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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卖命


  每一年的元宵节,对于熙州城的百姓们来说都是一场欢乐的盛宴,这不仅仅是对节日的单纯喜爱,更重要的是激发出了一种由内而外的自豪感——整个熙州最好看的花灯建在这里,最漂亮的花船停在这里,最妩媚的姑娘四处云集而来,她们前脚送走了一波恩客,后脚又换上另外一副笑脸迎上下一波“公子”、“爷”。

  每逢过节的时候,熙州城都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一大清早,花语迟便来喊花恨柳起床来走走,他昨日睡下的早,只是隐约听到自家公子深夜回来,嘴里兀自说这话,听那语气好像是很不高兴,因此喊的时候也格外小心。

  “公子,今天是元宵佳节,起来梳洗一下就出去走走如何?”

  良久,却不见屋内有人回应,当即再敲门道:“公子……”

  “今日不出门,你若想出去玩放心去就是!”花恨柳虽然这样说了,但花语迟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烦躁,当即也不再继续问,自己先去吃早饭了。

  此时的花恨柳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床上,一手执了铜镜,一手轻轻地去抚那清晰地印着五个手指印的半张脸,口中低语不休:“死杨简,我不就说错一句话么,竟然还怀恨在心了——打人不打脸没听说过么?”

  令他郁闷的便是昨日在议事大厅里发生的事情了。当时他受老爷子提醒,想测试一下自己能不能随心而发“气势”,便找了杨简来试,杨简应得痛快下手也不慢,还没等花恨柳做好准备,便一巴掌扇上了他的半张脸——结果么,据说现场的情况比此时更糟糕,不但将半张脸打得肿起半寸高,连带着扇飞身体时砸碎的桌椅、碰坏的瓷器,可令库房管家杨大有心疼不已。

  但花恨柳说杨简阴险并不止于这些。她拿捏力道精准,虽然场面看上去大了许多,直接的伤害其实并不多,至少没再次让花恨柳流血,总算给了在场的其他人一个交代。

  当然了,打完人以后的杨简断然不会找不到一个可以令花恨柳憋一肚子气的说辞,尤其是当她反问暴怒的花恨柳:“生死之战时,别人还会给你时间做好准备?”花恨柳当场哑言。

  于杨简而言,昨日虽然没有将联姻的事情撇清楚,却也出了一口恶气,心中仍然畅快;而对于花恨柳来说,挨揍便表示自己的能力确实不靠谱,况且他也想着与杨简撇清什么联姻的事情,最终因为自己半张脸肿起根本无法开口说话,也便作罢——总的来说,他的心情糟糕至极。

  “先生,我与大先生进来了哈!”门外倏然响起佘庆的敲门声,花恨柳不及回应,佘庆已经背着天不怕推门而入了。

  “你……”花恨柳恼怒地看着佘庆,却发现佘庆也正惊愕地瞪着自己。

  “好看吗?”他阴阴地问向佘庆,佘庆刚想点头却猛然注意到花恨柳眼中那两道慑人的寒芒,当即摇头道:“别致!这个妆真别致!”

  吃完早饭后的花语迟甫一回到后院,就听花恨柳说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他心中虽有疑问不明白为何一顿饭的工夫态度就前后大转弯了,但还是依照吩咐先去库房支了一些零用钱,又领了几套新衣服送到花恨柳屋里。

  “你们这是……”刚一进屋,他险些惊叫出来,不明白为何屋内平白无故多了三个脸上描了彩纹的恶人,自家的公子却不见去处了。

  “别发呆了,赶紧过来吧!”坐在桌边的一人当先冲他招呼道,这一开口他立即听出来说话者正是花恨柳了。

  “公子,你们这是……”他靠近花恨柳,一脸疑惑地凑过去看,却不料脸上一凉,接着便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蹿入鼻中。

  “啊……”他尖叫一声,如疯了般直扑花恨柳:“你怎么能这样!公子,你怎么能这样?”

  躲在旁边一脸郁闷的天不怕与佘庆两人见花语迟拉开了阵仗要将花恨柳掐死了,立即凑上前来拉开,“花姑娘,没关系的,这道纹彩十二个时辰之后就能洗掉了……”

  他这不说还好,说完以后花语迟先是一惊,道:“擦不掉么?”见佘庆点头,转身又扑向花恨柳,修长的指甲几次都险险从花恨柳眼前划过。

  “哎呀,着急也没用……又不是毁你容,姑且就陪着我们几个出去逛逛吧!”花恨柳好容易从花语迟利爪下脱出身来,安慰道:“你看我们几个这样出去实在太危险,万一被人算计了,他俩的性命无关紧要,我要是没命了,那兰陵王殿下……是吧?你也是啊,大家都知道你要保护我,认出你来可不就等于将我置于众人的攻击之下啦?来来来,一边有不好看,两边再描几道,对称才好!”

  好说歹说,花语迟终究还是接受了花恨柳的这一套说辞,而后又在花恨柳的劝说下换了一套男人装扮。

  “好啦,出发吧!”经此一闹,花恨柳心情大好,带着身后丝毫打不起精神来的三人,直接从佘府大门悄然而出。

  一到人渐渐变多的街上,四人这副奇怪的打扮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侧视,不过慢慢地众人也就一笑而过了——可以戴面具,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脸上画几道彩色斑纹呢?

  而随着周边的吆喝声越来越响亮、各种卖好玩摆饰的店铺越来越多,天不怕与花语迟两人,见到卖甜食的必定催促着众人去买,见到卖香料、脂粉的也必然拉着众人去凑,一时间两人竟将脸上的“耻辱纹”忘记得一干二净,玩得好不惬意!

  最不高兴的是佘庆。

  出门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接连被好多人认出来了,有城主府负责采办的丫鬟小厮,有昔日军中的战友,甚至本来以为回了备倭府陪岳父的妻子刘月英竟然也在逛街的时候认出他来!

  当然了,他最难以无视的便是那见到他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的岳父大人刘琮了,赔笑着听完那句怒气冲冲的“不好好跟着先生,却跑来这里胡闹”,他好言好语将两人送走,一脸苦笑着回到花恨柳身边。

  “看来给你涂的太少啊,当时应该多给你画几道的!”花恨柳若有所思地道。

  “先生,您不觉得放眼整个熙州城,恐怕也找不出像我这样打着绷带、歪着脖子的么?”佘庆忍不住提醒道——这哪里是担心别人认出来啊,脸上画几道起到的唯一作用便是遮上了花恨柳脸上五道清晰的、鲜红色的指印!对其他人而言,没有其他什么作用。

  “哦!”花恨柳故作恍然大悟状,转而拍拍佘庆的肩膀安慰道:“是为师考虑不周,你莫担心,十二个时辰后便可洗掉了!”说完,转身追了疯跑着叫嚷买糖葫芦的天不怕而去。

  “花先生留步!”

  佘庆正也要挪步追上去时,却听身后有人在喊,果然跑出去没两步的花恨柳当即停下,转过身来正看到已经走到佘庆一旁站下的杨九关。

  “九……不对,现在应该是叫大长老啦!”花恨柳紧走两步,回到佘庆身边对着脸上唯有不适的杨九关道。

  “花先生倒是来取笑在下了!”杨九关呵呵一笑,冲身后的几人一使眼色,几人便有奔着天不怕去的方向赶上的,有散入人群里眨眼便不见踪影的。

  “给在下几分面子,小酌两口如何?”

  花恨柳知道杨九关如此安排,想来天不怕的安危是不必担心了,至于杨九关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他完全没有想过——凭老爷子和杨武的眼光,杨九关这人绝对信得过。

  “大长老相邀,自然不敢推辞!”说着,便跟着杨九关的领引,进了路边一家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酒肆。

  “九爷!”刚进店来,既当老板又当跑堂的老者立即招呼杨九关,看样子双方似乎相熟已久。

  “你不必惊讶,”杨九关冲老者微笑着点点头,一边搬出椅子先让花恨柳坐下,一边自己提了壶茶水为三人一一斟满道:“这里只是杨氏一族在熙州城内的上百处情报驻点之一,你看大街上的富商显贵、乞丐暗娼,说不定就有他们混在里面。大多数的人还是会像老黄一样找个店租下来,一边做着小本的买卖,一边搜集、整理着四处得到的消息——可以说,无论你此时想要什么信息,不出盏茶工夫我保证他们定不会让你失望。”

  名为老黄的掌柜听到这话遍是褶纹的脸上一阵羞赧,躬身道:“九爷过誉了!咱们就是耳朵长一点,记性好一点,看人的眼色准一点,最大不了的是跑路的时候快一点而已,不如前方那些拼血拼肉的一线将士。”

  说着,他竟也不做作,与花恨柳三人一样占据了桌子的一边坐下,摸来一个茶杯饮起茶来。

  “你莫小看了老黄,”杨九关提起壶来为老黄续上茶,向花恨柳正色道:“大蜀围攻熙州城数月,少不了前线将士拼命搏杀不假,但我觉得最了不起的还是老黄这群人——七次偷袭中,有六次都是老黄带人提前将消息告诉了我们,这才做足了准备应对下来。”

  “当真?”花恨柳闻言大惊,以往只是听天不怕说熙州城守得如何坚固、杨武如何厉害,却从没有人和他说起过这般事。而他看佘庆时,对方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这摆明了就是一个秘密啊!

  “说来惭愧,竟然还落下了一次……”老黄却是将重点放在了未能打探到的那一次:“年轻人做事好冲动,关键时候容易坏大事啊!”说完,又饮了半杯茶站起身道:“还是和原来一样两个小菜三两酒?”

  “是,麻烦您啦!”杨九关微微一笑,目送着老黄走向后厨。

  “他刚才所说的年轻人误事,便是说的自己的小儿子啦。”他叹息着,见花恨柳不解,便道:“那一次老黄染了急病,没法子出去,便派小儿子去打听消息——他原来是有三个儿子的,一个在军中前些年打仗被打残了,一个也是干这一行的,远在外地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小儿子是打算养来给自己送终的,却不料打探过程中被人识破了身份,直接被砍得面目全非了……”

  “丧子固然心痛,但因为情报没能提前送回来,那一次熙州城险些被攻破,阵亡人数也较之前多出了一倍有余,老黄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对了,以后在他面前少提大蜀,尤其是不要提宋季胥!”最后,杨九关尤其叮嘱道。

  “呃……明白是明白,只是不知道大长老将这些告诉我是出于什么打算?”花恨柳完全搞不懂杨九关这一副“临死托孤”是何道理,虽说自己现在是杨氏一族的监察长老不错,但情报方面的工作不应该是杨延硕和杨兴权来做的吗?再说了,监察长老难道不应该是负责族内事务吗?这可是老爷子亲口说的啊!

  “呵呵……”杨九关微微一笑,好似已看出了花恨柳的疑问,道:“若在之前,族内、族外自然是分开的,但是以后家族安宁,这天下大势便能由我而定;反过来说,天下安宁,我杨氏一族也必能日兴月昌——大长老当时那样说是怕你嫌麻烦推迟,但现在你既已答应,我也不必再瞒你。”他说到老爷子的时候仍然以“大长老”称呼,更能看出来对老爷子的尊重。

  “什么?”花恨柳心中惊骇:莫不成又被老头算计了?想到此处他悲哀地发现,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别人算计,自己可还没成功地算计过这群老油子呢!

  “你看,以后这支力量握在你的手里,莫说是防着被别人算计了,想设个套让别人往里钻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不是知道杨九关绝对不可能读得懂自己内心所想,花恨柳当场就要叫鬼了。

  “既然我的诚意已经摆出来了,那么你的诚意是否也亮出来给我瞧一瞧?”说着这话,杨九关放下端起的半盏茶,望向花恨柳一字一顿地道:

  “你的命,多少钱可以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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