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未修文
公孙小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书生，每天一张嘴就是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山里人也不晓得他到底在说什么，每次都是听着听着就当个笑话算了。
日子倒也是一个乐趣。
但无论如何，日子还是得过的，颜如玉虽好，还是得生火吃大米，只要活着，总离不开烟火气。
为了帮补自家的生计，公孙小策每天都得上山砍柴，等到应季的时候，还得下田耕作。
他长得瘦瘦高高，文文弱弱，掀起裤腿子就是白白嫩嫩的小脚丫，田里的庄稼人看到他，都会说:“公孙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需不需要帮忙啊？”
公孙小策倒是一个倔脾气，自认清高的人，每次被人这么一打趣，总会犟着脖子说:“谢谢，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无论最后是累得半死的结果，但终归是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倒也不算太废。
公孙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一个。
他所住的山村叫“程村”，顾名思义，村子里大多住的都是程姓人，只有他一个姓公孙。不过也是合理，因为他的爷爷那一辈是从外乡迁来的。
大多时候，公孙家的人都是独来独往，与乡里们的关系保持着既远又近，虽近即远。
眼瞅着三年的守孝期就要满了，公孙小策扳着手指数，也该着手准备一下家里什么东西该变卖，什么东西该留着，然后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自己出到山外面更近的地方替自己的下半生谋一份尚算出息的路。
这一天，公孙小策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还尚有余晖的时候，自己又重新把衣柜里为数不多的两套衣服翻找出来好好查看，看看哪件衣服的补丁还没有补完，趁着还能看得见，再加厚两层。
几天前他屋子里的油灯已经干涸了，夜里活动都是摸着走上床的。
公孙策倒不是非要这么折磨自己，几两油钱都不舍得出。只不过他觉得这两天他就要出发了，也就没必要再花费几个铜板。
——能省就省呗。
就在他眯着眼睛穿针引线，打补丁的时候，邻居家的程胖上门来了。
程胖是公孙小策在这条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他跟公孙的年龄差不多，但是体积却大了不止两倍。
“小策，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的话，上我家吃去，今天晚上我家来客人了，准备的饭菜足够多。”
程胖的声音还没来到门口，就已经响遍屋子周围。
他看到公孙小策在捏着根绣花针，翘起兰花指，东戳西撮，“我央了我那远房亲戚给你写了封推荐信，明天你出到山外面，要是实在是找不到活干，你就拿着这封推荐信去找端卅知县府衙，一准能给你安排个活儿。”
公孙小策听到这个消息，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儿，“胖子你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来生……”
“哎呀，咱们哥俩只谈今生，不说来世，再说了你是我的好弟弟，我看到你能生活的好，我也开心嘛。咱就不提别的虚头巴脑的事儿了。”
程胖把那一封推荐信塞进了公孙小策的包袱里，公孙小策把家里面唯一的一张凳子让出来给他坐。
程胖看着这一张凳子就感伤:“想当初我一屁股坐下它就散了，还是我们一起把它修好的。你说我要是现在把它坐坏了，以后只能够我自己修了。”
公孙小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只要活着，总能再次相见的。再说了我只是出去见见世面，又不是不回来了。”
程胖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把一袋子干粮放在了桌子上，“小策，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你务必要收下。”
出到门口，程胖又转过头来，“小策，要是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千万不要憋着，回来哥这，哥罩着你，哥给你娶媳妇儿，啊？！”
公孙小策轻笑，用力地点点头。等到程胖真的走远了，方才转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公孙小策此番远行，并不打算惊动村里的人，他只想悄悄地去，正如他在这一片地方悄悄的生活。
所以他就不让程胖在出发的时候送他了，以免引起动静。
古书上常说临别依依，十里长亭，折柳相送。他这一个穷文人，以前老爱在言语上抛书包，这一回就不讲究了。
翌日清晨，天还是微微亮，公鸡打鸣过不久，月亮还没有完全隐入云层消失，公孙小策已经静静背好了包袱，沿着山路往山下走了。
他一手背着包袱，一手驻着一条竹竿，走得大步流星。
他要去向哪里？
其实公孙小策在前几天下山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山下的县城里有一户李姓的大户人家正在招收私塾先生。
公孙小策自认自己的肚子里还是有几分笔墨的，胜任先生一职的自信，满满在胸。
走了大半天，来到了一处溪流边，公孙小策放下包袱，然后挽起自己的衣袖，掬起一把清澈的泉水放进口中尝。
挺甜的，索性满满地灌了几口，然后擦了一把脸，顿时感觉到神清气爽。
就在他感觉到惬意的时候，突然听到上游有说话声。
他抬起头看，竟然看到有两个赤脚的大汉，把脚伸进了泉水中嬉闹。
那两个大汉穿的都是小厮的衣服，估计是哪个府里的老爷经过这里歇息。
见到此情景，处于下游的公孙小策顿时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泉水不甜了。
而且喉咙还隐隐作呕。
他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走开的，可是一想到自己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后面还有几个行人在赶路，要是他们口渴了也过来下游喝水，如果不注意，岂不是得喝到洗过脚的泉水？老人家哪里受得了？
于是他忍不住喊了上去，“两位大哥，你看此处的山泉清澈甘甜，你们把脚伸进去搅浑，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泉水吗？”
那两个壮汉本来还在嬉戏闹腾，听到下游处有一个少年在跟他们说话。
其中有一个壮汉挥了挥拳头，威胁公孙小策:“喂，你是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王八羔子，告诉你，别在这里废话，不然的话，大爷的拳头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反正，反正你们这么做是有违道德的，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他人，你们这么做，非是君子所为，是遭人唾弃的。”
“嚯，你跟我们讲君子所为？”两个大汉听完之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公孙策看到他们这么笑，感觉到很疑惑，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中有哪一句话是好笑。
“你，你们在笑什么？”
公孙小策激动的时候，说话就有一点小结巴。
“小结巴，你想知道啊，那你上来啊！” 有一个壮汉贼眉鼠眼地说道。
公孙小策虽然纯良，但是他并不笨，他听出了这两个人说话里面的猥琐之意。
当即不再钻牛角尖了，背起自己的包袱想溜人。
可这个时候，那两个大汉就不让他走了。
一个拦住了去路，一个在后面笑嘻嘻地伸手过去。
公孙小策夹在中间，又是羞愧又是恼怒。
忽而，“邦”的一声，伸手过来的壮汉的虎口被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鹅卵石给打穿了，鲜血直流。
另外一个知道这附近有高人相助，不再说话，也不敢多做停留，马上扶住受伤的同伙，往反方向逃之夭夭去了。
公孙小策还呆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想要感谢出手相助的人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
公孙小策只好对着树枝喊道:“我公孙非常感谢这位出手帮助的朋友，虽然没能知道您的姓名和相貌，但是您的侠义心肠，是我非常敬佩的。非常感谢你，无名的大侠。”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应，公孙小策就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团团向着周围的树枝做了一个文人揖礼，然后才选择离开。
走到大路上，公孙小策看到一个胡子很长的男人睡在路的草丛中。
这个男人满脸的络腮胡须，又乱又打着卷儿，把他的整张脸都遮盖的严严实实，看不出这人真实的年龄和相貌。
公孙本来是打算绕过他走的，但是这个络腮胡男人在那里捂着肚子依依呀呀的叫，苦衷虽然在叫，但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公孙小策不由得停了下来，犹豫着上前问:“兄台，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络腮胡男人听到有人搭理他，口里的哀怨声更加大了:“唉呀，唉呀呀……我现在全身手脚酸软麻木了。”
公孙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么说兄长你的身体不舒服？可是我也不懂医术，不知道怎么帮到你。”
“小兄弟，你可以帮到我的。”
“哦？我应该怎么做？”
络腮胡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半眯着眼睛，说道:“小兄弟，你只需要把你包袱里的烧饼赏我两个就好。”
公孙小策:“……”
敢情是饿成这样的？！
“好的，如果是饿的话，那问题好解决多了。”
公孙小策笑着解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三个烧饼出来。
络腮胡男人听了之后，感觉到奇怪:“如今这个世道，闹灾荒的闹灾荒，闹水患的闹水患，粮食非常的短缺，你怎么把食物说的这么轻松呢？难不成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呵呵，”公孙小策轻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几个补丁，“兄台莫要取笑了，有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像我这样穿衣服的？”
说完之后，他把烧饼递给了洛腮胡男人，“我的不多，兄台你暂时垫垫肚子吧。”
看到有烧饼，络腮胡男人两眼马上放出了绿光，马上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把那几个烧饼全部塞进了嘴里，嚼得极其香。
一边吃，一边发出了“嗯嗯”好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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