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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临到崇化坊门外,贺元夕的脚步还是踟蹰了。

        因着凑嫁妆那样的窝囊事进宫,离家时闹得一天星斗,说尽了最伤人的狠话,家里应是打算彻底与她脱了干系,所以连上元会亲都没露面吧?

        却不知今日相见,会是怎样的尴尬境地。

        太子正照常走着,无意间送去一眼。她梳简单清爽的丫髻,脑后垂着红珊瑚米珠串成的流苏,走路的时候轻微晃动,红影重重,触碎一角日光。

        佛家说相由心生,的确是个活泼机灵的人。

        不对,应是心狠手辣,狗胆包天!

        但自己为何应允她来崇化坊?

        太子拧眉苦思。大抵因他落草就没了娘亲,生小之年又被送去皇庄,从不晓得骨肉亲情应该怎样,仅能凭往日见闻猜想,有爷娘疼惜的孩子,应是时时归心似箭,由此生出了恻隐之心。

        眼看她的脑袋一寸低过一寸地垂下去,他微微俯身,问道:“可是走得累了?要歇脚吗?”

        “嗯?”贺元夕正沉溺在一片苦海里,听见人说话,脑中有片晌迷茫,待反应过来,才连连摇头,“不不不、婢子不累,谢郎君关怀。”

        说罢,长长吐了口气,抬头平视前方。

        她不是个爱逃避的人,再难的事情,迟早得面对,哪怕老死不相往来,话也要说清才行。

        贺家祖上升发过,攒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三合院,春有花草惹眼,夏有槐木遮天。院中甚至修了架马棚,现虽养不起马了,但在长安这样的地界,也称得上衣食无忧。

        进院没瞧见人,想来阿爷正上工,娘姐送午食去了。贺元夕紧绷的嘴角稍稍放松。先拴好马,各处寻了一圈,发现西侧两个厢房常年无用,已被当作仓室,遂只能暂将秦伯都安置到自己那屋。

        推门前,她在心底做足了准备,物件可能被搬空,或堆满杂物,再不济也是积灰盖积灰,却怎么都没想到,桌椅卧榻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她偷懒不乐意读书,阿爷亲手做的高足书案。

        不知怎的,委屈散了大半,鼻头却酸了。

        哭出来就太丢脸了,她正努力调匀气息,想压下这股泪意,身后忽探出个虎爪,边扒拉门框边哀嚎:“郎君,属下头晕,属下想躺会儿……”

        这等小磕碰,丑是丑了点,但以他的身子定无挂碍。太子听似没听,止步于门外,飞速扫了一圈屋内陈设。

        各个台面洁净无尘,书案上没放书,皆是双陆棋、叶子牌、泥喜鹊之类的小玩意,他不由勾勾唇角,目光又被衣箱盖缝间的一抹艳红吸引过去。

        定睛一看,竟是女子的石榴裙,赶紧别开眼,皱眉压下秦伯都挥舞的爪子,“消停点。”

        贺元夕见他驻足不前,料他觉得有失身份,不免尴尬地捏捏耳垂,“让郎君见笑了,小门小户的,人多挪不开脚,还是婢子扶他进去吧。”

        说罢伸手去扶,反被他避开。

        “你误会了。这是你闺房,我二人进屋不妥,传出去,于你名声不利。不如铺层被褥,让他睡堂屋去。”

        贺元夕闻言,胸口倏地涌上股暖意,很久没有人这么柔声细语地为她打算了。

        他也不仅是做做样子,抛出漂亮话,全等着旁人说“没关系、不在乎”,而是真诚地考虑了解决的法子。

        虽说这法子……

        果然,秦伯都原还可怜兮兮地不敢吱声,一听要睡堂屋,登时抗议:“属下还能喘气呢,死人才睡堂屋呢!”

        贺元夕随声附和:“秦侍官说得在理,婢子伤人在先,哪能委屈他睡堂屋呢……”干脆拎起秦伯都衣袖往里带,“都是十来年的街坊,他们不会传谣的。说句逾矩的,婢子现是东宫的人,谁敢胡吣,那不是打东宫的脸嘛!”

        一句话引得太子失笑,他从来认为储君只是个差事而已,头一次发觉东宫的名头很好用。于是从善如流,把秦伯都扶了进去。

        待将人安置好,无意间瞥见侧壁题了两行诗:灯火耀佳节,皎月贺元夕。

        落款是:啼玉。

        用词不甚讲究,但诗意热闹可爱,笔名也风雅。

        刚想问些什么,就见一赤背白腹的小狗“哒哒哒”,大摇大摆走进来,看到生人,眼中毫无警惕,胖肚子往地上一贴,开始猛甩尾巴。

        “咦?是郑怀年家的阿黄!”

        郑怀年便是邻居大夫,长贺元夕三岁,从小一起斗狗撵鸡偷甜瓜的铁交情。

        孩子的情谊总是纯粹又炙热,不过是一道偷瓜、一道挨揍,再一道包着眼泪啃甜瓜,不消一个时辰,就约定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阿黄热情得像饮了假酒,贺元夕蹲下搓搓它的头,它几要把尾巴摇断。

        “哎……我没吃的,兜比脸还干净。”仰头看向太子,“郎君,您有吗?”

        皇家讲究多,坐卧行止都有章程,他轻轻摇头,“没有,随身带着吃食,会被御史台弹劾。”

        不知是不是眼花,他好像看到阿黄翻了个白眼。

        他被一条小狗鄙视了?

        这耻辱还未平息,忽地听人拔声高呼:“哪里来的小贼!看老娘不薅光你头发!”

        再抬眼,就见一手提食盒的鹅黄翻领袍少女闪入门内,随着她抡圆胳膊全力一甩,一把带着葱香的菜刀便“嗡嗡”朝三人一狗飞来。

        太子看出她不通拳脚,但刀剑无眼,想也没想,弯腰一拎,就将贺元夕藏在身后。待收神再看,那菜刀已钉在秦伯都脸边。

        “嚯!这么多人,老娘端了你的贼窝!”

        秦伯都骇然鬼叫,阿黄也是瞧热闹不嫌事大,满屋子乱窜助威起哄,一时间人声犬吠齐奏,有急有缓,吵闹非凡。

        混乱场面让太子头疼不已,唯恐有人受伤,天人交战之际,忽听背后的贺元夕高声求饶:“阿姐,是我!”

        待战火平息,两姐妹已哭成一团。

        贺元昭,也就是元夕的阿姐,一边在妹妹襟上抹眼泪,“臭丫头,你不要我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边一声不吭地打量太子。

        身手不赖,遇着险境也会护着人,长相嘛……

        宽肩窄腰,面容似玉,但你若觉得他好亲近,那便错了,他气若磐石,见俊不见俏,看着你就是看着你,眼神端毅不乱瞟,叫人欣赏的同时,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不过她是做姐姐的,自然觉得元夕配的上任何人。

        就这么,莫名给自己戴上了娘家人的帽子,心想试他一试,挑挑眉,哼声问:“郎君怎么称呼?既是客人,为何不早说,莫不是瞧着我家小妹生得美,想欺负她?”

        太子心说你拔刀太快,躲都来不及,他也没瞧出这些九曲回肠,下意识便说:“不敢欺负。”

        至于称呼。

        垂眼思索片刻,即道:“万年县,季砚川。”

        一旁的贺元夕心惊肉跳,恍惚觉得人在地上,魂在天上。她当然清楚阿姐打什么算盘,一不留神聊到这份上,殿下怎么还把话接下去了?只怕元昭再吐出什么象牙,挠挠耳垂,生出个急智。

        指着吓晕的秦伯都说:“这位秦壮士是被我砸伤的,走走走,陪我找老郑去。”

        “咦——你手真黑!”元昭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卧榻上那人嘴肿得像鸭子,不禁缩了缩脖子。

        “阿年去怀远坊了,给一个叫刘五郎的看诊。你在宫里晓得吗?上元那日,他要炸承天门!还好,被太子殿下一箭射中,可惜歪了点,只射到幞头,抓起来打了三十杖呢!”

        太子无奈,幞头可比人难射多了。

        出这么大的事,宫里应该早就传遍了,贺元夕却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估摸是上元当晚她自顾不暇,并未留意。又想起郑怀年平日嫉恶如仇的模样,奇道:“既是这么个恶人,老郑还替他治伤?”

        “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没有恶人。”

        言辞掷地有声,话音却是懒散,四人一狗齐齐循声望去,却见一未及弱冠的小郎君打帘而入,伴着股草药的苦香,钻入鼻尖。

        阿黄兴奋地甩着大屁股跑过去,就地一滚,在他脚边翻出了白肚皮。

        是郑怀年。

        因上元刚过,服色没那么多禁忌。他穿着冬绿夹袍,身形又高又瘦,活像槐树新抽的枝条。他的长相与气质矛盾又和谐,脸上线条锐利,却被医者独有的淡定从容压下大半。所以旁人打眼一瞧,会直觉他是个不易招惹的善人。

        果不其然,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太子,待将目光左移,眉头一颤,惊喜道:“老贺?”

        “老郑!”

        贺元夕三步作两蹦过去,巴掌扬得老高,到底克制住朝他背上来一巴掌的冲动,转而选择扯着他的衣袖,老神在在地挑眉轻晃,“一年不见,你都比我高了!”

        却被郑怀年睖了一眼,“你放心,我会永远比你高,你都及笄一载了吧?往后就这样,很难再长了。”

        “你!”

        身量小是她平生恨事,只觉胸口被人一拳贯穿,不知怎的,倏忽又有芒刺在背之感。忍不住摸摸后颈,惊觉还把太子晾在一旁,狗腿一蹬,缩到他身侧,当即两相引荐。

        “咳咳,老郑,这位是季郎君,是东宫的……”

        太子叉手略拜,“东宫左卫率,季砚川。”

        贺元夕特意带上东宫之名,就是为了提点他们说话小心,谁知郑怀年这小子嘴比铜锣还破,不情不愿还了一礼,硬声道:“尊驾身居要位,应当家教森严,怎的不知礼数?女子闺房,岂由得你乱闯。”

        他无父无母,是吃贺家饭长大的,自觉将贺家二女当作自己亲妹妹。前有王玄泰一人害得贺家离散,现下这“季砚川”又是豪门显贵,元夕还对他格外殷勤,唯恐她受了委屈,眼光便格外挑剔起来。

        “哎呀你误会了!”元昭年岁最长,很有当姐姐的自觉,急匆匆将他拖到卧榻边,“这位秦……秦老虎,喏!”水葱似的手指一横,戳到贺元夕鼻尖,“她砸的,可不得照顾人家嘛!”

        说完歉意地冲太子笑笑:“郎君莫介怀,阿年就这臭脾气,一会儿我揍他。”

        太子看着眼前几人,不论血缘有否,都能真挚以待。他非但毫无怒意,甚觉情谊美好,莫名生出些羡慕向往,和煦道:“不会,是我唐突了。”又看向郑怀年,“只是友人受伤,望郑大夫先行诊治,若他无碍,我等即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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