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贺元夕按部就班地干活吃睡,往日看来十分难熬,现下却觉闲适自得,尤其太子监国后下了恩典,每逢望日,众宫人可与家人互通书信,实在称得上我佛慈悲。
她坐于宫人榻上,手捧书信,悠哉地晃着腿。
近来家中顺遂,王玄泰亦没找麻烦,听说是忙于求亲娶妻。信到此处,元昭又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不知谁家小娘子那么迷糊,不仔细神像淋雨上了霉,拜成个扫把星。
之后再说的消息不好不坏,阿爷已随工部踏上离京拓河之路,意外的是,郑怀年亦自请随行为医。他受业于太医署,医术毋庸置疑,且不求官职俸禄,加上山水迢迢,少有几个长安大夫能经受住如此磋磨,工部的人张口就应下了。
一纸家书看罢,贺元夕颇感心安,再瞧其他宫婢,却是有喜有愁。
欢天喜地的大多阖家齐全,饶有兴致地同旁人分享家中近况。更多则是年岁长些,一人一个角落,脸上木木瞧不出情绪,哪怕熬到大赦天下,也聚不出一顿团圆饭了吧。
唯一例外的那个,是抱珠。
她既非热火朝天,亦没有垂泪神伤,她的手中甚至没拿家书,只是直勾勾盯着墙壁,似要把墙看出个窟窿来。
贺元夕皱了皱眉。她们这些宫婢,多是经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就算血亲尽数离世,怎么着也有个旁支的叔伯,何至于连封家书都没有?
思来想去,唯得一种解释,她乃是罪臣家眷,籍没入宫。如此便说得通了,所有人都叫她抱珠,可从没人知道她姓什么。
该是多重的罪过,连姓氏都要抹去?
自觉这不是该问的,贺元夕压下了好奇心。抱珠才十四岁,牵连受过罢了。那样经历,逼得人家说出来,自己当个传奇,听听就过了,但于旁人而言,怕是扒皮拆骨之痛吧?
左右她交朋友只看能否聊得来,不论身家背景。
她见抱珠第一眼就觉得面善,一直当妹妹护着。
因抱珠新进司馔司,岁数小,身量小,做事慢条斯理,说话细声细气,有人觉得她性子软好拿捏,时不时指使她擦案打水缝补衣裙。
贺元夕看不惯,但凡碰着就挺身拦下,那些人自觉理亏,大多嘟囔两句便讪讪离开,甚少起过大冲突。
长此以往,她同抱珠日渐亲厚,也与旁人多了些龃龉。
就像那日,贺元夕又一次夺下旁人递给抱珠的水桶,那个叫绯娘的婢女,竟手指一横戳到她眼下,尖声喊道:“让你三分脸面,真把自己当碟子菜了!浑话听多了,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殿下的侍妾,能压旁人一头吧?”
又“哼”地冷笑,挖空了心思奚落:“你难道没瞧见,那些个起头的,被殿下打了多少板子?清醒点吧!殿下压根瞧不上你!你呀,也就配同火场那个,专和死人物件打交道的郭益对食!”
贺元夕当时不觉多少气愤,反倒有些莫名其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做,瞧着抱珠好欺负全推给她,这是什么道理?”
后头那些话就更可笑了。
“殿下是瞧不上我,难道他就瞧得上你吗?你成日里想的,不是给这个做侍妾,就是跟那个对食,怎么,你很缺男人吗?”
“你!你!你!”
兴许是被戳到痛处,绯娘连在空中点了三下,吵架的时候可顾不得许多,尤其是落了下风,为了扳回脸面,只管拔出最利的刺捅人心窝肺管子。
她扯开了嗓大叫:“我缺男人?缺男人的是你阿姐!你为什么入宫?打量我们都不晓得?不就是为了攀上王相的门楣!结果呢?人家玩完你阿姐,甩手当个破烂丢了!”
贺元夕本懒得与她相争,转身就要走了,一听这些污言秽语,却是半句废话没有,胳膊一横将她压倒在案,脑后一探拔出根铜簪,死死抵在她唇边。
“这张嘴不会说人话,留着无用,我替你划烂。”
“你疯了!放开我!”绯娘涨红了脸,极力扭动四肢,却像条离水濒死的鱼,怎么也脱不开身,只能强撑口气,不甘示弱地瞪向她。
谁知这一瞪,立时气泻百里。
她生得张扬明艳,不说话的时候,气势就能高出旁人一截,遑论现在极怒之下,眼中寒意结成冰锋,冷得只能看出一个意思——
她真的会动手。
有人好言相劝:“元夕你冷静点,伤了她你也没好果子吃,会被赶出宫的!”
“哼。”她短促地冷笑,“我正愁没法子出宫,正好,咱俩做个伴。”
“我错了、我错了……”虽都是出宫,被赶出去和大赦可不一样。皇家不要的人,名声全坏了,一辈子找不着婆家。
这鱼死网破的架势逼得绯娘泪珠子混着尖叫一溜排滚出来,“我对不住你,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该说你的不是!”
围观的宫人随声附和:“她都知道错了,你放开吧,闹大了不好。”
贺元夕不以为意,寒声说:“你错不在此。”
“你说我错在哪儿,我都认!千万别伤我……求你。”她眼中除了惊惧,渐掺了些真切的哀求。
贺元夕心里稍稍松动,可再也不想听到旁人羞辱元昭,依旧面色冷硬,“你不配提我阿姐。”
现下她说什么,绯娘都只管点头,“对对对,我不配,我对不住你阿姐!”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铜簪已落在她耳畔。
她几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贺元夕回首扫一眼围观宫人,那眼风竟似有力,众人皆随她目光所及之处,自行空出道弧线。
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口,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是抱珠。
“元夕,你没事吧?你为何如此冲动啊?”
贺元夕有一瞬不解,但见她脸色煞白,旋即释然,“吓着你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作何想法。
此事之后,那些人见识过贺元夕的厉害,不敢再招惹抱珠不说,就连“阿姐”这两个字都成了忌讳,但凡提及都左顾右盼,生怕再被什么人压在案上。
而后的日子自然风平浪静,将要入春,阳光也格外好起来。
东宫因太子不在,颇有些闲适。但“凡人”这词,用在他们身上格外贴切,忙的时候想休息,闲的时候又爱找事情做。韦司馔见天气不错,特安排了一日,让众人将那积攒了一冬的潮衣闷被,搬到草场好生晾晒。
贺元夕顶喜欢这样闲在的忙碌,虽也累,但不像平日当值,管事的长了八只眼睛,时刻能盯着每个人,冷不丁一句:“抓紧干活,别闲聊!”,生怕手下人张张嘴,浑身的力气就能钻着字里行间的空子泄出去。
今日就不同了,韦司馔指使了人替她搭架晒被,自己也坐在光窝里剔牙拉家常呢。所以她们只消将衣箱被褥抱出来,剩下的时光,都可自行消磨。
为防人多混淆,各人衣箱都坠了木牌,贺元夕与抱珠的,分别是辛字十三与辛字十四。
一通忙罢,她们捶捶肩膀,同众人沿着台阶坐了一排,优哉游哉地晒太阳。
不时有人招呼贺元夕去斗草,她摇摇头,只顾望着天发呆。身子被晒得暖烘烘,再看天上,早春的日头并不刺目,黄澄澄软绵绵,活像个火晶柿子,手一戳就能崩裂。
她被包裹在光里,只觉得每个毛孔都浸着暖意,脑袋晕乎着,有些犯困……
不知军营的太阳,是否也如这般温暖照人呢?
“哎呀,这是什么?”
不远处忽有人喊起来,她蓦然惊醒,伸脖子看了一眼,叫嚷的人是绯娘,她正指着地上一块小小白白的物件又蹦又跳,十分激动。
贺元夕懒得去凑热闹,待里头人看清了,自然会出来宣扬。好像是什么稀奇玩意,那小小一方土地,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嗡嗡。
她坐在丈外,就这么撑下巴等着,但抱珠是个孩子心性,拉着贺元夕,不由分说就凑过去。
无奈,两人见缝插针挤到最内圈,定睛一瞧,地上赫然是块绫子汗巾,上绣松竹,显然是男子式样。
众人心里已有猜测,但碍着韦司馔在此,只敢兜着圈子暗示:“宫婢的处所,哪儿来的男人东西?”
“没准是上元会亲时偷偷带进来的。”
“怕是又要起什么香艳奇闻咯。”
“闭嘴!”韦司馔站在中心,捺嘴看着一圈宫婢,“谁的脏东西,自己站出来承认吧!现痛快认下了,没准我还能替你在司正面前说说情,少受些皮肉之苦!”
众人皆噤若寒蝉,生怕引火上身。若真查出宫婢私通,岂止是皮肉之苦?只要不祸及家人,打死都算是恩典了。
却是绯娘先蹦出来,指着汗巾边上一个衣箱,言之凿凿地说:“我亲眼瞧见,这汗巾帕子,是从辛字十三这衣箱里掉出来的!”
贺元夕淡淡看她一眼,无甚反应,倒是抱珠,盯着那汗巾,面色十分古怪。
韦司馔总算逮着机会,报上元夜一箭之仇,瞠目怒喝道:“贺元夕,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衣箱放在地上,帕子又怎么“掉”出来呢?但管事的发话了,有些中立的也不敢质疑;更有甚者,生怕事不够大,等不及贺元夕开口,急急哄笑道:“贺元夕,你不会真配了火场的郭益对食吧?”
又有人受了启发:“我还瞧见郭益摸她脸呢!”
韦司馔先睖那人一眼,又厉声问:“说,这汗巾是不是你同郭益的定情信物!”
仅凭几句闲言碎语,就急于定罪。贺元夕一向觉得她蠢,但诸事缠乱间,未做深想,现下只定定看着抱珠。
虽然心有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发问:“抱珠,我和郭益交情如何,你应是最清楚的。”
韦司馔却不以为意:“哼,你和抱珠走得近,又那么护着她,她自然会帮你说话。”
“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连句证词都不敢听,凭个汗巾就认定我私通,想屈打成招不成?”
“好!抱珠你说!”韦司馔一声令下,众人目光忽然齐齐转向抱珠,却见她还是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支支吾吾好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快说!”
抱珠一抖,憋出满颊的泪,眼睛胡乱飘着,最后定在贺元夕脸上,好似下定决心喊道:“你们说的我都不知道!”
“我只看到郭内监待她很亲厚,还要给她六百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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