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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隐宗


  当地一位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很快赶来了。

  他伸出枯树皮般的一张手给那昏迷少年搭脉。初时,脸上古井不波,紧接着,眉头皱了皱,继而是满脸的丧气,忽然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姑娘,这少年全身气血枯竭,恕老朽无能,你还是另寻别的大夫吧!”

  白衣女子面色立变,一探手便抓住那老大夫的颈领,勒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淡淡说了几个字:“治,不然,死!”

  白衣女子手一松,老大夫已吓得软瘫在地上。

  这个时候,掌柜慌忙上前扶住老大夫道:“老杨,这么多年,多难的杂症你都医好过,这个时候怎么就怕了呢?这姑娘须是少不了你半分诊金的!”

  老大夫爬起身来,狠狠瞪了掌柜一眼,找张凳子坐下来,半天不语。

  他过了好长时间,唤掌柜取来纸笔,在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下来,过了好长一会,才写完,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非是我不愿救这少年,其实力有不逮。这是老夫祖传的一张方子,谓之浑天彻地逆死催生汤,其中药材万千,光名贵稀有的不下千数,倘能凑足数量,熬出汤来,给这少年服下,兴许能保得一命也未可知。”

  老大夫站起身来,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径直走了出去。

  “老杨,你诊金不要了啊!”掌柜的在后面喊道。

  “留给你买棺材吧!”

  掌柜的听完,面色刷白,口中恨恨骂了数声。

  掌柜的将那张药方誊抄了数份,叫上两个最为得力的伙计,一起出门去采购药材。

  这个时候,床上躺着的少年微微传出一声呻吟,口中呓语道:“娘,娘,你别走……走,我…冷。”

  白衣女子将少年扶起身来,手掌搭在他后背上,一股浓郁的元力汹涌贯入少年体内,少年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复沉沉睡去。

  那少年体内似乎成了一个无底洞,但凡输入多少元力,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白衣女子知道这少年全身气血精华被那天鬼姬一抓夺走,此刻血脉枯竭,能够活到现在,全凭她一道真元吊着。

  她欠他一命,若不能还上,此生不会心安。

  她忽然想起剑后的身影,倘若这少年和剑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更应该救,责无旁贷。

  半天工夫,掌柜的带着两个伙计怏怏回到店中。

  掌柜的咂了砸嘴,硬着头皮走到白衣女子房中,脸上挤满笑道:“姑娘,这方子上的药材一共3703味,鄙人费尽心机,又拿出祖宅中的藏物,勉强凑了2217味,尚缺1486味药材无法购买到手,姑娘,您看?”

  “滚!”

  在那强大威势面前,掌柜的吓得面色蜡黄,慌忙逃了出去,最后,心中犹自不甘回头喊道:“姑娘,那2217味药材一共花了黄金1550两了,不足的还是小老儿垫上的。”

  房门呼地裂开一道缝隙,一张票(据)嗖地飞了出来。

  掌柜的捡起票(据)一看,又是一千两黄金,心中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小镇上来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

  那姑娘之美,看了第一眼失魂,第二眼落魄,第三眼夺命,第四眼……

  那种妙处被编排得天花乱坠,实在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很多人不相信,但越是不相信,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最后,终于情不自禁赶到了那个小小客栈中。

  于是,那往常倍显冷清的小店顿时无比热闹起来。

  李公子,张公子,王公子,等等,巨贾大富之家的风流倜傥辈,在短短一刻粉墨登场。

  “李兄好!”“王兄久未觌面,又窝在哪一处院落金屋藏娇不成?”

  “张兄一向安好!今日风清月淡,实乃吟诗作画之佳节,奏乐,奏乐!”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丝竹管弦咿咿呀呀拉了起来,觥筹交错,店内一片瘴气乌烟。

  崩!咚!撕拉!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再看看,那些风月女娥手中的管弦鼓盘俱皆断裂成无数碎片,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诸位公子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就见翩翩公子李味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里房深施一礼道:“姑娘挟弱弟投身逆旅,那是极为不易!小可李味道素慕任侠之风,久爱打抱不平,这不,听闻姑娘弱弟身染重疾,小可特带来一枚深海万年血灵芝,物有价,情无价,姑娘万请笑纳!”

  众公子一见李味道抢了头功,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我张好古八代祖宗传承至今的一味九幽古莲,其中蕴含无穷药力,不说长生不老,亦可生死人而肉白骨!”

  “我王十问家传的赤血太岁据说服下即可长生不死,小生别无所求,但求一见姑娘足矣!”

  一时间众说纷纭,纷纷夸耀自己带来的东西最好,最能治病。

  就听哗啦一声,那扇房门忽地打开,一个空绝人寰的身影一步步走出来,蹑空踏出,那绝世风仪,那无双气度,飘若流雪,光绽芙蕖,秋水凝碧色,澄霞耀晚空!

  在那群纨绔一党目瞪口呆之际,那白衣女子宽大的袖子一兜,将那些人奉献的一干物事俱皆卷走一空,几乎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在看我!

  她在朝我笑!

  她一直看的人正是我!她,属于我一个人,谁都不能抢!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这种类似的感觉,此刻呆若木鸡,如痴如醉。

  “那里有一张药方!”有人惊呼。

  远远瞧去,一张药方贴在店墙之上。

  许多人蜂拥过去,开始疯狂争夺。一转眼,那张药方被撕成一块块碎片。

  那些人相互指责,顿时又厮打起来。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道:“姑娘说过了,倘若有人能将那张药方上的药材凑齐,她会答应那个人一个要求。药方在我这里,人手都有一份。”

  那些人赶忙跑过来,拿了药方,欢天喜地而去。

  房间内架起一个大大的浴桶,各种颜色的药汁被倒入其中,而后,白衣女子将少年放了进去,催动桶内药汁流转,以药力灌输**,企求能拉回那具身体内几乎枯竭的生机。

  别说,这些富家子弟带来的药材还是有一定作用。

  经过多次药汁沐浴,少年的身体似乎渐渐有了一丝恢复,可以笑一笑,说回话,但,仍很难起床行走。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啊!

  白衣女子心中感叹,眼中满是怜悯之色。

  “姐姐,你好,谢谢。”少年轻轻说,有些费力。

  “你好,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白衣女子的脸上满是温柔之意。

  “沈弘,姐姐呢?”

  “沈弘?士不可以不弘毅那个弘字吗?”白衣女子的眼中蕴含疑惑之色。

  少年使劲点了点头,显得特别高兴,他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不错的名字,我叫苏离。”

  “苏离姐姐……好。”他这句话刚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苏离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直到他气畅一刻方温柔说道:“不用多说话,我来问,你可以点头,或摇头就可以。”

  “你从哪里来?”

  少年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一个“北”字。

  “你到哪里去?”

  少年用手指又写了一个“南”字。

  “你去什么地方呢?你要干什么?”

  少年的眼中露出迷茫之色,苏离看了,心中一痛,她展颜一笑道:“让姐姐猜一猜好吗?”

  少年点了点头。

  “你在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你最为亲近的一个人,她不见了,所以,你发誓要找到她,而她,正是你娘吗?”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涌现出异常难过的神情。

  “她为什么不见了呢?难道,是给坏人抓走了吗?”

  少年的脸上更是痛苦了,苏离看去更为不忍。她紧紧将这少年搂在怀中,久久不语。

  少年的脸上露出异常陶醉的神色,他忖思,我虽然找不到母亲,却无意中得到一个姐姐,莫非,这正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那张药方上的药材被凑得越来越齐,最后仅仅差了七十七味。

  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唉声叹气,神魂颠倒,形销骨立。

  原因是,那七十七味药材的名字都是闻所未闻,便是打听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大夫,都说不曾听过。后来他们便去纠缠那个开方子的老大夫。

  老大夫后来忍无可忍,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落荒逃走。

  那些富家子弟后来整天来到客栈中买醉,企求能够一睹芳颜。可惜,那扇门竟然接连数十天都不曾开放过,这让他们心头积聚的火苗越烧越旺,终于要忍不住前去撞开房门!

  正在这个时候,房间瞬间爆裂开来,就见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背着那个少年,一步步踏空而去,便如一道霞光,瞬间消失于遥远的天际。

  这个时候,掌柜的在那女子的房间内发现了一张票(据),那是整整十万两黄金的面额。墙壁上还有寥寥数语:“小小媚术,薄施惩戒!十万黄金,厚尔报还!”

  苏离背着少年,在一座座城市间奔走。

  他们拜访了很多郎中大夫,走访了很多药店,甚至不惜闯入一些修界的宗门。

  所缺的七十七味药材在一天天补齐。

  期间爆发了数次战斗,那些人无一不是贪恋苏离的美色,也觊觎她的钱财,妄图财色双收,贸然出击。

  每每在生死一线一刻,苏离甫一亮出艳司的招牌,那些人瞬即仓皇遁去。

  艳司屹立霍兰城数千年不倒,门内高手层出不穷,对待敌人,下手尤其狠辣,不斩草除根,不会收手。

  于是,在这一带,苏离姐弟的名气越来越响,很多人再不敢轻易出手。

  这一日,苏离捻指算了算,仅仅缺了九味药材,便凑齐了3703味药材之数。那分别是离别兰,冬火根,七指鬼爪,玄冥肉芝,地火灵蚕,天命丹雪芽,肠吟虫花,笑哭草,以及失魂灯花。这些药材,她询问了不下上万人之多,可惜都说不曾看过。

  看着沈弘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苏离心头一阵刺痛。

  她与这少年相逢于陌路,本不认识。后来,少年无意中救了她。她起于报恩之心,便发誓要救他。风雨兼程,相濡以沫,他们之间的感情在逐日加深,现在已经情同姐弟,更胜姐弟。

  秋天到了,漫山红遍,那是燃烧着生命的红,红的惊心!

  苏离背着沈弘,望着眼前的如血山林,眼中一片茫然之色。此刻脚下出现三条岔路,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从哪一条路走。

  后背上的沈弘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勉强说道:“秋天的景色很好看,也许,这是最后一个秋天了吗?姐姐,也许,我真的要死了。”

  “你怎么可能死呢?你的路还长,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何况,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娘,不可以放弃的!何况,药材就要齐了,等熬出药来,你服下去,一准就会生龙活虎!没有我苏离的同意,谁也不会威胁到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沈弘嗯了一声,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苏离的话语满是鼓励,眼中犹自有了一些湿润。

  她隐隐看到右面的一条岔道尽头,似乎有一些露出的屋舍庙宇,便有了决定。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门,山门的破败匾额上依稀可见两个字——“隐宗”。

  隐宗?

  苏离瞬间翻遍记忆,却如何记不住这个名字。

  她拾阶而上,一会儿便来到最为高大的那座殿堂前方。

  眼前空无一人。这偌大的隐宗为什么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苏离的心中满是疑问。

  “九月初二,黄道节日,宜嫁娶,除尘,接客。客从远方而至,便请进来吧!”一个声音悠悠说道。

  苏离背着沈弘走进眼前这座宽大的殿堂,奇怪的是,这个殿堂之中,仅余一个蒲团,蒲团上枯坐着一个苍髯白发的老人,此外,空无一物。真是奇怪的很!

  此刻,就见那个老人双目微微一开,倏然射来两道电光,在那微微一窥之下,苏离顿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老人的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怜悯之意,只不过,苏离却没有看见。

  “你的弟弟病的不轻啊。”老人微微笑道。

  苏离的心中顿时生出一线希望,她放下沈弘坐在一旁,微微一福道:“大师乃世外高人,烦请施法相救!”

  “隐宗大乱隐世,大治混世,外人不见,世人不闻,但有所遇,便是缘至,只不过,隐宗出手,须有代价,这个,你真的决定了吗?”老人的话中满是肃然之意。

  “只要能救得这个孩子,苏离无憾!”苏离决然道。

  老人露出赞许之色道:“你那药方原属不错,所缺九味药材,我也拿不出,但,可以一物替代。”

  “何物?”

  “你的一缕魂血。”

  “好。”

  老人的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此刻振身而起,双掌一拍,就见一口庞大的缸体浮空而出,其上悬挂四条锁链,其下炭火熊熊燃烧,水汽氤氲弥漫。

  原来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大师究竟为何知道我们的底细?”苏离禁不住发问。

  “艳司苏离大名闻名遐迩,侠气干云,老朽不忍,这才贸然出手相助,勿怪!”老人不避忌讳道。

  原来。心中疑问稍去,苏离即刻将储物袋中的药材尽皆投入大缸之中。

  不久之后,浓浓药味在这大殿之中迅速弥漫开来。

  整整熬了三个时辰之后,将药渣尽皆捞去。

  老人吩咐将沈弘投放到缸中,看着苏离犹疑之色,解释道:“要的就是这股猛火之力,猛药下沉疴!快!”

  苏离担心沈弘忍不住沸水之痛,瞬间使了一个小小的睡咒,这才小心翼翼将沈弘扶入缸中。

  新的炭火施加上去,滚滚烈焰蒸腾,缸内药汁嘟嘟冒泡,就见沈弘一张脸涨得通红,苏离瞧去,顿时又是一阵揪心。

  如此,沈弘在药汁中一直坐了十二个时辰。

  在那十二个时辰刚刚结束的一刻,就听老人喝道:“苏离,此刻不祭出魂血更待何时?”

  苏离食指于印堂间轻轻一划,顿时出现一道血线,血线中央,一滴深血缓缓挤出来,浮空飘射而去,嗖地射入沈弘的印堂间,消失不见。

  就见此刻,沈弘躯体巨震,额头汗珠滚滚滑落,眉头紧皱,看去极为痛苦。

  就在这一刻,便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口大缸顿时四分五裂,药汁四处飞溅。

  便听腾的一声,一条狰狞气龙扶摇直上,瞬间穿透沈弘的身体,紧跟着飞坠而下,自百会处没入。如此,接连往复穿梭十多次,气龙嗤的一声,终于消失不见。

  老人一把拉过沈弘的身体,一拍他脑袋道:“小命捡回来了!”

  沈弘缓缓睁开双眼,此刻感觉身体中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不少,那种深入骨髓中的寒意再也不见了。他向着老人深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怪道:“小子,你谢的人应该是她,去,给她磕个头!”

  苏离的脸色尤其苍白,此刻摆手道:“不用客气,你是我弟弟,不必!”

  老人肃然道:“必须的,你受得起!”

  一缕魂血,十命已去其一。此等付出,已无异于父母的作为。

  沈弘面露恍然之色,此刻恭恭敬敬走过去,趴在地上,向着苏离,咚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人将一盏茶抛给苏离,眼光颇为柔和,道:“喝一口,也许,痛苦会少一点。”

  茶很香,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似乎能勾起苏离很久远的回忆。

  她像一枝静美的白兰,袅娜出尘,很想远离世间,却逃不过那潜藏中的阴影。

  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啊。老人心中不住感叹。

  老人看着苏离,眼中的怜惜之色愈浓。

  此刻,残阳斜照,满山血色正浓。

  苏离给了沈弘一本小册子。那是一门妖法的入门。沈弘丹田被毁,人道修为难以为继。

  不修妖法,似乎别无出路。

  苏离怜惜地看着这个少年,隐隐感觉他的命运和自己类似。

  数日之后,苏离决定离去。

  而沈弘的依依不舍让苏离心中也涌起一怀愁绪,她勉强笑了笑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姐姐答应你,明年此刻,我会来看你。你要好好修炼,不可一日懈怠!呆在无见大师这里,很好,我也放心!”

  她亲了他一下,随即转身离去。

  苏离如一朵飘逸的云彩走下山去,略一回头间,仍看见山峰最高处那个孤独的身影,心中又是一酸,嗔怪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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