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元夕夜放花千树 二
王霨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之际,就听见阿史那家正门的侧门洞里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悦耳的银铃响。王霨心中一动,就看见一匹浑身银光闪耀的小白马,从侧门中奋蹄而出,将守门的阍者晃得眼花缭乱。
“绯儿,快看看白练驹这身行头如何?”身披银鼠皮氅的阿史那霄云骑在银光闪闪的白练驹之上,立刻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啧啧,霄云,你这是要去观灯呢还是遛马呢?白练驹配上银鞍鞯,肯定要比花灯更吸引人啊!”王绯掀开了车窗纱,笑着说道:“你还是坐到车上来,陪我一起说说话,别这么招摇过市了。”
“某可不敢辜负裴夫人的厚爱啊!也不愿意亏待白练驹!还是让雯霞到马车上陪你们吧!”阿史那霄云自然不愿意弃马乘车。
“姐姐是为了让白练驹压倒小红马吧?”阿史那霄云话音未落,侧门里传来了阿史那雯霞阴沉沉的声音。
“雯霞说得对,肯定是你生气白练驹比不过小红马,才非要借这套鞍鞯给白练驹增彩!”王绯一心想让霄云上车同乘。
“哼哼,白练驹庭州第一,怎么可能比不过小红马!?哪里还需要借助外力!?王霨,你说是不是这样?”阿史那霄云轻夹马腹,来到王霨身边,玉手指着小红马问道。
“霄云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看着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面容,王霨喃喃应道。
阿史那霄云猛地伸手在王霨头上拍了一下:“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你得叫姐姐!某比你大两岁呢!绯儿,管管你家弟弟,现在怎么没大没小的!”
阿史那霄云出手的瞬间,皓如明月的手腕距离王霨的鼻子只有几厘米,一缕少女如梅如兰的馨香倏然而至,钻进了王霨的鼻孔里,让他目眩神迷,完全不顾计较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拍脑袋教训的难堪了。
王霨的窘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但也足够被细心人察觉了。
阿史那霄云俏脸微红,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和自家弟弟年纪相仿的男孩不仅仅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异性,
一直留意着小郎君的阿伊腾格娜,感觉好玩的同时,心情又微微有点复杂,忽然忆起最疼爱自己的忽都鲁,将目光瞄向其他女孩时自己的那点小委屈,
站在姐姐身后的阿史那雯霞,盯着姐姐脸上的飞霞,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姐姐等等我,你们可别先走了啊!”阿史那霁昂骑着一匹棕色的果下马,慢悠悠地出现在侧门洞里。他的身后,则跟随着数十名家仆以及北庭别将李定邦。
阿史那霁昂的出现,将王霨从尴尬之中解救了出来。王霨急忙翻身上马,对阿史那霁昂喊道:“霁昂,快点过来,我们一起策马前行!”
呼啸的北风越来越紧,将天上的星光吹得摇摇欲坠,将满街的灯火吹得如同荡漾的涟漪。
可无论北风多紧,都无法阻挡庭州民众元夕观灯的热情!
王霨知道,唐代所有的城市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每日傍晚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天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
而宵禁制度唯一的例外就是上元节前后三日,也就是从正月十四到十六,金吾不禁,坊市皆开。
而除夕之夜的驱傩仪式,则是开坊不开市,不限制坊间走动,各地市场却不营业,因此并无元夕这般热闹。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王霨想起了诗人崔液著名的《上元夜》:“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前世的时候,人们的夜生活早已经发展到花样繁多、超乎想象的地步,除非特殊时期,宵禁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在宋代以前,我国城市一直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这就使得元夕狂欢显得格外诱人。
上元节这三天,无论是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和尚道士、倡优艺伎、良家妇女,在街头可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暂时忘却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辛苦,抛开一切烦恼和不如意,享受节日狂欢的自由。
元夕之乐,首在宵禁放开,其次则在观灯赏月。王霨在一众兵马的护拥下,骑着小红马,跟随在马车之后,向庭州城内城的内南门行进。
一路上,只见昔日夜晚寂静的庭州内城街道,变得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各坊内外,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跃动的火苗以及噼噼啪啪的油脂燃烧声。
王霨细细闻了闻,既有牛羊油脂厚重的灼烧味道,也有松油树脂袅袅的植物清香。
王霨穿越之后,第一个认识的城池自然是河中之地的碎叶城。但由于唐军没有驻守碎叶城的计划,所以王霨只是简单熟悉了一下那座碛西名城,而没有机会在其中生活。
北庭都护府的驻衙地庭州城,则是王霨目前生活起居所在。穿越以来险情不断的压力,让小宅男一改前世路痴的本性,找到各种机会查阅地图、实地勘察,终于弄明白了庭州城的大致构造。
庭州城作为丝路名府和碛西重镇,依托交河支流金满河而建。金满河至西北流向东南,在庭州城西北角附近恰好分流为东西两段,然后再在东南处汇合,成为庭州城天然的护城河。
庭州城所在地扼守丝路中段北道,是陇右、漠北进出碛西咽喉要道。汉朝凿空西域之时,此地就是车师后部的王城所在地。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派侯君集征讨高昌,便在此设立了庭州;高宗皇帝在显庆三年大规模扩建修整庭州城,并依照东西两河渠的走势,建筑了这座南北长、东西短不规则的长方形城池,与四四方方、类似长安的碎叶城风格迥异。
由于庭州城为北庭都护府的驻衙所在地,故在城内东北角,又依靠着东、北两段城垣,修筑了一座内城。节度使衙门、各级北庭官署和北庭官员的内宅都在内城之中。
内城不仅城墙要比外城更为高大、厚实,更驻扎有一只600余人的北庭精兵,为保障北庭要员的安全提供了全方位的保护。这内城可谓庭州的城中之城,非达官显贵不得入住。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内城的安全,内城只有两座城门,一座是与外城共用的东城门,门外就是通往陇右、通向长安的通衢大道。
内城南墙还有座内南门,是联接内外城的唯一通道。内南门修建得非常坚实,如同戍守边疆的堡垒一般,门外更是穿河引渠,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城内若有变乱,驻扎在内城的士兵只要扼守住内南门,就可攻可守,足以守卫北庭要员的安全。
此刻王霨一行北庭“衙内”,就是要通过内南门,前往外城。
查验过王勇等人的腰牌之后,内南门的士兵转动绞车,放下了吊桥。
虽然是今日是全城狂欢的上元夜,但驻守内城的士兵依然一丝不苟地忠于职守。
王勇和守城火长攀谈的时候,王霨瞟了一眼紧紧跟随着阿史那霁昂的李定邦,暗暗感叹道:“现在还是天宝初年,边地军队里就出现了兵为将有的苗头。由兵部任命的堂堂武将,都甘愿屈节保护副都护的衙内,未来藩镇权威之炙手可热可想而知!”
当然,抱怨的时候,小宅男显然自动忽略了王勇对他的贴身守护,也忘了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衙内”!
跨过吊桥之后,王霨一行来到一条宽50余米、东西走向的横街上。
王霨看见这条横街,就不由想起后世新闻里面反复出现的断头路。横街西起外城西门,东止东城墙。由于东门为内外城共用,所以庭州外城的东西二门并不完全对照,这也就导致宽阔的横街实际上是条死胡同。
横街在沟通东西城区的同时,也起到了区分南北城的作用。
庭州城作为军事和商贸功能兼具的重镇,既驻扎有一万多人的瀚海军,也有来往如织的丝路商旅。
横街往北,除了内城之外的广大区域里,有数十个军营,大部分瀚海军将士都在此服役。
由于瀚海军马匹众多,外城北门外面,还有一圈低矮的羊马城,专门放养着瀚海军的马匹和牛羊。
瀚海军的家属及和军队相关的各方人员,则多居住在北城的其他里坊里。
由于军士众多,整个北城充满了肃杀庄严之气。
而横街之南,气氛则和北城差异甚大。首当其冲的,是庭州城最繁华所在的南市。
和长安城东西二市的结构不同,庭州城由于东西狭隘,只在南城靠西的位置设立了一座南市,规模要小于长安城的东西市。
不过由于处于丝路要冲,东来西往的胡汉商队频繁光临,各方势力也纷纷设立商铺,因此,庭州城南市的繁华程度并不比长安西市逊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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