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翩翩彩翼化红霞,悠悠春梦随云散(二十)
被困熠王宫外府邸的我,只当自己还在圣医族,平日里只是看医书,不然就是对着窗外发呆,盛夏荷花正盛,在我眼中却是一片衰败。这段时日,圣医族之人,不论是族长还是新任圣女羌活,我都没能再见到。萧策说,留她们在宫中为储君萧熙治病。不过,任谁都知道,名为治病,实则软禁。而我心痛的毛病一日重过一日,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我咬牙忍着,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我的身边除了伺候的婢女,唯有萧策一人得空就会来看我。虽说我不太搭理他,一个人枯坐着。他也不恼我,就是自顾自说着他在边关和军营里的一些趣事,眼中有光,神采飞扬。有日,他拿了幅画过来,小心翼翼打开给我看:画有破损的痕迹,不过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应该是经宫里的能工巧匠修补过的。
画上是一个面覆白纱女子的背影,当我看见这幅画的时候,心里着实震惊:这画中女子实在太像我了,就像是对着我本人画的一般无二。萧策道:“觅儿,这副画是我花了半年时间自己画出来的。每回梦中见到你,我就会试着一笔一划将你描绘出来。画了不知多少幅,这副是我最喜欢的,因为你微微转头,明眸乍现,好似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说罢,脸色一片潮红,有些羞赧。
“熠王殿下,她是她,我是我。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您怕是多思多虑了吧。”我冷冷驳他,“还有,别喊我觅儿。”
“为何?”萧策方才还又喜又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萧策“啪”一声放下手中的卷轴,“难不成这‘觅儿’,只能让王兄一人喊不成?”
提到萧熙,我的心口忍不住一阵抽痛,将头转向一侧,左手紧紧攥着右手腕,似乎只有那处的红绳才能让我安心。“随殿下怎么想,只要别这么喊我就行。”
萧策猛地伸出一只手,死死卡在我的下巴处,将我的头强扭过来对着他。另一只手,“呼啦”一下扯下我的面纱。他的脸贴着很近,男子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种会将人瞬间吞噬的危险气息。
本想挣脱他的钳制,无奈连月来的心痛让我力不从心。不过,就算我身子康健,也不是他的对手吧?算了,由他去吧,只忍痛逞逞口舌之快:“民女面容粗鄙,熠王殿下何必如此迫不及待呢?就不怕日后相看两厌。”萧策黑着脸不理我,只是弯起两根手指,轻轻在我脸侧摩挲。
感觉两条毛毛虫在脸上蠕动,我心中厌恶却是动弹不得。萧策一边抚摸着我的脸,一边深情道:“觅儿,你是本王的熠王妃,你是我的。”说着,他的食指已经滑到我的唇上,在上面描画起我的唇形。
我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谁知我才闭眼,却有一片火热覆上了我的唇。下一刻,就有一个横冲直闯的入侵者,我的牙关被狠狠撬开。我惊恐张开眼睛,下意识狠狠咬了他一口。
一时间,血腥味蔓开,好似铁锈水直呛口鼻。趁萧策不备,我的右手总算挣脱开了,高抬手准备再给他一巴掌,手瞬间又给萧策紧紧扣住。“呸”一声,我吐了口血水在他脸上,咬牙切齿道:“无耻!”萧策将脸上一抹,道:“锦觅,你是狗不成!”
“狗也比你这畜、生强。”我恨得不行。
萧策没回我话,却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冲着我来了。“萧策,你要干嘛?”我有些慌了,倒不是怕死,就是心中太多牵挂。
“干嘛?现在知道怕了!”话才说完,已经来到了我的手腕处,手腕上的红绳照映在那匕首上,像是印上的纹路,格外刺眼。“不,不要!”我当下就明白他的意图,死命挣扎却还是无法阻拦,手起刀落,那根自我出生时,就牵绊着我的红绳断了!而我的手也在不断挣扎中,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
血,染在断了的红绳上,红得分不清彼此。
萧策总算放开我,我急急捡起那断了的红绳,试图把它们接上,却怎么也接不好。“怎么接不上啊?我真笨,笨死了连根手绳都接不上。”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滴在手心处,慢慢晕开。
“锦觅,我,你,别哭啊!”许是看到我的眼泪,萧策总算平静下来。我把捧在手心的红绳贴到心口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排解我对心中那人的思念和爱意。“熠王殿下,你满意了?”我恶狠狠问道。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就觉得一阵天昏地旋,倒了下去。
“锦觅,锦觅,你怎么样?”在我倒下前,萧策接住了我。几滴晶莹的泪水跌落我的脸上,他把我死死搂在怀里,道:“我只是想对你好,心悦与你,为什么啊!”而我只想:倘若就这样睡过去,也好,做人太苦了!
我是在床榻上醒来的,萧策不在,身边是平日伺候我的宫女。见我醒来,宫女激动都要哭出来:“王妃,您总算醒了。”忙不迭端水、送药,把太医喊了进来。太医隔着帘子诊脉,只说我是一时激动,这才昏了过去,只需静养便可。从太医诚惶诚恐的口气中,我听出了他并不想节外生枝,说出我心痛旧疾加重之事,我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太医离开后,宫女交给我一根用白玉镶嵌的红绳,颤巍巍说道:“熠王殿下命人把手绳赶工修好了,嘱咐王妃好好将养身子。近日王爷公务繁杂,无事就不过来打搅了。”听宫女此言,我点点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吩咐宫人别再喊我“王妃”。不过说了也无用,谁敢在这当口犯这种大不敬的忌讳呢?听着再刺耳,也只能由着他们喊。
果然,自那日后,萧策便再也没出现过。可是,当宫女把一件美轮美奂的凤穿牡丹嫁衣摆到面前时,我才意识到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大婚近在眼前。
五六个宫人,小心翼翼捧起嫁衣,一边为我穿戴,一边言道:“熠王殿下命蜀中织造日夜赶工,织出了这匹华贵无比的蜀锦。而后,又命上百个绣娘昼夜不休绣制。王妃您看,这上头的凤凰像是活的一般。”
待我穿戴整齐,站立在穿衣镜前,那嫁衣红得晃眼,让人迷眼,觉得镜中人并非自己。而宫人则在一旁惊叹:“王妃,您太美了!”“是啊,就和九天仙女一般。”“对对对,太美了,奴婢从没见过比王妃更美的嫁娘。”宫女们七嘴八舌,真真假假吹捧着。
我苦笑了一下,问:“此前,我让准备给新圣女的红衣,好了吗?”
“已经按王妃的要求,赶制出来了。”其中一个宫女应道,随后将一件崭新的红衣捧到我面前。衣裳抖落开来,我仔细一看,上头绣着花开富贵的喜庆花样,虽说远不及我嫁衣的华贵,但看衣料和绣工也是上等的绣品,搁普通人家也是穿不上的。
那宫女颇为机灵,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王妃,您说要给新圣女缝制一件红衣,出席婚宴观礼,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王爷说,您与新圣女自小交好,情分不一般,可是红衣是要和您冲撞的。可您执意要红衣,织造局后来就想了个法子,将这红漂染得淡些,这样方才一举两得。”
“有心了,”我抚摸着那红衣上的牡丹,“我替圣女向你们道谢。”
“王妃言重,奴婢惶恐。”我们正说着,屋内却一下子静了下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我从穿衣镜中,窥见是萧策来了,当下忍不住用手抓住了衣摆一角。只见他一个手势,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时间,屋里越发静了,连呼气声都能听见。
他站在离我几丈远的位置,仔细端详,将我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那神情似乎在打量一件绝世珍宝。看着看着,萧策突然笑了,笑容无比妖艳,就像盛开的罂粟花一般。
他向我缓缓走来,我不由紧张起来,将手中的衣摆攥得越发紧了。终了,他在我身后停下来,而后伸出双臂,将我小心翼翼环抱在怀。而后,将他的头温柔搭在我的右肩,深情道:“觅儿,你真美!”
我身子一僵,本能想挣开他,不过,想到今日有求于他,还是耐着性子将头微微扭向另一侧,问道:“熠王殿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当然是来见我最美的新娘了,”萧策痴迷地望着镜中的我,他的气息在我的脖颈处游离,而后喃喃道,“觅儿,你真香!”我心里一阵发麻,还是强忍回话:“二殿下说笑了,民女从不用香,何来香气。”
“嗯,不是香料的味道,是你的味道。”说罢,他就要直接贴上来。
“殿下自重。”我猛地转身,萧策扑了空,却并不恼我,只是戏谑一笑:“害羞了?是本王操之过急了,待明日大婚过后,你就是本王名正言顺的王妃,唯一的女人。”萧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唯一的女人?那殿下的侧妃和侍妾何在?”
“本王只要你一人足矣。”
“民女可万万担不起这魅惑罪责,虽说现下云王殿下继承了皇位。不过他一向身子不好,为了我们临天国的江山后继,殿下可是要子孙昌盛,瓜瓞延绵。”我冷嘲热讽了一通。
听我提起萧熙,萧策脸色微变,不过瞬间恢复如常,语气坚定道:“觅儿,本王不想同你争吵,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殿下,民女有一事相求。既然殿下不许我进宫,能否让圣女羌活出宫探望?我为她准备了一身新衣用于观礼。”
萧策并没直接应允我,而是用他那双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看。
“殿下,你我明日就成夫妻了,难道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我吗?”我佯装生气,转过身不去看萧策。
半晌,萧策才问我:“锦觅,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王兄?想打探他的消息。”
我心中一阵刺痛,死死咬住下唇:“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今后殿下打算一直把我关在屋内,什么人都不让见吗?羌活和我自小的情分,连她都不能见,那我做这熠王妃又有什么意思!”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一件衣裳而已,命人送入宫中便可,为何多此一举呢?再说,明日你俩便可相见,何必急于一时?”萧策将我身子扭了过来,温柔哄道,“我,我只是怕,夜长梦多。”此时的萧策再也不是疆场上驰骋杀敌的将军,而像是一个多情多疑的少年。是啊,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比萧熙还要小些许。
“萧策,我是孤女,明日就要嫁给你了,难道你连我和羌活说说贴己话,也不让吗?”说罢,我羞涩低下了头。见我这番模样,萧策乐得哈哈大笑,猛地抱起我来,原地转了几圈:“让让让,是为夫多虑了,不懂姑娘家的心思。”
一个时辰不到,我果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羌活。下人们早已被遣走了,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羌活,你怎么样?”“锦觅,你怎么样?”话才出口,俩人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哭了片刻,我擦干眼泪,低声问萧熙和族长等人现下的状况。羌活一边哭,一边摇头说:“他们都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我紧张起来,“可是云王殿下,不,陛下龙体有恙?”
“陛下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自打听闻你要成为熠王妃,更是病情加重,起不了塌。现下的朝政都是左相傅行代为处理,多少的名贵的药材用下去,都不管用,陛下就像是丢了魂一般。”羌活顿了顿,还是犹豫问道,“锦觅,陛下,是不是,属意于你啊?不想你嫁给熠王殿下啊?”
“陛下病成这般,族长怎么说?”我并没有回答羌活的话。
“族长说,待你和熠王大婚后,再从你这取了不死乾坤丹救陛下。”
想到族长此时还处处为我打算,我的泪水又快止不住,不过,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于是,我压低声音,对羌活说:“羌活,我想进宫见陛下,你要帮我。”
“见陛下?熠王殿下允许吗?”提到萧策,羌活有些害怕。
“他自然不会允许的,所以才要你帮我。正如你所言,陛下心悦于我,我要进宫去,把话和他说清楚,否则拖下去,只怕我会性命不保。”
“殿下那么温柔,他怎会伤害你?”羌活有些不信。
“羌活,难道你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吗?再则,就算陛下不再纠结此事,如果熠王发觉,能善罢甘休吗?”我极力说服。
羌活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锦觅,那你说,要我怎么帮你?”于是,我对羌活耳语了一番。
相聚的一个时辰,羌活试穿我为她准备的红衣,衣裳很合适,明艳无比,美到羌活都不愿脱下来,说是要穿着它直接回宫。回宫前,羌活交代下人,由于我近日身体不适,担心明日大婚体力不支,给我用了调理的药物。服药后要沉睡上数个时辰方能见效,不必起身用膳。寝殿里用了安神香,这样才能安寝,让他们都在外头守着。
下人们担忧我的身子不是一日两日,眼见大婚在即,哪敢不依。我又问了萧策?一个宫女笑着回话:“明日就是大婚之日,殿下也要避避嫌。待到吉时,他会用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将您迎娶入新造的熠王府,而后进宫谢恩。”
我笑笑,点头称是,宫女又道:“王妃,您笑起来真美!平时里,应该多笑笑。”
王宫,我在乾坤殿外等候传召,太监则关切问道:“圣女,今日怎做这副鲜衣打扮?”我压低声音回答:“熠王妃所赐,不敢辞。”太监会意点点头,此时寝殿内又出来一传话太监,喊话:“传圣女羌活觐见陛下。”
我松了口气,缓缓步入乾坤殿。殿内迷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伺候的宫人来迎我:“圣女,总算来了,陛下都问好几回了。”
我点点头,内殿传来萧熙熟悉的声音:“是圣女,到了?”话还没说完,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来。我心口一阵绞痛,眼睛一热,又怕被人看出端倪,低声回了句:“是,民女来迟,请陛下恕罪。”
“你,”萧熙顿了顿,“你,何罪之有?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圣女伺候就好。”伺候的宫人将一碗汤药交给我,而后鱼贯退出。我端着那药碗似乎有千斤重,缓缓上前。近了,更近了,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我看着他闭眼躺在床上,瘦得不成人形,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到碗中,撩起面纱,匆匆擦了一把。
“陛下,让臣女喂您喝药。”我话音才落,萧熙猛地张开眼睛,盯着我的脸不放。
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只得又唤了声:“陛下,喝药吧。”
“好,有劳圣女,扶本王起来。”我点点头,扶起他那单薄如纸片的身子,鼻子忍不住阵阵发酸。正想一勺勺喂他,他却端起药碗,一口喝干。喝得有些急了,又猛然咳嗽起来。我连忙又去倒水,喂他服下,心疼道:“陛下成日服药,何不让宫人备下糕点或是蜜饯。”
“你不知,本王心中苦啊!任凭什么糕点还是蜜饯,都甜不了心。圣女今日穿的衣裳,同往日大有不同。”说着,萧熙又直勾勾盯着我看,那眼神恨不得把眼睛定在我脸上。
“是,熠王妃所赐。”我含糊回答。
“熠王妃,对,她还好吗?熠王对她好吗?本王许久未见她了,本王”萧熙追问道。
“她,陛下,您该自称朕了,不该称本王。”我心烦意乱,牛头不对马嘴胡乱接了句。
“本王要称这一声‘朕’有何用?要这皇位又有何用?”萧熙高声质问,“它是用我觅儿换来的,熠王以军权相迫,傅相联合一众朝臣拥立我继位,圣衣族族长说熠王和觅儿两情相悦,让本王成全。本王无用啊!只得答应。可是,谁又问过我的心意?本王只要一个锦觅啊!小鱼只有一个觅儿啊!”说着说着,他竟泣不成声。
而我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入他怀中,哭道:“小鱼,你别这样!别这样”
一时间,萧熙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我,柔声道:“果然是我的觅儿啊!从你冲我走来,我就知道是你。你可是我这段时日是怎么过得?我对你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只能叫羌活不停对我说,你儿时的事。如若不是如此,恐怕也难挨到今日觅儿莫哭,你别哭啊!你一哭,本王心都碎了,恨不得替你痛。”
“嗯,是我,我来看你了。”话语间,萧熙已经揭下我被泪水大湿的面纱,用颤抖的双轻抚我的鬓边,而后落在我的双肩,道:“觅儿清减了,可是这些时日过得不舒心?还是,还是,二弟待你不好”
我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的觅儿穿鲜衣是这般模样,”萧熙脸上的表情痛苦到有些狰狞,“花开富贵,真是喜庆。明日礼成,你就是熠王妃,我的,我的弟妹萧熙不甘啊!”肩膀上那双骨瘦如柴的手,似乎要嵌入我的身体,但很快地,那手却猝然无力,缓缓落了下来。
“觅儿,我,我为何看不清你了,我头昏,”说着说着,萧熙的手想抓,却抓不住我,整个人软绵绵往后倒。
我赶紧扶他躺下,轻声道:“小鱼,你莫怕,有我在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我并不属意熠王,不过是权宜之计。傻瓜,我心悦于你啊!不论当初的萧玉,还是现在的萧熙,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觅儿,我这是怎么了?”萧熙的声音越来越弱。
“方才我在你的药碗中加入安神药,你乖乖睡一觉,我要替你解毒。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我含泪一笑,“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治好了你,饶我圣医族全族不死。君无戏言。”
“你,要做什么?不要,觅,”萧熙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沉沉昏睡过去。外面的宫人未经传召,不敢踏入殿中半步,我将萧熙搀扶到宫人们实现备好的药浴桶边上,一咬牙也顾不得羞涩,除去了他身上的衣裳。果然瘦得皮包骨,胸口处有一个碗大的伤口,格外狰狞,也不知怎么弄得。我心疼抚了抚,而后将不死乾坤丹投入浴桶中。
接着,我费劲全身的力气,将他在浴桶中安置好,靠着桶沿。想了想,我还拿了根布条,一头在他腰上绕了几圈,另一头捆死在床沿。做完这些后,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耗尽了,而后才拿出藏起来的匕首。这是把好刀,刀尖锃亮,虽说不是削铁如泥,却也是锋利非常。
我轻抚过刀刃,就毫不犹豫在右手腕上用力割了一刀,血很快涌了出来。疼痛让我忍不住呲了一下牙,我迅速将手架到桶沿内侧,血,一点点落入桶内,一时间,浴桶内如同滚油中滴落一滴水,水面上突然蒸腾起来,水汽弥漫而出。
“看来,我的血果真是上好的药引。”我忍不住自嘲。在药物的作用下,萧熙的身子无意识颤抖起来,眉头紧缩。我伸出左手,将他的眉头抚平:“小鱼,别皱眉,你笑起来才好看。”而后,俯下身子,在他额间轻轻落下蝶翼般的一吻。
“小鱼,等你的毒解了,身子好转,你定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王。我相信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我的血也不断滴入桶中,鲜血将原本黑色的药液,染得更加深沉。“至于我,只能说你我有缘无份,圣医族对我有大恩,她们欠你和你母妃的,我来还。”
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我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了。伸出左手与萧熙的手两两交握,两根红绳同初见一般,纠缠在一起,不过,接起我红绳断处的那块玉石,格外刺眼。
“就这样纠缠下去吧,至死方休,”之后,我觉得身子阵阵发冷,盛夏之日,竟觉置身于冰天雪地。恍惚间,我见到一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蜷缩在一个冰球里头,她告诉我,她叫霜花,让我救她出来。
我很想救他,却是无能无力,情急之间,我喊出了一个辗转在我心底的名字:“小鱼仙倌,救我!”接着,我的身子火烧火燎起来,感觉置身于太上老君的熔炉中。迷迷糊糊间,我说道:“小鱼仙倌,原来,原来,血流干了,真是浑身灼热如火烤啊!”说罢,我的左手缓缓松了萧熙的手,再也抓握不住。
整个人,重重倒了下去,最终,长眠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飘在半空中,发现另一个自己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此刻,萧熙面色红润,慢慢张开双眼,桶里的药水已恢复如常。他披上边上放着的衣裳,环视四周,还没发现倒在浴桶另一侧的我。我在空中大喊他,而他却全然听不见。萧熙喊了声“来人”,从外头进来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宫女们走近了,却尖叫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地上的我,仓惶大喊:“陛下恕罪。”小六子随后跟了进来,斥责宫女大呼小叫,不过待他也看到我时,却是惊恐到浑身颤抖起来。
萧熙终于发现我了,他连滚带爬,扑到我身上,将我抱起,死死拥在怀里。而后,厉声喊道:“御医啊,御医死到哪里去了!救人啊!”那声音凄厉到不像人声,像是动物的哀鸣。
不会多,几个太医跌跌撞撞进了大殿,见萧熙浑身是血,各个大惊失色,忙问陛下的状况。萧熙一见他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疾呼:“快快快,救救觅儿,赶紧救她。”
几个太医对视了一番,谁都不敢贸然上前,好半天,有个大胆的太医走上前去,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摸了摸我的脉搏,而后摇摇头禀告:“陛下,此女失血过多,脉息全无,臣无力回天,望陛下节哀。”
“不,你胡说!来人啊,把这庸医拉出去砍了,他居然敢咒我觅儿死了!”萧熙疯狂道。
“陛下恕罪,臣据实相告,断不敢欺君罔上。”太医跪地告饶。萧熙却根本不听:“来人,快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太医,拖出去砍了。”萧六上前一步,本想说话,最后却只是摇摇头,眼见无辜的太医痛哭流涕被侍卫拖了下去。
接着,萧熙冲着其他几个太医大喊:“你们几个,过来给觅儿治病。”那几个太医却哭喊着饶命,无人再敢上前。我很想下去安慰他,却是身不由己,只能漂浮在半空中干着急。
还没等萧熙发作,大殿外却是一片嘈杂,一队人马气势汹汹闯了进来。是萧策来了!他穿着鲜红的礼服,是大婚的新郎服,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地狱来的杀神。萧策看到萧熙,也不行礼,也不问候,只是盯着萧熙怀中我的尸身,问道:“本王的熠王妃,这是怎么了?”萧熙不理他。依旧死抱着我,只和太医说:“过来救人,不然,朕要你们的命!”
太医们硬着头皮上前,萧策却喝道:“慢着,把那女人押上来,让她来替王妃看诊。”他话音才落,羌活就披头散发被带到大殿上。当她看到近乎疯癫的萧熙和他怀中的我,瞬间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对萧熙道:“陛下,让臣女看看锦觅吧,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不会伤害她的。”
“对对对,你来救觅儿,你是圣女,一定能救她的。”萧熙眼睛一亮,如梦惊醒一般。羌活来到我们身边,伸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手,再次探了我的鼻息和脉搏,还将手贴在我的心脏处。
“怎么样?觅儿怎么样了?”萧熙迫不及待追问。
羌活不回话,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最终,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陛下,锦觅她是因为给您解毒,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
“对对对,之前她就说给我解毒,”接着,他对着怀中的我言道,“是本王不好,不该让你解毒的,累着我觅儿了。”说着说着,竟伸手扇自己耳光,“本王知道错了,觅儿,你快醒来啊!”这下,殿内除了熠王之外,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直呼“陛下保重龙体。”萧六更是痛哭流涕磕头,将头都磕破了。
“不要,小鱼,不要。”飘在半空中的我,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在此刻,羌活突然擦干眼泪,高声劝谏萧熙:“陛下,地上凉,觅儿一直躺在这,睡着不舒服。不如,让臣女带她去好好休息。”
听羌活如此一说,萧熙停下动作,点点头:“你说得对,觅儿会着凉的,让朕抱她去榻上歇息。”
“慢着,”站在殿中的萧策,突然横刀相拦,“兄长,请把本王的王妃,还给我。”
“熠王爷逾矩了!”萧六忠心护主,挡在萧熙面前,一下子又从殿外冲进来许多御林军护驾,欲要将萧策拿下,却和萧策的亲兵对峙起来,两方僵持不下。
“二弟,你这是要逼宫谋反吗?”萧熙突然清醒过来。
“不,只要王兄将本王的王妃交还,臣弟立马带人撤出大殿,王兄依旧还是这临天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若是朕不许呢!”萧熙抱着我,无所畏惧。
“那就别怪,臣弟无礼,不顾念兄弟之情了。”萧策的眼神似乎要吃人。,一时间剑拔弩张,一场宫变眼见一触即发。
“熠王殿下,”羌活突然大喊,“就算您要带走锦觅,也请允许我为她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吧。”
羌活一席话,让萧策和缓了下来,喊了声:“萧原,将王妃的嫁衣呈上来。”萧原手捧凤穿牡丹的嫁衣上殿。
“不必,朕的觅儿不穿这衣裳。”萧熙拒绝。羌活又赶紧谏言:“陛下,昨日锦瑟觅说过,喜欢这衣裳。来日,您可以为她缝制更好的衣裳。”
“更好的衣裳,对,有种布料叫‘云锦’,在夜里中也能闪闪发光,上面绣满星辰花。”萧熙又开始眼神迷离。
后来,羌活就跟着萧熙进入内殿,守着她为我梳洗,在门外寸步不离。羌活则是一边梳洗,一边哭道:“锦觅,你真傻。如果知道你打着这种主意,我是宁死都不会答应帮你的。”
殿外,萧原则小心翼翼劝谏萧策:“二殿下,属下斗胆。王妃,王妃,怕是不好了,陛下,也有些神志不清。您”
“萧原,你当本王也疯了,是吧?”萧策顿了顿,“她的心终究还是向着王兄的,不过,既然她答应嫁与我为妃,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萧策开始焦躁起来,带着众亲兵抬腿就往内殿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只求能活着出去。
当萧策走到内殿,就看见羌活守在门口,想要拦他,萧策的亲兵直接将她拿下。门紧锁着,萧策上前,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大呼道:“王兄,你别逼臣弟,开门,让我把熠王妃带走,一切到此为止。”
等了好半天,里头都没有响动,萧策正欲破门而入,从里头传来萧熙的声音:“二弟,你且再等等,待我和觅儿再说几句话道个别。”萧策没回话,而是抬手制止了手下要破门的举动,算是默许了。
屋内,萧熙笑着理理我鬓边的发丝:“我的觅儿真美。”而后,执起我的右手,血早已流干,只剩下狰狞的伤口。萧熙轻轻抚过那伤口,“疼吗?你好狠心,怎么下得去手?”随后,从身上掏出那把我用来割腕的匕首,将它放在我手心。“你的手好凉啊!”萧熙的右手,抓握住我的右手。伸出左手,一下就割断他的红绳。
“你的红绳断了,我的也断了,这下,我们又是一对了。”接着,他用匕首对着胸口那伤口处,毫无犹豫猛扎下去,“你,你就是我的逆鳞,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此刻,萧熙用最后几口气挣扎着,用火折子将事先淋过灯油的幔帐点燃,火很快烧了起来。最后,萧熙趴在我的身上,与我双手交握,笑靥如花:“这下,再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浮在半空中的我,喊得声音都哑了,也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过了约莫一刻钟,萧策发现里头没了动静,喊了声:“王兄,”没有回应,再一看有浓烟冒出来,连声大喊:“破门,走水了,救火啊!”
一声令下,顿时又乱成一团。房门好半天才撞开,可是内殿早已烈火熊熊,根本无法靠近。萧策想硬闯,萧原冒死拦下:“二殿下,不能去,危险啊!”“锦觅!”萧策发出狼一般的吼叫,随即吐了几口血。浮在半空中的我,突然想到:凤凰泣血。
萧原虽说拦住了萧策,不过他已是癫狂,当即抽出刀,指着羌活:“都是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你杀了我吧,我害了锦觅,早就不想活了。”羌活的话还没完,萧策已经一刀砍了过去,她瞬间倒在血泊中,嘴角带笑:“锦觅,别走太快,等,等”
“不,不要,”我大喊,这才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个人,和我一样浮在半空,竟是那个赛半仙。见到他,我无意识大喊,“扑哧君,赶紧救肉肉啊!凤凰疯了。”
“哎,救不得啊!她为你而死,又为你而生。”
此刻,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传令兵,大喊:“报!周正将军中了埋伏,五万精兵全军覆没。凉虢人从南北两线,攻破王城,势如破竹。还请熠王殿下上阵御敌。”军情紧急,萧策带着一众人,呼拉拉上了战场。总算见到族长,就这些时日,她的头发全白了,她带着圣医族所有医女上了战场,帮着为受伤的将士治病疗伤。
这场战并未持续多久,因为战神萧策突患心痛之症,拖着病体,在战场上战到只剩下一人,誓死也不肯向凉虢人低头。忠心护主的萧原为萧策挡箭,被射成了刺猬。萧策临死前,他仰头长笑:“锦觅,你果真是我的劫难。”浮在半空中的我,魂魄开始若影若现,逐渐消散。
赛半仙再次出现,虽不报希望,我还是大喊:“扑哧君,救救凤凰。”他摇摇头:“一群痴男怨女,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人间八苦受遍,又一出繁华落幕。”他话说完,我的魂魄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王城郊外,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里,一个瘸腿的女子躺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嘴里喊着要水。在这间破败不堪,空无一人的草屋中,自然不会有人答应她。就在女子弥留之际,有个俊俏的绿衣男子,却从天而降,给她端了杯粗茶。
女子猛喝几口,这才又力气睁开眼睛,一看来人,只说:“竟然是你?如今是谁娶了那妖女,熠王还是云王?”原来,此女乃被贬为庶人的嘉禾县主,久病在床,殊不知外面早已变天了。
男子没回她的话,只说:“穗禾,当年你亲手端给我一杯玉露,我真以为你心悦于我。你可是知,那时我心中有多欢喜。没想到,等我的却是削神籍,贬下界。如今,我就用这杯茶水,抵了当年的情意。你我就此再无瓜葛。”
嘉禾迷茫盯着床边的男子,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最终手沉沉垂下,缓缓闭上双眼。"是时候,各归各位了。"话音才落,一滴晶莹的泪跌落在嘉禾如花的脸庞,只是无人得知。
次日,凉虢人攻入王城,大肆屠城,临天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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