佳容小跑了几步,终于没被关在门外,心中松了松,忙从翠竹手里接过那幅精心装裱的秋菊图来。
“二郎,恭喜你金榜题名——此画乃我闲时偶得,知你深谙丹青之道,寻常之物定不入你眼,故以此画相赠。画虽非大家手笔,却含着我一片真心。愿二郎你如这秋菊,不畏风霜,傲骨铮铮,前程似锦绣画卷,无限风光。”
“多谢嫂嫂,嫂嫂有心了!”
陈子安忙接过,一时间没注意到谢佳容话中的不妥之处。
他本就爱画也擅画,接过画后,忍不住细细观赏起来,道:
“嫂嫂不愧是江州第一才女,这秋菊图不仅形似,更是神韵兼备,每一笔都透露着秋菊的傲骨与淡雅,色彩处理得也极好。嫂嫂放心,此画子安定然会悉心收藏,不负嫂嫂厚望。”
谢佳容见陈子安如此评价,心中欢喜极了。
她微微一笑,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与欢愉,道:“二郎过誉了。二郎可还记得,咱们初次相见之时,便是这菊花灿漫之时?”
陈子安却怔了:“嫂嫂与大哥成婚那日,是春日里,哪里来的秋菊?”
“不是春日!”
谢佳容急急道:“是四年前办在秋日里的那场诗会,你在郊外遇到了一个车辕断了的闺秀,把自己的车换给了她——”
陈子安目光微凝,脑海里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年是他第二次落第,心中郁郁不快,便独自饮酒解闷。
随后,他便和苏冠清应邀参加了那场办在郊外的诗会。
在诗会上,他尽情挥洒胸中愁闷,以咏菊为主题,连赋数首七律,字字句句透露着凌云之志,博得了四座的喝彩,声名鹊起。
归程途中,他与苏冠清并辔而行时,偶遇一辆破损的马车,车内传出女子的抽泣声,而车夫则在一旁焦急无措。
询问之下,方知是一位贵家女眷马车的车辕坏了,虽已派人回去,但眼看便要错过了关城门的时辰了。
陈子安天生一副古道热肠,又喝了些酒,当即决定将自己的马车让予那位素未谋面的女眷,自己则单骑返回城中。
及至酒醒,陈子安才想起自己未曾询问女眷姓名,也未留下自己的,自家马车就这样平白送了出去。
“好像确有此事,没想到那位马车中的女子竟是嫂嫂。”
陈子安忆及年少时的荒唐,有些不自然地道:“那时子安年少气盛,行事难免孟浪,请嫂嫂宽宏大量,勿挂于心。”
谢佳容笑容愈发明媚,他果然还记得!
那一年,她瞒着双亲,装扮成男子模样偷赴诗会。谁料归家途中,车辕意外断裂,她少不经事,想着不能及时归家恐受母亲责罚,不禁吓得哭花了脸。
恰逢陈子安途经此处,勒马询问详情。
谢佳容仅凭声音便辨认出,这位正是诗会上风采卓绝的陈子安。
她诗会上便一直偷偷盯着他,那般俊俏又有才华的秀才郎,总是让人过目难忘的。
本以为此生再无交集,却又阴差阳错被这样他所救,谢佳容心中一上一下,不知该如何分说的甜蜜起来。
而陈子安,最后连个名姓都没留,便对素不相识的她赠了一架车,又潇洒策马而去。
“不仅如此,二郎还给了我一块绣着菊花的手帕,你可有印象?”
翠竹闻言,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惊呼:“少夫人!”
而谢佳容仿若未觉,直勾勾地盯着陈子安。
陈子安闻言,眼眸圆睁,惊讶不已。即便是酒醉之时,他也断不会做出向陌生女眷赠帕的孟浪事来!
思考片刻,他连忙解释:“嫂嫂怕是误会了,那手帕并非我所赠!实则是与我同行的苏兄,他小名唤作‘菊生’,故而常携带绣有菊花的帕子。”
谢佳容脸色瞬间苍白:“那手帕,并非你所赠的?”
“苏兄生性不羁,最喜和女子调笑亲近,还请嫂嫂勿怪。”
此言一出,谢佳容身形晃动,踉跄后退几步:“抱歉,我忽然记起静心轩中尚有要务,先行告退。”
陈子安困惑地望着谢佳容踉跄离开的身影,心中疑惑丛生。
嫂嫂是怎么了,最近为何总是如此反常?
正自思量间,突有一声尖锐的通报声划破吵嚷的空气:
“肃王侧妃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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