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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碧波尽染英雄血(十)


两军轻骑倏聚倏散,时而弯弓、时而换槊,宛如两条相互试探的灵蛇,均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咬住对手的软肋,却又必须随时防备被敌军抓住破绽,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

驱散契丹、靺鞨轻骑的素叶军、真源骑兵队趁机整顿好阵列,幸存的神臂弓、庭州砲轰隆隆向北,压制住了行宫墙头的八弓弩。

史朝义正犹豫间,通济渠东岸金声大作,他松了口气,拉住半脸是血的田乾真耳语数句。

“撤!”田乾真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不再恋战。行宫内的平卢军也随之而逃。

见曳落河望风而逃,王正见命王勇、马璘、李纪率军追赶,自己急忙驱马来到素叶军阵中。尾随其后的柳萧菲对卢杞拱了拱手,示意自己不辱使命。

“父亲大人!”烟尘满面的王霨喜极而泣。

“平安就好,汝兄长何在?”

“兄长尚在俱兰舰上,为锁链所困,一时难以登岸。”

“愚蠢的孩子……”王正见长叹一声,手指厮杀声渐渐平息的行宫道:“操纵铁链的机关尽在其中?”

“然也,某在碎叶舰上看的一清二楚。”王霨抽出横刀:“素叶牙兵,随某杀入行宫,拆除绞轮,救出监军!”

换作平日,王霨作为一军之统领,并不需要亲自带兵进入行宫,即便他有此意愿,卢杞等人也会极力劝阻。然此时不同往日,王正见亲临战场、王珪受困于通济渠中,从孝悌之道讲,王霨必须不畏艰险、一马当先。

兄弟协力山成玉,父子同心土变金。

见王霨对王珪的性命安全颇为在意,并不忌恨其搅乱战局,王正见老怀大慰:“忠嗣兄长,霨儿芝兰玉树、允文允武,某总算没辜负汝之托付。”

王正见与王忠嗣同出太原王氏,只是王忠嗣一房乃旁支,且早已迁居华州郑县。两人在朝中结识后,一见如故,兼本为同根同源,关系愈发亲密。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冬,进京朝拜圣人的王正见与王忠嗣在长安西市救下崔颖、崔凝姐妹。崔颖与王忠嗣暗生情愫,于开元二十七年诞下一子,自己却因难产而死。

王忠嗣时任河东节度副使兼大同军使,肩负抵御后突厥汗国重任,戎马倥偬,难久居长安,遂将幼子王霨托付给崔凝,执掌北庭留后院的王正见常去探望。

天宝元年(742年)八月,已升任河东节度使兼朔方节度使的王忠嗣趁后突厥汗国内乱,奉诏出兵北伐,大破右杀,威震漠北。西叶护阿布思率同罗部千余帐内附,威胁大唐北疆六十年的后突厥汗国摇摇欲坠。

圣人大喜,命王忠嗣入朝献俘,在勤政务本楼上当着满朝文武对其大加赞许。当晚,太子在东宫设宴,与王忠嗣把酒言欢。

翌日,王正见见到族兄时,本以为他当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张无精打采、郁郁寡欢面孔。王正见正犹豫是否开口询问,王忠嗣已掩住满身颓唐,兴致勃勃聊起王霨。

王正见始终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王忠嗣返回灵州时,将牙兵旅帅王思义留在了长安。不久,就发生了刺客袭击崔凝一事,怒火中烧的王正见意欲动用北庭留后院追查凶手,却被王忠嗣密信劝阻。

王忠嗣显然隐约猜出幕后之人是谁,但在信中,他除了告知王正见不必打草惊蛇外,还询问王正见能否将王霨视若己出。

当时王正见对族兄的选择颇为不解,但他依然答应王忠嗣。毕竟他也喜欢探望王霨的时候,和温婉可人的崔凝闲聊几句。多年以后,王正见才知刺客乃苏十三娘的恩师公孙大娘,而公孙门从来都是太子手中最犀利的暗器……

之后数年,王忠嗣官职越升越高,入朝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偶尔来京,也只远远看王霨几眼。王正见也因升任北庭副都护,离开长安。

再见王忠嗣,已是天宝五载(746年)。时年正月十五,韦坚案爆发,长安朝堂一片混乱,进京朝拜的王正见正要启程返回庭州,王思义持王忠嗣的托孤之信来到留后院……

西行途经凉州之时,王正见与兼任陇右、河西、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匆匆见了一面。而数日前,河西节度使尚是皇甫惟明。

王正见略略提了几句长安的风云变幻,王忠嗣拍栏长叹:“欲令智昏、授人以柄。”

王正见至此方知,崇仁坊西南隅景龙观乃太子党羽密会之地,太子曾多次在此私会韦坚、皇甫惟明等心腹,王忠嗣显然也去过。

“太子数次欲邀汝前往景龙观,皆为某所拦。”

“兄长大恩,没齿难忘。”王正见深知王忠嗣不愿他涉足党争太深。

“权相跋扈、东宫阴狠,长安风波难止,汝远居庭州,反是幸事。霨儿便托付于汝了!”王忠嗣叉手长揖。

“兄长折煞某矣!”王正见肃然回礼:“风波既起,兄长当如何自处?”

“上不负圣人之心,下不负将士性命,某之愿也!”

离开凉州继续西行,王正见感慨族兄志向之余,兀然想到:“若圣人之心与将士性命相背,又该如何呢?”

不料一语成谶,天宝六载(747年),圣人命王忠嗣不惜代价强攻石堡城,王忠嗣抗命不从,李林甫趁机构陷,王忠嗣被贬为汉阳太守。

庭州漠漠、汉水悠悠,直到王忠嗣中毒身亡,二人再未见面……

为不负族兄的一片苦心,王正见对王霨的身世闭口不提,连枕边人裴夫人、张夫人都蒙在鼓里,两人只以为王霨是郎君与崔凝的私生子。

温柔和顺的张夫人还好,对崔凝、王霨客客气气;醋海翻波的裴夫人横眉冷对,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引发无数风波。

闻喜裴氏扎根三晋千年,人称“豪杰俊迈,摩肩接踵;名卿贤相,茂郁如林。”虽略逊于五姓七望,却也是大唐响当当的名门世家。

裴夫人乃长房嫡女,身份娇贵,难免气盛。不过王正见弘毅宽厚,婚后将后宅之事悉数托付与裴夫人,二人倒也算得上琴瑟和鸣。

王正见纳张夫人之前,郑重其事告知过裴夫人。裴夫人深知武威张家意在攀附太原王氏,而夫君可因之拓展在碛西的人脉,故她暗中派王沛忠将张家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后,点头同意让张夫人入门。张夫人诞下王绯后再无所出,裴夫人对她倒还和颜悦色。

从天而降的崔凝母子对裴夫人而言可谓晴天霹雳,她本以为自家后宅固若金汤、夫君之心尽在指掌,孰料威胁来得猝不及防。恼羞成怒的裴夫人需要一个明明白白的解释,可王正见偏偏无法给她一个明晰的说法。

闻喜裴家立足河东,靠得不仅仅是仁义道德,裴夫人自幼耳濡目染,有的是心机和手段。一时间,明枪暗箭齐飞、阴谋诡计横行,夹枪带棍的鬼蜮伎俩接二连三向王霨袭来。

孰料王霨吉人天相,碎叶城外坠马昏迷,竟得天授之慧;西郊马球场遇险,以车阵破马匪。入朝为官以来,一桩桩、一件件,手段虽还稚嫩,却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聪明睿智若高翁、心机深沉如李林甫,也常猜不透王霨之用意,令王正见深感青出于蓝。

愈发难得的是,王霨智过万人,却不失赤子之心,奉国以贞、事君以忠、事亲以孝、交友以信,他知道身世后,侍奉王正见益发恭敬,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本来王正见颇为担心两个儿子的关系,毕竟裴夫人和王珪没少给王霨下绊子、捅刀子。东宫封王珪为素叶军监军,挑拨离间之意昭然若揭。

驻守南阳之时,王正见最忧心的并非来势汹汹的曳落河,而是驻守睢阳城的王珪、王霨二子。

两地本有驿站相通,可自叛军南下,沿途州县叛降不定,曳落河轻骑四处,驿道时断时续,来自素叶军的信鸽也日渐稀少,王正见无法及时了解睢阳战况,愈加担心。

幸好公孙门子弟善乔装易容,苏十三娘数次夤夜潜入防守严密的曳落河营地,虽未能成功刺杀田乾真,却及时摸清叛军动向。数日前,苏十三娘侦知,叛军大营看似灶台不减、营帐依旧,马嘶声却稀疏不少。北庭军斥候与公孙门弟子四下侦查,终于觅得田乾真率军东进的痕迹。

王正见当机立断,命大军出城踏破叛军营盘,解除南阳之围,然后命北庭副都护元载留守南阳,自己亲率万余精骑,追杀曳落河而去。苏十三娘则带着公孙门弟子和北庭斥候,一马当先,不断探寻叛军的蛛丝马迹。

行军途中,王正见放出信鸽告知素叶军田乾真部动向,却迟迟得不到回音。而曳落河本就先行一步,更兼马疾如风,王正见顾不得等王霨回信,唯有日夜兼程,循踪追赶叛军。

五月初三午时(中午十二点),北庭军抵达睢阳城西五十余里时,斥候突然失去曳落河的行踪,正寻觅间,气喘吁吁的柳萧菲不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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