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试探（八）
南门熏又来到这个地方，和上次不同，这次东村明治为她准备好了一把椅子。在它对面也有一把一样的，东村明治坐在上面注视着南门熏。
她给南门熏端来一杯茶水，还冒着热气，她抓住滚烫的瓷制水杯身，把茶杯把留给南门熏，“请喝茶。”
南门熏接过来，放在手里。她手凉的很，身体忍不住的发抖，她尽力克制，不能让东村明治看出来。
“南门可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你这样做就是死罪一条。”
东村明治翘起二郎腿，手交叉放在身前，以一副审讯者的姿态看着南门熏，她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一句，“反正总要死一个人。”
自从来到这里，进到密不透风的房间，南门熏脚底就条件反射针扎般的疼起来，这是她对这个地方最本能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所以呢？”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的很。
她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东村的意思是我今天出不去这里的大门了。”
“至少不能活着出去。”
审讯室很大，只放了两把椅子，她们说话有若隐若现的回声，东村明治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后悔吗？”
东村明治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她一向如此。
南门熏噗嗤笑出声，也许她会死，也许因为一个小男孩，但她，“这事本就是愿打愿挨，而我愿意做那个愿挨的人。”
东村明治愣住，眼睛里亮光明显多了些。她站起身，绕着南门熏走了一圈，又回到她面前，弯下身和她眼对眼说，“那如果现在是我呢？”
“是我被怀疑，甚至因为怀疑而随时面临死亡，”她停顿，垂眼似乎在想什么，“南门也会这样舍命救我吗？”
南门熏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停滞，她很快反应过来，“不会有那么一天，”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她又说，“再者我今天可就得命丧于此了，即便有一天东村落到这种境地，我也并不能赶去救你了。”
“那看来南门给出的答案是——不会。”像是南门熏的错觉，她恍惚觉得东村明治很失落，她微微垂下头，苦笑道，“毕竟我们都不是朋友。”
“会。”南门熏总是着了魔，她看不得东村明治这样，东村明治应该是儒雅的，她眼里总有止不住的笑意，她心眼贼多，不能摆出这幅表情。于是南门熏脱口而出，即便这句话是骗她的。
但南门熏不知道的是，这是她说违心话的开始。
一旦有了开端，往后的一次次就再也无法停止。
最起码，东村明治不管信与不信，她看起来的的确确有了精神。
人们需要心理安慰。
“如果是南门的话，我也会。”东村明治把南门熏从座位上扶起来，给她整理好衣服，轻声细语说，“过几天我再去拿衣服。”
南门熏低声应她，“好，我会做好点心等东村来。”
她们之间有股莫名的默契，你不言我不语，一切都在心底知晓。
南门熏站起来，腿麻重心不稳，还没走两步路，踉跄着就要摔在地上，东村明治及时在她身边抓住了她。南门熏没看她，艰难站直身体，直接开口，“别抱我，我自己能走。”
东村明治在她耳边轻笑出声，一步步扶着她出去大门。
出来后，南门熏思绪漂泊，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学校，这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了什么人，只有寥寥几个人顶着北风瑟瑟往出走。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天，落叶片片往下掉。
南门熏忽然的就感觉冷了，她搓搓胳膊，风吹动她头发随处飘荡。她剪的短发长长了不少，潜意识里的习惯指使她去摸手腕处的头绳，却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那东西了。
带过来的那个，也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去。
太阳大咧咧的跑到山边，藏在泛着金边的云后，它不肯把光照下来。
南门熏捡起掉在她脚边的残缺落叶，它的一半被虫子咬了几个洞，一半干枯的仿佛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去。
她想把叶子夹到书里，但并没带书，整件衣服连个口袋都没有。
她举起叶子，对准露了半个边的太阳看过去，她该出发去找她的叶子了。
她已经大致打听出叶子家所在的方位，正准备把手放下，一个女生站在树叶的另一侧，通过虫洞和她对视。南门熏被吓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看清这人，有些印象，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女生双手提着包，毫不避讳的盯着南门熏看。她眼神很睿智，好似饱经风霜却还极致纯真，“可以到公园的长椅上坐坐吗？”她说。
公园此刻正热闹非凡。这里是情侣们的恋爱圣地，一对对躺在草坪上，坐在湖边，或绕公园一圈圈散步。
南门熏跟随女生坐在隐蔽的一角，女生把手提包放在长椅一侧，她没有过多的客套话，开门见山的说，“听说你和宪兵部的东村明治关系很好。”
南门熏皱起眉头，这话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她没说话，听女生继续说，“现在我们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你应该也知道了，前几天宪兵队抓住了几名我们的人，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出来。”
南门熏心里明了，严肃起来，听女生说话，“而需要你帮的忙很简单，只需要在几天后把东村明治支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好，”南门熏说，“大概是什么时候？”
“不着急，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南门熏无意瞥到女孩侧脸，脑海中和一个画面重合，她就是那天在教室靠窗的女生。
她们在一个班这么久，南门熏竟然没有注意过她。她气质极佳，出落的水灵，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模样。
这下南门熏陷入找叶子和留下来等待通知的纠结中，她怕她一旦去了，一定会耽误到这边的进度，她不去，更不敢去想万一叶子已经遭遇不测，她该怎么办。
但是，眼下的事她无法拒绝，这是她的义务。
天黑南门熏才慢慢悠悠遛回家里。
见人回来，花飞令扑到南门熏脚边蹭她。南门熏把王妈带回来的那只小狗取名叫花飞令。
花飞令摇动尾巴，着急的带往她屋里走，然后南门熏看到白菊和南门宰仁一起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她回家。
南门熏收拾好心情，弯腰摸摸花飞令的头，走向灯光明亮的屋门口。
“父亲，母亲，”她走到那两人面前，率先开口，“对不起，我今天又出去玩的太晚了。”
她说话的语气是轻快的，颇带调皮，可给人听了却不舒服，她有心事，谁都能看出来。
恰好南门宰仁和白菊以为她是因为白天被东村明治抓回宪兵部的事才闷闷不乐，他们把她带进客厅。
“怎么又被带走了？”南门宰仁说。
他不笑冷下脸，真的让南门熏打心底里害怕。不过可以放松了一点的是，她有正当的理由不用再强装开心。
“没事的，父亲，女儿已经处理好了。”
“哼，处理好了，”南门宰仁拿起烟斗，又放下，有种苦口婆心的那感觉劝起她来，“不要和日本人走的太近。”
南门熏听着老妈子的口气没忍住笑出声，“笑什么？”南门宰仁厉声呵斥她，“记住，永远不要和日本人走的太近。”
南门熏摆出乖乖女的模样，“放心，父亲，女儿都懂，也应付的过来。”
南门宰仁哼了一声，“就没有你不行的事。”
白菊在他身内侧冲南门熏使眼神，向她传达“安全了”的讯息。
南门熏回她了个眨眼。
叶子终于还是有了点消息，白菊只肯告诉她叶子是被事情给耽搁了，至于什么事白菊不说，并告诉她南门宰仁会处理，让她老实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
南门熏在家“待命”的这段时间，她头一次浅浅了解了白菊的工作。
白菊罕见的把文件落在了家里，南门熏正好没事，她和小李一同去了公司。
就是南门熏想象中的样子，像电视剧里百货大厦一样的楼，旋转门。进入里面人来人往，好似银行，有柜姐不停的处理业务，她们遇任何事不惊，从容不迫，是长时间工作积累的经验给了她们足够的自信。
南门熏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面很大，分为办公区和有沙发的休息区，整个屋中被复古包裹，每个物件既崭新又古老，文件整齐摆放在木柜里上锁，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白菊坐在正中央的皮椅上，埋头处理文件，她身边站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
南门熏和插空抬头的白菊对上视线，白菊立马展开笑容，招呼她过来，并吩咐中年妇女去给她倒了杯水，拿了水果进来。
白菊给她介绍，“这是龚娜恩，我的得力助手。”
南门熏和龚娜恩点点头，“龚姐姐好。”
“你好，南门小姐。”龚娜恩有着极强的职业素养，她打完招呼就出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白菊好不容易从那个位置上离开片刻，她略带疲惫的用手抻着扭动脖子。
南门熏站起绕到她身后，双手爬上她的肩膀，手法娴熟的揉捏起来，“来给母亲送文件。”
她指了指桌上棕黄色的文件夹，“母亲最近是太累了吗？您之前可不会忘记这种事的。”
白菊揉揉太阳穴，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可能吧，等忙完这阵子回家好好陪陪你。”她搭上南门熏的手，捏了捏。
南门熏喜笑颜开，只听声音就知道她有多开心，“好嘞！”
“对了，”白菊起身到办公桌上拿过一份文件，给南门熏，“还记得和你说过的那个慈善家吗？”
南门点点头，白菊继续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慈善家。”
南门熏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她打开文件夹，抽出里面的a4纸，纸上面一串串的数据直接明了的向她全方位展示了一个“双面人”。
简单来说，这人是靠向中方和日方贩卖各种东西来赚取钱财，其中包含但不限于情报，军火，稀有物资等等。
他就是江湖人口中常说的那个可靠可信有消息懂内幕的人，从他那里获取得到的不论什么都保质又保量，就这样慢慢培养出了威信。他靠这个吃饭，也靠这个富甲一方。
他从不为任何一方，单纯是个钱君子。
而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断的变换身份，从未让人发现。如果不是这次的“慈善家”，白菊也不能掌握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单纯的认为他是个好人。
他走到哪就找一群孩子们，通过孩子们帮他向各界传递运输他们需要的东西。他给的报酬丰厚，没人不乐意。一些重要的东西则有专人负责，这条线已经被他逐渐发展成完整的产业链条。
他最大的败笔就在于触碰到了白菊最敏感的区域，白菊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有问题，但她还未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那母亲准备怎么办？”
南门熏把文件放到茶几上，她问白菊，问完才察觉不对，急忙补救到，“我，我的意思是，这上面的都是什么意思呀？”
白菊笑笑，她拿过文件，“公布于众？”
她明明是在回复南门熏，又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下一秒，南门熏拿起果盘里的葡萄塞几颗进到嘴里，“母亲想怎么做我会不干涉，但是请母亲过几天再把它公布出去。”
白菊向后靠到沙发上，“你想干什么？”
南门熏大快朵颐，快速消灭着盘子里的各色水果，“母亲尽管相信我就是了。”
白菊没有反对，甚至觉得她白菊的女儿一定有更好的主意，一边认同她一边忍不住骄傲不愧是她的女儿，“好，就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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