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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沁芳华(七)


峣关,北燕国境最北端的关卡,坐落于群山之中,傍依两座高峰间的天堑修成,最是易守难攻。这也是为何在禺支国的彪悍铁骑之下,北燕国能够安然度过十数年的缘由之一。

        东华将云头隐于峣关上方,正见到城墙上猎猎招展的军旗和烽火台直直而上的狼烟。城头上,士兵军容整肃,身上铠甲虽不光鲜,倒还完整,看来尚未经历恶战。

        一名守将模样的人正与身边的副将低声交谈:“两位仙师前去查探还未回吗?”

        那副将回道:“未曾。算来去了已有大半日,应也快了!”

        守将叹道:“这禺支贼人,不知哪里找来的妖人,折了我们多少兄弟!希望这两位仙师能够克制妖人作恶!”

        副将道:“听说是空桑山首阳宫的高徒,应该有些本事!”

        守将默然不语,望着数里外腾起一片黄土之所,忧心忡忡。

        听到此处,东华他们自然知晓,莫问与他大师兄应是到了此处。只不知是什么妖人竟让他们也觉得棘手,还想邀自己同往。

        数里外杀声震天,约莫就是两国交战的战场了。凡世的战争不是重点,他在意的是方才闪过的术法波动。虽只是顷刻,以东华的修为自然能辨别,那并不是什么正当的法术。他倒要看看,是何人在凡世用邪术!心念动处,云头已向前飘去。

        前方声响越来越大,兵器碰撞声中夹杂着愤怒的嘶吼、马匹的啸鸣、受伤的痛呼还有奄奄的喘息,浓重的血腥气即便隔了厚厚的尘土也依然狰狞。

        似有若无的雾气从战场一角飘过来,有时卷住了对战的双方,有时又掩住了交缠的武器。许是今日阳光不盛,淡薄如水的光线穿不透烟雾的迷障,过了没一会儿,大半场地便隐在了滚滚而来的迷雾里。

        东华盯着那雾气皱起了眉。

        然而,变化只在刹那间。

        先是一个声音大喊:“小心!”

        随之而来,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所有声响突然无踪,士兵、马匹凭空消失,刀枪棍棒失了人的倚仗,纷纷倒落在地,四周瞬间宁寂。之前凝实的雾气也似没了底气,扭曲着逐渐消散开去,显得片刻前的惨烈只是一场迷梦。

        就在方才,东华从战场中心感受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法力,这股力量阴邪森冷,如地狱深处传来的吐息,以无尽的贪恋舔舐了所有生灵。

        这绝不是应在凡世出现的东西,这也绝不是应该在六界任何地方出现的东西。

        他交代凤九和滚滚留在原处,便一个纵身跳下云头。

        方在半空中,东华便敏锐地注意到了几个方位气场的不同,草间隐约有细小的光点闪动。这里应是有个法阵。

        他落在稍远处,一步步走近,果然那几处气场有异之所皆有一支引魂幡插于草叶之下,观其方位俱合五行八卦之数。细小光点却是某种致幻的粉末,想是要人失去理智、迷失方向,加上那诡异的白雾,套了重重迷障之后,任阵内之人□□西走,均逃不过死门,对凡人而言极是凶险。

        东华没有犹豫,一步踏入了阵中。

        顷刻,天地陷入一片血色之中,方才草叶之下的小小引魂幡化成了遮天蔽日的八面,堵住各个方位。此时细看幡上符文又有不同,引魂引魂,乃是要将亡魂超度至彼岸,而此幡上的符文却是吸引并困住魂魄之用。何其阴毒!

        无数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是那些误入阵法的将士痛苦的呼号。在惊惧中被提取的生魂,即便是离了身体仍无法消去刻骨之痛,仓皇地游荡在方寸天地,又逐一被吸入了高悬的八面大幡上。每入得一枚生魂,那八面大幡上的符文便愈加红艳如血,浓重的怨灵之气在四方盘旋。

        小道士莫问和他大师兄是此间除了东华以外唯二还能站着的,但也已经站得不甚稳当。他们微末的法力对上此等大阵,确然有些捉襟见肘。

        两人握着斩妖剑的手抖个不停,好似不堪重负。脚下是无辜者留下的血,无数张脸浮起又吞没,落入了深渊里。血中黑雾滚滚,似有活物意欲蓬勃而出。

        大师兄的左手里摇着一个铃铛,口中急速念着咒语,清凌凌的铃声在血色中漾开去,把近旁的黑雾逼退了些,却也仅止于此,愈加汹涌的黑雾反扑过来,把铃声压制得越来越嘶哑,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颗颗滚落。

        莫问耐不住八面大幡的重压,脚下踩了飞行法宝,提剑向其中一面大幡攻去。那幡看着柔软单薄,却十分结实,他几次三番劈刺砍斫,均未造成丁点损伤,倒是越接近那盘旋上空的怨灵之气,越觉得心头烦闷,施出的法术愈加不稳。

        此时,不知为何,这方天地突然猛烈地震动了几下,莫问脚下一虚,就要从半空跌落下来。大师兄正自苦苦支撑,稳住身形已是不易,见此情景心头焦急,却已无余力他顾。

        一团银芒分了两边,一道将莫问身躯包裹起来,缓缓落至地上;一道投入大师兄手中的铃铛,铃音一反方才的喑哑,每次震荡不疾不徐,却声声击在灵魂深处,来势汹汹的黑雾在铃音中迟疑地向后退去。

        二人此时方注意到了此间出现的身影。

        “白公子!”莫问惊讶地叫道,他与大师兄交换了一个眼神。本来出发前还在犹豫是否要请他同行,没成想到底还是被他救了。

        东华并未回答,而是右手虚抬,又托起更大的一团银芒挥向上方。

        银芒冉冉升至八面大幡的高度,迅速分出八股,各自认定其中一面,直直打向幡上的符文。符文中血光流转,与跳动的银芒迎头碰上,爆裂之声频起,至邪与至正拔刀相向。

        四壁戾风嘶啸,裹挟着怨灵横冲直撞,妄图以邪祟之息冲淡银芒的净化之术。然而,银芒虽不剧烈,却如暗夜之明灯,燃烧得执着而坚定,光亮一点点地渗透过去,幡上的血色逐渐浅淡,符文的痕迹也在慢慢消失。

        当符文的最后一个转折消失在引魂幡上时,血池终于静止了下来,滚滚的黑烟失了凭仗,绵软地往地面沉去。

        怨灵之气却仍在上方徘徊,如果说方才是勃发的愤怒者,此时倒更像是失措的迷失者,在这方天地中哀叫悲鸣,似在怀念回不去的家、见不到的人。

        莫问二人尚沉浸在东华轻松解决引魂幡的震惊中,见他不言不语又掐诀引了怨灵到一片紫光中去,随着紫光越来越盛,一道道怨灵如得到抚慰的孩童,在心安中放缓了行动,了却了牵挂,微微震颤着慢慢变小,最终在一声声轻叹中消失了。

        直到最后一道怨灵消失,东华才抬起微垂的眼眸,面容端肃。他手指轻勾,八面引魂幡便变小飘落到了掌中。

        这八面大幡已褪成灰败的颜色,但东华仍能分辨出,上头的法术流转并不止一时一刻,也即是说,除了这次,很可能这几面引魂幡已经出现了数次。幡中并未存有怨灵,那么,以前的怨灵去了哪里?东华的眉头紧锁,深觉此事并不简单。

        “多谢白公子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恭敬的声音打断了东华的思绪,大师兄带着莫问在身后老实恭谨地行礼。此番若非东华出现,他们二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便也要成为幡下怨灵,就算不知东华底细,这救命之恩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江湖人要讲信义,修行者要守本心,丁是丁卯是卯,颠倒黑白只会于修行有碍,他们二人这回是彻底对“白公子”心服口服了。

        东华看了看周围灰蒙蒙的天色,只说:“走吧!”

        再说凤九这边,她虽修为远不如东华,到底也是上仙了,自然能觉出战场上的异样。本想与东华同去查看,但身边还有滚滚,总不好带着儿子去涉险,只得耐了性子待在云头上静候。

        她看着东华落在地上,站定观察了一会儿,又举步向前,踏过某一处后突然就消失了。

        “下面有阵法。”滚滚也在注意着下面的动静,见此十分肯定地说。

        凤九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你父君回来吧!”

        下方一片寂静。

        远处的峣关方向行来一队人马,约莫是觉得战场有异,前来探察。那几人小心翼翼地接近此处,却发现原本应是两军交战之处空无一人,满地狼藉无一活口,顿时大惊失色,仓皇往来路奔去,一般跑还一边喊:“快报告将军,禺支的妖人又出现了!”

        凤九和滚滚的目光随着他们来到近前,心中尚在想,不知是什么妖人让他们如此失措,眼角瞥见一股黑烟正以一种绝非自然的姿态慢慢接近那几人。她再一细瞧,顿觉不妙,这分明是吞噬生灵的妖邪之气,凡人若是沾了岂有活路!不及思索,她掐了个仙法打在那股黑烟上。

        那股黑烟顿了顿,原地扭了扭,突然拉长了身子,像是一个人陡然站了起来,黑烟中慢慢显出一个身形,个头不高,全身裹在黑衣里,连面目也不甚清楚。但此时,凤九却有种感觉,那黑衣人看到了她。

        这么一阻,那队探察的人马是逃出了生天,不过凤九与这神秘的黑衣人却是少不了交一次手了。

        凤九不觉得惊惧,反而有些兴奋,没成想今日还有出手的机会,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她确认了滚滚身上的天罡罩还在,嘱他不要乱动,抽出陶铸剑往下一跃,便杀气腾腾地预备开打。

        黑衣人左右闪避,却是不接她的招。凤九也不急,对方既有心喂招,她不介意好好摸摸对方底细。手中剑招凌厉,招招冲着对方要害去,饶是黑衣人能化了黑烟躲过致命攻击,到底还是被陶铸剑在衣服上划了好几道口子。

        如此磨得片刻,那黑衣人一时占不得先机有些焦躁,频频朝某处张望,似在找寻什么东西,边朝凤九面门放出股股黑烟,边向一处疾驰而去。

        凤九顺着黑衣人的方向看去,地上某处晶光一闪,似插着件什么物事。她脑中蓦的闪过两个字——机关,不由心中一急。若这机关是对自己的也还罢了,若是会影响阵法,东华尚在阵中,定不能让其得手。思及此,凤九更是分花拂柳,步步紧逼,誓不让对方得逞。

        黑衣人手方触到那物事拔出两寸,凤九的陶铸剑已经攻到,剑锋直朝那人手上砍去,黑衣人缩手绕过剑势,虚晃一招又将手搭了上去,凤九见状回身一记连环诀直入虎口、复刺胸膛、反撩首级,逼得那人只得缩手退后。

        那人一边闪避一边释出黑烟妄图将凤九裹在其中,好择机迷了她的心神、夺了她的生机。然凤九不是凡人,于剑法上头也是得了东华指点的,这些年狠狠下了番功夫,寻常人等哪里能得便宜。陶铸剑轻盈舞动,忽而在左,倏忽于右,没一会儿,黑衣人的脚步微乱,黑烟也散了形状。

        凤九有些奇怪,到了这般境地这人居然没用别的法术,难不成还顾忌凡世用法术会反噬?这么胆小又怎会做出方才那等恶毒之事?

        又过了几十招,对方见久不能寸进,顿了顿脚,寻个空挡化作一团黑烟向外遁去。

        凤九刚想去追,却发现阵中有了些动静。一阵轻响之后,脚下的枯草中显出了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原本空无一人的战场上出现了三个人,正是东华和两位小道士。

        凤九奔过去,先握了东华的手,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袭白衣依旧光洁如雪,心下稍安。

        她与两个小道士打了照面,正要说话,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啊呀!”

        是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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