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行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张灯结彩、鞭炮齐鸣的喜庆余韵一路从大年夜走到初五迎财神,正月十五元宵节也一日日近了。
十五这日越逼近,严景就越是坐立不安。
与胡丽娘那日的谈话经常浮现眼前,扰乱他的思绪。鬼市,一念到这个词,他就感到又忐忑又激动,仿佛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缓缓开启了一道缝儿,正等着他推开,前面没有其他路可走,而他已经从门缝里泄出的一丝光窥见片刻的新世界,他只能推开门继续走下去。
“少爷,少爷。”秋月无奈地看着又在神游天外的严景,轻轻呼唤。
严景将思绪扯回,回过神儿来。秋月端来一碗三彩水晶汤圆,说:“这是厨房换了新花样做出的元宵,少爷尝尝合不合口味”
严景搅动碗里的调羹,粉色、青色、紫色,胖嘟嘟鼓囊囊的元宵一个挨着一个,他咬了一口粉色的,是甜甜的豆沙馅。
丫鬟秋月看着少爷吃着汤圆,满意地笑了,只盼着自家少爷能多吃点儿,下巴上瘦出尖儿的小脸再长些肉。在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眼中,自家少爷自然是什么都极好的,只是若能再养得白白胖胖些,就可以直接当画儿的神仙金童了。
严景看着笑咪咪的秋月也陷入了思忖,要如何半夜出行还能瞒过这丫头呢。这丫头一旦知道了,娘就知道了;娘知道了,爹也就知道了,他们二老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和狐妖鼬精去传说中的鬼市呢?
今天正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晚上,严府三位主子吃过元宵,在府中欣赏一会儿匠人扎的花灯,严景就借口身子乏了回房早早睡去。
深夜,卧室之内。
严景穿着寝衣躺在床上,侧着耳朵细细听着外间秋月均匀的呼吸声,估摸着她已经熟睡了。他轻轻掀开床被,捏手捏脚地爬下床,左顾右看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动静,掀起铺床的棉花褥子一个角儿,从里面摸出一套黑色夜行衣。
这是严景偷偷摸摸让制店定做的,他还嘱咐店主不要跟严府说起这件事。店家交货给他的时候犹犹豫豫,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店家认识这严府的少爷,虽然觉得要求奇怪,但想想一个富家阔少难免有些什么古怪的爱好,说不定就喜欢偷偷扮成绿林好汉或刺客呢,不想让人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左右严少爷有钱,反正跟他一个卖衣服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景展开衣服,这夜行衣全身漆黑,高领、窄袖,裤腿儿贴身收紧,可以塞进靴子里。他缩着肩膀弓着腰换好衣服穿上鞋子。虽然不能照镜子也不好转圈,还是很满意,这身行头果然适合夜奔出行。
到了子时,严景蹑手蹑脚走出门外。中途看了一眼熟睡的秋月,祈祷她不要半夜醒来。
此时已是深夜,夜凉如水,前半夜热闹的声响渐渐散去,灯火熄灭,满城的人陷入了梦乡。
严景搓着手等待胡丽娘和黄十三郎,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进来接他。
“喵——喵——”有野猫在墙头叫唤。
大冬夜的哪里有猫来活动?
严谨疑惑抬头看去,看到了墙上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接着浮现出黄十三郎那张充满笑意的脸。
他翻身而进跳下墙来,轻巧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他上下打量着严谨,夸道:“这衣服穿的倒很巧妙。”
严景轻声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黄十三郎答他:“青罗集市只在夜里举行,天亮之前就可以回来。”
“拉着我的手。”黄十三郎又说。
严景抓住他的左手,对方反手紧紧地攥住他,像一只强有力的扣到鹰爪抠到皮肉里,接着便感到有一股力把他向上托起,天旋地转间,两人已翻到了墙外。
青石墙外,胡丽娘手持一盏白纸糊成的灯笼,站着等候在一旁。她的脚边是一个青布包袱,开口散开,隐约看见里面装着几样东西。
那灯笼的罩子由白纸糊成,底座用细竹子弯曲搭成,从灯笼上方开口处可以看到一只白色蜡烛固定在里面燃烧。最奇怪的是,这烛焰竟然是冰冷的青色。
青色的烛焰透过纸糊的灯笼幽幽照亮周围三尺黑暗,这一盏灯笼简直就像是幽冥之路上的引魂之灯。
胡丽娘弯腰从青布包袱里拿出另外两盏灯笼,交给严景和黄十三郎。
”走!“
严景惊奇的发现这灯笼一到手,就自己燃烧了起来。
三人提着灯笼并排而走,丽娘在左,黄十三郎在中,严景在右。
“正常走是找不到鬼市的,鬼市隐藏在阴界和阳间之间,我们从阴间借道,青焰灯笼会一直指向青罗江的方向。”黄十三郎提灯前行,二人紧紧跟着他。
幽幽的青光驱散浓重的黑暗,月亮躲在云层里不出来,城中一路他们都没有遇到其他行人,看来已经不是在阳间的路上了。
行至城外,白色的雾气从大地的缝隙中飘出,弥漫在空中,雾气越来越浓,遮盖四野。厚实的浓雾组成了四面的雾壁团团包围,手中的提灯是破壁而走的利剑。
一开始是静寂无声,只有他们三人匆匆行路的声音。渐渐地,在看不透的白雾深处,也传来其他声音。
有一个独行客的脚步声轻盈而迅捷,渐进,与他们同行,超越他们,渐远。还有成群结伙的行路的声音;还能听到马儿的奔蹄声,车轮驶过的吱嘎声。
浓雾之中似乎有很多生物在和他们一起夜行。
黄十三郎侧头对严景说:“青燕灯是指路标,白雾就是通往鬼市的道路。在白雾里大家的路彼此错开,碰不到一起,但能听到路过的声音。”
“听说今年的青罗集会上有不少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后方有一个中年男子的说话声从左边的雾气中传来。
“青刀老兄,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新任北水龙君巡视领地,正巡查到咱们这青州地界,现就暂住在青罗江下。那集会主人还不得使着劲儿好好大办一场。”另一个老成的声音回道,透露出一些内部消息。
“莲花君果然还是您厉害。”先前的中年男子顺势吹捧。
“莲花君,青刀客。二位好久不见呀。”黄十三郎隔着雾气打招呼。
“黄家的十三郎。”莲花君一听声音便认了出来,“怎么没听见你家其他人,你这次是一个人去吗?”
“这次带了两个朋友,他们也想见识一下青罗集市。”黄十三郎答道。
“哦,是外来的客人。这也是咱们青州的一大特色,不能不来。”莲花君表示理解。
“听说这集市上还有浮生酒出售,去得晚恐怕就没了,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你们玩得尽兴。”
两妖告辞,匆匆而去。
“这莲花君、青刀客,是何方神圣?”严景好奇奇提问,听这两个名字,就感觉来历不凡,比胡丽娘黄十三郎这种普普通通的名字听上去厉害多了。
黄十三郎呵呵一笑向他解释:“清刀客乃是一只碧玉螳螂。至于这莲花君,它是一只癞蛤蟆精,因他以前住在一处荷花池中,成精后,便以莲花君作为名号。”
好吧,严景闭上了嘴巴。看来这妖怪的名称也存在欺诈。听上去越是唬人的越不靠谱。
胡丽娘一直在默默左边行走,没有说笑,平日里一直向上翘起的嘴角此刻紧紧抿着,神情一派严肃。
三人又走了片刻,雾气渐渐稀疏,可以看见远处一片黛青色的影子,像在黑夜里张开大口的巨兽,吞吐着滔滔的江水。
青罗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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