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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梦扶桑番外


凤九与折颜他们聊了许久,夤夜未散。

        没心没肺的攸攸早已睡得四仰八叉,滚滚却久无睡意。他有了心事。

        明明只是中途加入,不知怎么却成了最烦恼的那个。他既担心父君的声名受累,又担心本就心绪不佳的娘亲惆怅低落,更担心年幼无知的妹妹莽撞冒犯,最奇怪的是居然还担心仅一面之缘的小仙童无辜被牵连。

        滚滚也知自己性格使然,从小就爱操心,加之有个心真大的娘和无所谓的爹,如今还多了胆儿肥的妹,即便有重霖帮衬,仍少不了思虑筹谋,总觉得一着不慎就会有哪里出纰漏。

        小娃儿心事重重,直到天光大亮才迷迷糊糊勉强入睡。

        再睁眼时,攸攸已没了影,滚滚料定她的行踪,闻风而去。

        小狐狸崽果然在小仙童处,见他进来,轻手轻脚拉他到角落说起了悄悄话。

        “哥哥,你也来啦!”

        “嗯,他还没醒吗?”

        “还没有,娘亲和重霖出去时我偷偷听到说伤得不轻,至少要到晚间才会醒,热度说不定还有反复,真是愁人。”毛团子的狐狸脸上尽是愁容。

        “既如此,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陪陪小哥哥呀,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醒来害怕怎么办?他见过我的原身,看到我在此应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滚滚原以为她化作小狐狸的模样是为了方便溜进来,不想还有这用意,却是对妹妹难得的上心刮目相看:“这回倒是细心,不是说要到晚间才醒?也不必这么早就守着。”

        毛团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其实刚才他睁眼了……”见滚滚瞪大了眼,立时补充道,“不过看着还不清醒,就跟我说了两句话,‘你也在这里’,还有‘原来你有九条尾巴’,我想着这回不再瞒他,所以就没藏尾巴。”

        “那怎么不告诉娘亲?”

        小狐狸崽略一迟疑,与滚滚咬耳朵:“哥哥,我本来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哥哥,可一犹豫他就又睡过去了……哥哥,你不想知道吗?”

        一句话戳到痒处,滚滚一阵心跳加速,这也正是他想确认的事,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妹妹还有这般执著的时候,只是这毫不修饰的直球能有效果?

        “但是问了他就会说吗?”滚滚虽则动心,却有些犹豫。

        “所以才要用原身呀,一来熟悉,总比陌生人去问要好;二来,小哥哥好像还挺喜欢我的狐狸毛,要是滚滚哥哥一起,说不定小哥哥欢喜之下就愿意与我们多说些。”碰到想要做的事,小狐狸崽也伶牙俐齿得很。

        终究心有记挂,这番说辞听来荒谬,自有能打动人之处。不知怎么一来二去,滚滚就昏头昏脑答应了妹妹的“计划”,待再醒过神来,他已和攸攸一起化了原身,趴在床头,静等小仙童睁眼后相询。

        事后滚滚回头再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彼时自己是鬼迷了心窍、脑子进了水,居然信了这等幼稚不靠谱的理由,明明是成熟稳重、前途大好的小郎君,竟然一时抽风要用奶娃子撒娇卖乖的手段,妄图从人口中套出话来,尤其这人还是……简直叫人悔断了肠。

        不过那都是以后,此时的滚滚不仅不以为耻,反觉有些期待。关于那个问题,尽管已多揣测,总要从本人口中证实才算落地。

        不知是不是两只狐狸崽的目光委实太过热烈,本应睡得昏沉的小仙童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有些迟滞的视线从上方缓缓转到身边的毛团子身上。

        被他的目光笼住,滚滚忽觉呼吸一顿,心中怦怦乱跳,气血直往上涌。

        攸攸已迎上半步凑过去,小仙童浅浅一笑:“是你带我来的这里?”因着生病气弱,声音并不甚高。他抬手在小毛团子头上抚了抚,毛团子也熟稔地蹭蹭他的手。

        小仙童的目光又落到滚滚身上,见这只陌生的银色狐狸崽正呆呆傻傻看着自己,分外软萌可爱,笑意更深了两分,问攸攸道:“这是和你一起来的?与你倒有些像。”

        滚滚实则十分紧张,心中本已将盘问一事想得清楚,他一向也算口齿伶俐,可此时面对这位年纪不大的小仙童,那句“你是我们的哥哥吗”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不仅问不出口,他还没来由的心慌气短,委实不应该。

        这副愣怔又胆怯的模样落到小仙童眼里倒有了旁的解释。

        “你也想要摸摸头?”小仙童微垂的眸中闪过柔和的光,有些燥热的掌心落到滚滚头顶,手指轻轻插进银色的皮毛里,触到温软细嫩的毛发根部,小心地揉了揉,见狐狸崽乖顺地眯起了眼,又贴着脊背顺势向下滑去。

        滚滚似六月艳阳下的冰酪,被揉得浑身发软。恍惚想起多年以前,才与父君相认不久,陪他在太晨宫中养伤,父君便甚爱将他搂在怀里抚着皮毛闲话,每次都以他在父君手中舒服睡去而告终。后来他自觉年纪渐长,不愿做总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小奶娃,已有许久不曾化成原身娱亲,如今想来却有些惆怅。

        小仙童到底精力不济,不过醒了一刻又阖眼睡去。

        两只小狐狸崽一时沉迷,方才只顾缠着小仙童的手不放,待回过神想到自己的计划,已然来不及。

        他们在不打扰小仙童休息这点上倒是空前一致,继续躲回角落探讨。

        攸攸怪滚滚:“哥哥,不是说好了要问小哥哥那个问题吗?”

        滚滚说攸攸:“若不是你抢着要他揉你的脑袋,我怎会来不及问?”

        攸攸不服气:“哥哥不也一样舒服得说不出话来?”

        滚滚略尴尬:“……唉,待他再清醒些怕是更不好问了。”

        兄妹二人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又甩甩尾巴不约而同想,这小仙童是不是哥哥且不论,撸狐狸的手法属实不错。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狐狸崽们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榻上之人想必不会那么快醒,不如先撤,稍后再来打探。

        两只毛团子四爪奋起,朝角落一蹿,瞅准时机跳出虚掩的窗外。殿门再开时,他们早已没了影踪。

        凤九也是一夜未眠。

        昨夜折颜诊脉诊得仔细,又一一查看了伤口,与她说这孩子受了两种伤:一种是刀剑砍斫所伤,一种却像是劫雷之伤。兼顾神识与脉象来推断,许是他刚受过升阶上仙的劫雷,损耗过巨法力不继时遭遇伏击,因而受了伤。有两处伤在胸腹要害,失血颇多,又缺乏料理,这才高烧陷入昏迷。

        老凤凰继而感叹,从修为来看这娃不过万岁上下,居然已到了上仙境界,果然虎父无犬子。只是这般出色的后辈,东华如何舍得放任他在外游荡?

        凤九亦在想这个问题。

        私心里她并不愿相信这个推断,但当听到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成上仙,心下已是一沉。虽说天道酬勤没错,可在为仙为魔这事上头,先天禀赋还是十分要紧的,原本拿来做比的长波、雾却、莹无尘、澄辉之流怕是不够看。

        要说东华万多年来居然闲坐太晨,任一孤苦小儿混迹山野而不顾,委实不能用一句历练便掩盖过去。但要她如何相信,心目中清贵高华的老神仙,却是位狠心薄情的坏父亲,还全然将她蒙在鼓里,诓她诓得彻底?若是如此,原先计较过的知鹤、姬蘅反成了末节。

        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必定是的吧?

        她又隐含凄楚地想,倘真应了那万中之一的可能,他果如此绝情,她便带着滚滚和攸攸回青丘去,从此再不踏足太晨宫,也无需再等他、寻他。

        老凤凰多少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嘴上说着小仙童约莫要到晚间才会清醒,他先回趟桃林,实则是喘口气再来看戏。

        凤九无心理会,将同样备受打击的重霖打发下去,自己找些事来排揎。

        隔了一阵路过殿门,无意中听见两只小狐狸崽窃窃私语,竟是想要私下与小仙童求证,不禁摇头失笑,小孩子童言稚语,总把事情看得简单直接。

        刚要转头离开,脚下一顿,忽而灵光乍现:唔,其实这法子也并非全不可行。

        于是,片刻之后,殿中便多了一只九尾红狐。

        自与东华成亲以来,凤九已少有在别人面前露出原身。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又不是长年为之,奈何家有陈年老醋坛,只得将就。哪成想,今日却要以此方式打探老醋坛的隐私。

        从门口到榻前的几步路,凤九行得缓慢而沉重。

        对于榻上的小仙童,她心情颇为复杂。即便真如他们所想,于这娃儿来说并无过错,他如何左右自己爹娘?可每每看到他与东华如此相似的眉眼,更如鲠在喉,叫她忍不住低落。

        人生为何要有那么多跌宕?

        到底不是无知无畏的奶娃,她并未跳上榻去,而是静静蹲坐在脚踏上,一会儿想着要怎么引导这孩子说出想要的真相,一会儿又想东华可曾想到如今局面,心中还惦记着他们娘仨究竟要如何自处。

        思绪纷乱之下,一双翦水秋瞳无精打采盯着锦被上的如意云纹发呆,并未注意小仙童已睁眼瞧了她半晌。

        “你也是和小狐狸一起的?”略微低哑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因着热度未退,声音中还带着些朦胧的含混,“怎么都这么爱撒娇,摸摸头就这么舒服?”

        他轻轻将手搭过去,这回的皮毛更为丰润顺滑有层次,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晕,不仅被抚摸的狐狸好似切中要害似的没了骨头,便是抚摸的人也觉手掌似被吸引着向前,一次次镌下印迹,舍不得停歇。

        凤九脑袋晕陶陶,未曾想到猝不及防被个小娃儿摸了头,更未曾想到居然还被摸得难舍难分。以往除了爹娘,也只在老神仙那里有这感受,哪知一时不察竟在一个小娃儿手中丢了丑,披着狐狸毛的脸上微不可查地泛起了红晕。

        她佯装不知,却听那小仙童又问:“看你应比小狐狸大些,你们听得懂我的话却不会说吗?此处是你们住的地方?家中长辈可在?我还未去谢过他们。”

        凤九张了张嘴,突觉此时开口讲话十分尴尬,她要如何解释好好的大人不做,变成狐狸来接近小孩儿?难道说是高人的考验?真不会被当成居心叵测的怪阿姨吗?

        许是她抬头望他望得久了些,小仙童轻笑了声,忽又伸手在她额间抚了抚:“这凤羽花倒很别致。”

        凤九没来由地一颤,脑中遽然炸开了火花。

        小白,你这凤羽花胎记倒很别致!

        记忆中也有一双手温柔地抚过额间,他微凉的唇细细描摹过所有轮廓,将火热的温度长久灼烧在心头。

        凤九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她觉得不妥,非常不妥,怎可用这法子欺负小娃儿?她宁愿他当面冷言相告,说他是东华的孩子,如此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愤怒、哀恸、怨恨、沮丧,顺理成章地迁怒这来路不明的小仙童,将他打发得远远的,也好过此时因他的些许温言软语落荒而逃。

        疾步退出门外的凤九顾不得身后的挽留,满心懊恼:她是抽的什么风要来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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