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皮（三）
怪物脱离了人形，口中发出阵阵嘶吼，一双利爪握成拳状，大力拍打着胸口，每拍打一次，胸口冒出一股黑烟，黑烟散开来沉到地面上，地上的草都被腐蚀。
严景倒吸一口凉气，这估计就是妖怪的真身了，看起来好像更厉害。
“吵死了。”敖冰抱胸挑眉，冷眼看着这个上蹿下跳的怪物。
怪物笼罩在一身黑烟中，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它摆出一副要攻击的架势。上半身下压，一只脚踩在后面，碾了碾地上的泥土。
“去死吧。”它尖叫着，魔音贯耳，作势欲扑，身体却一转一跳向后奔去。
这怪物竟然直接转身跑了！
它跨一步便有一丈之远，转眼便至墙角，欲同严景之前一样□□而逃，眼看就要成功。
敖冰却不慌不忙，反而俯下身来，伸手进严景的衣服里，摸索到腰间衣带，一把解开抽了出来，对严景扯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敖冰将手中的腰带一扬，那腰带忽然有了灵性，像蛇一样扭动在空中，直直飞射出去，飞至怪物头顶，将它从上而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严景：……
敢情您老这是嫌弃弄脏自己的手啊。严景嘴角抽搐，对这位龙君的小心眼和矫情又有了新的认识。
从敖冰破门，严景扑地到妖怪被缚，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等到严景提着松松垮垮的裤子从地上爬起，那怪物已在地上翻滚不停，求饶惨叫。
敖冰走到怪物跟前，捆绑着它的腰带越系越紧，那张可怖的脸因痛苦而更加扭曲。
“你就是那个杀人剥皮，然后把尸体扔到青罗江里的家伙。”他的声音极冷，像风雪从山巅吹落，含着一股怒气。
怪物费力地抬脸。看向逆光中站着的人影，这是它第一次仔仔细细观察这个破门而入的人，此人一身纯正精粹的法力，气质渺渺如天人，却让它感受到了一种弱小生灵匍匐在强大凶兽鼻息下的恐惧感，他惊恐道：“你是谁？”
敖冰没有作答，看它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具尸体。
严景走上前来，叉着腰指着妖怪的鼻子，说：“此乃青罗江水神，北水龙君是也！你这妖怪滥杀无辜，作恶多端，今日龙君来此替□□道。”敖冰瞟了他一眼。
怪物惊恐地瞪大眼，不知自己如何惹到了此等人物。它看着龙君冰冷的面容，越发感到死期将临，浑身战栗。青罗江，水神，抛尸，他回忆起龙君所言，才发现自己在青罗江扔下的那些死尸竟然扔到了龙君的头上。
曾经，它无比享受杀死那些妙龄少女，炮制美丽面皮的过程，每一次它都细细品味，留恋不已，而今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头上，怪物难以自抑地回想起那些少女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它浑身发抖，战战兢兢，想要开口求饶。
龙君的手此时已经移到怪物头顶上方，它感到落下一片阴影，眼珠不由向上转动，视线里的最后一眼是一簇幽蓝色的火焰从一只白皙的掌心中涌流而出，继而席卷它全身。
这火焰怎么一点儿也不热，这是它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想法。
严景震惊地看着敖冰手中的一簇小小火焰就将地上的怪物在瞬息之间燃烧殆尽，留下一地灰烬。
好家伙，这就是龙的实力吗？敢情上次那么轻易放过自己，已经是宽容大度的表现了。
对了，还有一个同谋。严景突然想起屋内的王生，跑进屋内，酒席之上果然空空荡荡，没有了身影。严景环顾四周，继而低头向下看去，桌子底下，王生抱着一只桌腿，紧紧闭上双眼，涕泪横流。
“妖怪已经被打死，兄台你可以出来了。”严景阴阳怪气道，看着这个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王生睁开眼看到严景，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眼泪和鼻涕从沾了灰的脸上淌下来，狼狈不堪，他手脚并用，爬出桌底。
“严兄，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原谅我好不好？”王生跪在地上，想抱住严景的大腿，严景早就察觉，后退两步，冷冷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帮凶。
“城里那些被剥皮的女尸是不是都是那妖怪干的？你帮他杀了多少人？”
“不不，我没有杀人。”王生拼命摇头，“都是那妖怪自己动的手，”
“她喜欢少女的人皮，凡是她看中了哪张脸，就会去接近人家然后伺机剥皮；如果是男的她就整个生吞，我性命掌握在这妖精手上，不得不听她行事，把你哄骗过来。”
王生伏跪在地上低声哭泣。
敖冰走进厅内，浮动着脂香酒气狼藉着残羹冷炙的闷而昏暗的宴厅被注入了一股如冰雪般清新凌冽的空气，他漫不经心的眼神瞟过地上跪着的身影，转而移到严景的脸上，这个少年虽然一手提着裤子，姿态滑稽，但脸上却是没有见过的严肃。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景沉声道。
王生畏惧地看了他们一眼，想狡辩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嗫嚅道：“这件事要说到半个月之前，我在巷子里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就是雪娘。雪娘那时走到巷口，朝我回眸一笑，我对她神魂颠倒，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雪娘告诉我说她是主人家出逃的小妾，在外寻找安身之之处，恳求我不要告发她。当时我就起了色心，不疑反喜，把她藏在家里，当成夫妻来相处。”
“那时候我是真心爱她的。”王生语带哽咽，悲凉道：“有一日，我特地在外买了裙钗首饰，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打开她随身的行李，里面竟然有几张人皮。我失魂落魄之下被雪娘抓了个正着，原来她其实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我才知道，平日里她就借着女子的身份，到深宅闺房去谋害那些貌美的少女，然后剥下他们的皮，做成自己的衣裳，”
“那她为何要把尸体抛入青罗江里？又为何想要吃了我？”严景问。
“雪娘虽然喜欢女子的皮，但她不吃女人，人身上没了皮很快就会死，她就把尸体抛到城外。青罗江水宽江深，流速又快，什么东西扔下去，很快就没了影，即使浮起来也早就被冲到了别处，没想到尸体又出现在原处。”
“她喜欢吃年轻俊秀的男子，她让我把一些年轻男子引到这里，然后喂下迷药。如果我不这么做，她就会先吃我，我也是别无他法呀，严兄。”王生抽泣道。
吃男人的肉，剥女人的皮，这妖怪还真是别具一格。如果不是消息太过闭塞直接惹到了龙君头上，恐怕现在还逍遥法外，继续害人性命。严景看着王生那一张清晰的脸，恐惧又带着讨好之色，渐渐与城外那十来具面目模糊的尸体的脸重合，他感到一种愤怒。
“妖借人气而隐藏自身的妖气，你明知此妖谋害人命，还助纣为虐，死罪难逃。”敖冰听了这一席巧言令色暗暗为自己开脱的话，出声道。
“不不、严兄你救救我吧，我不能死啊。我们是同窗。”王声慌张道。“我家中还有父母，我还要考科举，我还有大好前途。”
“同窗，想害死你的同窗？”严景讥讽地笑了，沉默半响问：“你这样害死几个人了？”
“你是第一个。”王生低头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她只要漂亮的少年郎，我想不出骗人来又能不被发现的法子，雪娘她催了我好几日，实在没有方法，才用藏书这个借口哄你过来。”
“既然妖怪已经伏诛，你终究犯下大错。如果你自己上官府说出真相，看官府如何裁决，我也就不追究你，”
严景转头询问敖冰：“龙君，您可有什么意见？我这样处理可行？”
敖冰细细看了严景两眼，心想这人现在沉着冷静有条有理的模样，和刚才死皮赖脸抱着他大腿，以及之前在鬼市上做作又莽撞的样子迥然不同。人果然是有好几副面孔。
他听见景的话并不在意，只是懒懒道：“我要解决的已经解决了，你们凡人之间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报官。”王生身子一抖，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完了，全完了，他的眼神露出绝望，他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先前昏倒在院子里的老头醒了过来，靠在门边听完了大半经过，得知沸沸扬扬的凶案真相后，老头纵横沟壑的脸上满是痛苦和复杂，怎么也没有想到服侍了十几年的少爷，竟然成了这样的人。听到王生趴在地上痛哭，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报官吧，少爷。我回和老爷夫人说明白的。”
王生抬起头，看向平日里这个不起眼的老仆，老仆人的眼里有着疲倦和心痛，更多的是坚决。
浩浩荡荡的青罗江浮尸一案，就此落下帷幕。
谁也不曾想到，凶手的外貌竟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或者说披着一张人皮的妖怪，怪不得官府先前的调查找不出线索。
王生的行为更是被所有人所唾弃，考虑到他品行恶劣，谋害同窗，虽然没有真正害死人，县官还是将王生剥夺学子身份，发配流放，让他用一生来赎纵凶之罪。
此案了结，严景竟成了青州城内的大名人。人人都想与他结交打听细节。严景烦不胜扰，实在没有心情又无可奈何，干脆躲到城外去，让人找不到他。
此时正是阳春四月，山野间草长莺飞，群花芬芳。不知不觉，他走到青罗江畔，江水滔滔如银色白练，有令人心胸开阔之感。
他叹了一口气，思绪万千，索性捡起岸边的一颗颗石子，在江上打水漂解闷。掷出去的石子连跳四五下，蹦出去几米远，泛起一圈圈涟漪。
江心出现了一个漩涡，越转越大，龙君从漩涡中升起：“你这是又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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