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乱危险的夜

神宿又回到了天台，盘腿坐在地上，静静看着那黄昏的太阳沉浮落下，弯月渐渐高悬而起。
  这是他在狱门疆里千年未曾看到的景象。
  当然，或许这也是宿傩成为咒物的这千年里未曾看到的景象。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
  而此时，教学楼四楼某间空旷的大教室。
  佐佐木和井口神色紧张地围在一张课桌边上，只点着一根光芒微弱的烛火。
  佐佐木手上握着一根被封印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棍状物，不断用指尖抠挖着符纸边缘，试图将纸条揭下来。
  兴许是氛围感太过恐怖，井口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声音开口：“要不我们还是开个灯吧……”
  佐佐木马上制止他，手上动作更快了一些：“不行，就要这样！这样才有灵异研究的氛围感。”
  井口只好安静坐下陪她。
  终于，在佐佐木奋力的尝试下，封印符纸被揭开了一角。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皆是有些兴奋。
  佐佐木缓缓沿着揭开的纸条继续撕拉，写着各式各样奇怪符文的纸条脱落下来，堆了整整一桌面。
  直到看清纸条里边包裹着的东西，两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根赤褐色的手指，指甲极长，黑得发沉。
  手指上每一处皱纹都做得栩栩如生，可这诡异无比的颜色，直让人觉着可怖。
  更别说这手指似乎还萦绕着一股阴寒暴虐的气息。
  佐佐木捏着这根手指的手都快僵硬了，不知手掌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被手指上传过来的阴冷冻住了。
  她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这是仿真做的吗，感觉还不错吗……”
  忽然，仿佛是整栋楼层，又仿佛只是整个教室，再或者……只单单是身前的课桌，在这一刻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一直强行压抑着的恐惧被释放出来，佐佐木根本来不及分辨清楚这震源到底是什么，惊叫了一声。
  手上动作一个不稳，那根诡异的手指掉到桌上。
  随即又被反应过来的佐佐木连着揭落下来的封印符纸攥在手心里。
  佐佐木眼镜片背后的瞳孔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节奏紧缩，再扩散。
  整间教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压抑的声息，似乎渐渐从烛光照不到的暗处弥漫出一些非人的轻响。
  细细碎碎，却能够让两人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寂静的空间里，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东西。
  佐佐木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井口，快……”开灯！
  没待她说完，那桌上本就摇曳的烛火忽然颤抖了两下，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中，熄灭了。
  熄——灭——了！
  一声破音的尖叫从佐佐木口中发出，又在两秒钟后突兀地消声，似乎是被人直接掐灭了。
  也——确实是被人直接掐灭了。
  佐佐木捂着嘴，借着重新燃起的火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
  一套旧式和服，一双异色眸瞳，一副空洞神色——这，不就是她身为学校社团，“灵异研究所”所长，毕生都在寻找的“幽灵”嘛！
  怕是怕得要死，但又不想放弃这个搭话的机会。
  可能……也有对方实在是太帅的缘故？
  佐佐木轻声试探着开口：“那个……请问，你是幽灵吗？”
  井口屏住呼吸，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小伙伴那么勇猛，差点双脚一蹬就晕了过去。
  神宿平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问话，而是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手指。
  “这东西，危险，我要带走。”
  言简意赅，毫无感情。
  佐佐木一下松了口气，又有点遗憾地吐槽：“什么嘛，原来是人啊……这不就是一个玩具吗？哪里危险了？”
  谁知神宿忽然认真且严肃地反驳了她：“这不是玩具。”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挚友。
  他没有把这听上去就奇怪的话语说出来，只是十分珍重地将宿傩的手指拿起来收好，偷偷想着：
  所以……要早点恢复成人的样子啊——
  要是像现在这样，总是吸引一些丑得不行的异形体过来，他可就……可就……天天得杀诅咒了。
  很累的好伐？！
  神宿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那里还残留着那个被他咒力弄伤的准一级咒灵的残秽。
  再环视一眼教室内，满满当当的低级咒灵四处游荡，全都是被特级咒物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而学校内的低级咒灵早在清晨就被神宿的咒力清扫干净了，也就是说——
  这些咒灵是从更远的地方集中到学校里来的！
  神宿无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动用咒力去清扫现场。
  他并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但这是阿傩教他的。
  “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活得随心一点。”
  做一件事情前会有想做的欲望，并为之感到开心，大概就是“喜欢”？
  所以，他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

  咒灵祓除了无数遍也会因为人类的负面情绪再生。
  他本身就没有那遵守咒术规定的道德心，不然当初也不会跑去跟两面宿傩做朋友。
  “走吧，出去，这里危险。”
  不顾两人的回答，他率先抬步走出教室。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等那个奇怪的青年彻底不见人影之后，才发现……
  教室里面潜藏在黑暗里的奇怪声响依旧没停。
  两人呆滞，惊恐，瞬间起身，夺门而出，一气呵成。
  “先生，等等我们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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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虎杖悠仁正在和惠一起，极速往学校赶来。
  虎杖悠仁的爷爷在今天下午去世，晚上在医院收殓，还没来得及悼念和悲伤，惠就找到医院来了。
  换回一身黑色校服的惠十分严肃地将虎杖悠仁拉走面谈。
  他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你是虎杖悠仁对吧，我是咒术高专的学生，伏黑惠。”
  “你手上的特级咒物非常危险，请现在立刻马上，交给我。”
  说着，他拿出手机，将装着特级咒物的盒子的照片翻出来给虎杖看。
  虎杖看了一眼，十分轻松地应下了：“是我捡到的，我是无所谓啦，但是学长学姐们很喜欢啊……而且，咒物是什么？”
  惠脸色一沉，言简意赅：“咒物就是诅咒的一种，是剧毒，会吸引不好的东西……不管什么，马上把东西给我。”
  虎杖依然一副疑惑的样子：“诅咒？那这种不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在学校里？”
  伏黑惠明白今天不说清楚是没有办法了，只得按耐住心里的焦急，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诅咒的含义。
  随后又回答他第二个问题：“因为特级咒物是剧毒，会让其他的咒灵不敢靠近，具有辟邪的作用，但是……”
  “这避邪的作用只是自古遗留下来的陋习，一旦特级咒物的封印松动，剧毒就会成为吸引咒灵，促进咒灵成长的养料。”
  “总而言之，现在事态紧急，你赶紧把东西给我带走！”
  虎杖第一次接触这类神鬼之说，十万个不相信，态度也有点松懈。
  他只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丢给伏黑惠，转身便想离开。
  惠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边的咒物早就不见了，连忙把人拉住。
  “里面的东西呢？！”
  虎杖有些不耐地拨开他的手：“都说了在学长学姐手上啊……”
  说着，虎杖忽然想起什么，神情一愣：“话说，学长学姐他们好像说今天晚上要在教学楼上揭开那些纸条来着。”
  惠猛地退后两步，脸色彻底凝重下来。
  刚才还没心没肺的粉发少年看着人阴沉的脸色，终于get到了一点事态的严重性：“怎么了？会发生什么事吗？”
  惠抿紧嘴角，看了他一眼：“何止……他们，会死的！”
  随后，就有了两人如风一般跑出医院，急忙往学校赶的画面。
  虎杖在路途中提醒伏黑惠抄近道，惠则是问了一句：“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教学楼，四楼！”
  两人一阵疯跑，在抵达教学楼下时，连只是普通人的虎杖都能感受到整栋楼层里逸散出来的诡异压迫感。
  惠在虎杖愣神的时候几下翻过栅栏，往楼里跑去。
  虎杖连忙扒住铁栏问他：“喂！你就这么进去了，那我呢？”
  惠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接下来不是你一个普通人可以参与进来的，你在这里等着！”
  虎杖看着人影消失在楼梯内，也想要一个纵身翻过栅栏追进去，可平时总是十分有力的身体这会儿却跟休克了一样。
  提不起一点气力。
  虎杖抬起眸子，看着眼前弥漫着诡异气息的教学楼，有些怔怔地出神。
  这是什么感觉……
  自己竟然在害怕……害怕这种充斥着“死亡”意味的气息嘛——
  是啊，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下午才送走顽固不化的亲爷爷，这会儿又要面临自己的两位学长学姐生死不明。
  死亡的概念忽然在脑海中变得明晰起来，那种不可抑制的恐慌感，几乎让虎杖手脚发软。
  怎么办……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猛然间，爷爷临终前的话骤然浮上心头。
  “虎杖，你的力量很强大，你要去帮助他人，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帮助他人……对！他身上也背负着一个麻烦的诅咒啊！
  他要帮助他人！
  虎杖终于下定决心，正要翻越栅栏时，佐佐木学姐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虎杖，你在这里站着发呆干什么？”
  虎杖猛地回头，那力道大得颈椎都扭出了“咔啦咯啦”的声音，让在他身后的佐佐木生怕自己的小学弟把头给扭飞了。
  虎杖回过头后，就看见了三个人。
  他的学长学姐毫发无损地站在一旁，然后还有一个穿着奇怪和服的异瞳青年，一直神色莫名地看着他。

  “哎，你们没事啊！”虎杖瞬间松了一口浊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井口倒是笑着开口：“本来或许……应该会有事的，幸好这位先生将我们带出来了。”
  他顺便指了指一旁的神宿。
  虎杖也再次把目光投到神宿身上，不经意间就和神宿莫名的眼神对视上。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连忙撇开目光，问两位学长学姐：“那真的是太好了！话说那个东西呢？那个东西很危险，你们先给我保管着。”
  佐佐木指了指神宿，低声说了一句：“被这位先生收起来了。”
  虎杖转移注意力失败，只得重新回去面对神宿。
  顶着人充满压迫力的视线，虎杖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要劈个叉了：“你……你你你你好，那个东西很……很危险的！你，你还是不要自己带着，让专业人士处理吧！”
  如果不是觉得奇怪，他甚至想给这个青年鞠一个躬。
  神宿闻言，并没有发话，只是处理着“六眼”传回来的无数关于“虎杖悠仁”的信息。
  他发现，这少年似乎并不单单是只跟他家阿傩长得像，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关系。
  这更深层的关系现在他发觉不出来，但是直觉告诉他——
  这个少年或许可以成为承载宿傩的容器。
  虽然这行为无异于杀人，但人都是有私心的。
  他想见宿傩。
  很想很想……
  在看见虎杖那与宿傩相似的容貌后，他的脑海里几乎完全被“思念”这种情绪占据，无法思考任何其他的事情。
  而且，这也不算是杀人，只是让宿傩的灵魂占据这具身体。
  以后他会用构筑术式创造出一个新的躯体来，再将虎杖的灵魂独立出来就好。
  神宿面色平淡，脑海中却飞速制定好了计划，同时也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他原本的想法是，集齐所有宿傩的灵魂碎片后，花费时间用构筑术式制造一个最适合宿傩的肉体，再让宿傩活过来。
  但他无法保证时间长短，毕竟哪怕他的构筑术式十分特殊，去研究一个完全适配某个灵魂的肉体依然算不上轻松。
  可能一周，一个月，一年，几年……他无法确定自己等不等得了那么久，他也不想让宿傩等那么久——
  所以，这等待的时间，还是留给这个叫做“虎杖悠仁”的少年吧。
  神宿毫无道德伦理观地在心里下了这个决定，并且立马采取了行动。
  他将“阿傩的手指”从广袖中掏出来，递给了虎杖，随即指了指楼内，平淡地说了一句：“你要进去，救他，里面的人有危险。”
  一句话，干蒙三个人。
  虎杖是懵逼中带着庆幸，庆幸着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愿意将手指还回来，懵逼的是——
  这个人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都走出来了，看着很厉害的伏黑惠自己进去竟然有危险？！
  佐佐木和井口则是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又钻进教学楼里了。
  佐佐木戳了戳井口的腰，嘟囔一句：“啊？原来虎杖不是自己来的啊？我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呢！”
  “话说这位先生不是跟我们一起走过来的嘛，他怎么知道有人进去了？”
  井口无言耸肩，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
  虎杖反应了一会儿后，终于抓回重点：“啊？！伏黑会有危险？那我要赶紧进去救他，先生，麻烦你照看一下我的学长学姐！”
  他飞速说完，呼地一下就翻过栅栏，冲进楼里。
  耳边只听见那先生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危机时刻，你可以……吞下那根手指，会获得咒力。”当然，那时候的“你”或许就不是你了……
  后面这句话神宿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估计某个心急的人也听不见了。
  佐佐木和井口原地发蒙结束后，动作一致地看向神宿。
  神宿眼眸轻飘飘从两人身上划过，淡淡地说道：“你们可以回家去了。”
  佐佐木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问了一声：“那……那个人和虎杖，不会有事吧？”
  现在站在月光下看这位先生，也是——真的比幽灵还幽灵啊！
  空洞的神情，空洞的眼眸，空洞的语气，咦惹～吓洗人。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两人光速撤退。
  神宿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思索了一会儿，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月亮发呆。
  虎杖进入楼内约莫五分钟过后，一阵爆破的碎墙声响起。
  神宿闻声看去，只见那个黑衣少年咒术师混着翻飞的碎石从教学楼里被撞飞到了另一栋楼的天台上。
  一只形态丑陋，六眼八臂，躯干如蛆虫一般的诅咒紧随其后冲出教学楼，朝着倒地不起的少年咒术师狂奔而去。
  神宿看得皱眉，心里平静地划过一个念头。
  这个时代的咒术师，可真是——弱得可怜。
  这只被“宿傩的手指”强化过的诅咒，也不过才是准一级的水准，堪堪擦了一级咒灵的边，被他的咒力潮汐伤了之后，更是直接掉到二级咒灵底流了。
  竟然还能被这种咒灵打成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能让那个少年有吞下“宿傩的手指”获得力量的理由。
  神宿不再关注那个咒术师，而是看向那个紧紧缀在咒灵背后的身影。
  异色的眸瞳里闪过无数流光，又在顷刻间沉寂无踪。
  加油啊……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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