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贺元夕恢复丝缕意识的时候,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飘飘忽忽有两个人声,时远时近,时急时缓,漩涡一样扭结在头顶。
她试着将眼睛撑开条缝,四方平棊原还稳当悬于头顶,忽而一抖,颤颤巍巍地开始旋转,然后越转越快,越来越晕,最后竟转成了一团圆雾,搅得她五脏六腑通通要调换个位置。
赶忙闭上眼,再看恐怕能呕出来。
然而眼一阖,那两个人声重回耳畔。
一会儿说绯娘,一会儿说司正,恍惚还有郭益,最后是直白锐利的四个字。
“直接杀了。”
杀谁?绯娘?司正!
脑中弦一绷,抬手就想阻止,却发现手被什么人握着,干燥温热,还有几处零星的粗粝。
她试着支起手指,戳了戳那人的掌心。
太子方下了杀令,就觉手心传来阵轻痒的摩挲,眼底一闪,霜雪渐化十里春风,垂首看向躺着的人。
但见她双唇颤动,似有什么话要说,便倾身附于她耳边,低声问:“醒了?要什么?”
贺元夕没精神讲太多的话,一气一顿,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别杀,盘问,主使……”
太子方才回宫,不甚了解来龙去脉,但仅凭六字,就能揣摩出个大概。
皇宫内院,司正胆敢如此草菅人命,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且背后那人地位不低。
他料到王衍会挟机报复,但贺元夕身在内廷,崇化坊又有秦伯都守着,都没那么容易下手。不想今次自己出宫巡营,王衍按捺不住,恰好暴露了他在宫中有内应。
想到此处,太子拍拍贺元夕的手背,只说:“好。”又转脸吩咐樊金茂:“传我令,即刻关押司正与绯娘。”
听闻此话,贺元夕这才从头到脚松泛下来。
她直到此刻才发觉,身上的被褥如此软乎!还透着股干香,活似躺在丰草煦日的原野,绿草被日头晒得干爽暖和,整个身子埋在里头,草浪拂动,畅意非常。
唯有一处不大对劲。
太子的手是不是……正攥着她?
方才昏沉着还不觉得,现下神思渐回,那被攥住的地方,凭空生出了敏锐的味蕾,每一寸有力的持握,都能舔出刺激酥麻的味道。然后那味儿顺着手背,惊涛骇浪似的扑上来,裹紧胸腔,缠入脑海。
那么清冷温柔的人,也会有这样炽热浓烈的情感吗?
晕眩的感觉奔腾席卷,较之火中更甚。
忽的一怔。
她从前顶顶讨厌这样出格的触碰,现下为何没有马上抽开?
脑中蹦出了一个奇异的猜测,这猜测叫她忍不住战栗,心弦好似被人拨出了急板,几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太子却没意识到,还无知无觉地靠近,她眼前一暗,有暖风拂向耳畔。
“眼下你还吃不得东西,先好生歇息,我让人在外头守着,有什么想要的,你唤一声便是。”
耳廓被吹得酥痒,她不敢睁眼,这陌生又不受控的悸动让人恐惧,她吞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道:“好、好……”
还好,及时响起的叩门声,让她重新学会了喘气。
太子直身道“进”,随后便是靴底子扫过莲砖的“沙沙”声。
她微微抬眼一觑,视线越过太子坚肃的甲胄,看见樊内侍苦脸立于床前,吞吞吐吐道:“殿下,司正她、她……”说到一半皱起眼皮,似不忍回想那副惨状。
“司正触柱自戕了!”
“什么!”
若不是腿软,贺元夕怕能当场蹦起来,那么些身强体健的金吾卫,看不住一个弱质女流!
得了,白受那些个搓磨。
一腔热血从脚心泄尽,她格外丧气地仰躺着,早把儿女情长抛到九霄云外,甚至福至心灵,反手一把摁住太子的手掌。
两颗眼珠瞪得锃亮,沙哑中夹杂着铿锵:“殿下!”
太子被她瞪得一怔,旋即知道是何用意。
方才他下令只说关押,司正却扛不住惊惧自行了断,若非心中有鬼,定不会如此决绝。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她宁死也不敢说出来的。
但如今人都没了,只能从身边的物件下手。
“传我令,封锁司正司,切莫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樊金茂应声道是,又试探着问:“殿下,圣人知道您回宫,还在甘露殿等候,还有尉迟小将军,已在丽正殿,恭候多时了。”
太子闻言,未立时作答。
尉迟俭正是在等他商议巡营所见。
去岁京畿爆发过数次山匪动乱,虽已被尽数镇压,但朝廷军队亦伤亡惨重。
那些山匪,除却些许流寇,大多逃奴贱户,未得训练,也无作战经验,按理不成气候。不想朝廷的城外驻军一战不敌,后只能靠人数险胜,实乃军中大辱。
他此去巡营细查才知,并非驻军懈于操练,战败的症结,出在了兵器上。
随意挑了几把横刀,长厚不足便罢,甚至削木而卷,劈石而裂。以此刀作战,能保命就算骁勇善战了。
而王玄泰所领工部弩坊署,就负责着兵器制造。
京畿重地,军营内竟出了那样曳尾泥涂之事,哪怕涉及王家,涉及相府,他也必然迎难而上。
只是今次,还得先探探圣人的口风。
如是想着,他却不禁看向了贺元夕。
她亦正仰视着他,见他眼底那一泓光波,浮浮沉沉,似有什么事欲言又止,她忍不住问:“殿下,可是有什么难事?”
太子这才起身,一扫阴霾,笑得畅意洒脱,甲胄在光下熠熠生辉。
“槐有霜雪,佞马扰之,吾欲护雪,此去,为斩马。”
贺元夕心头一震,注视他良久,缓缓露出个微笑。
“万事小心。”
“好,放心。”
她这头安心定神会见周公,太子那头先至承恩殿换了常服,再到甘露殿的时候,已是未正。
高椿焕早早候在殿外,见太子着一肩绣暗金银杏枝的鷃蓝常服,形似松柏,正端步拾级而上。他立时扬起笑脸,亲自捧上个手炉。
“殿下诸事缠身,虽已过了惊蛰,也得仔细莫受了寒气才是。”
现已开春,太子也不畏寒,本欲推拒,但见他面色有异,便不动声色走近了些。
果听他低声道:“四皇子离了重明门便来面圣了。”
太子没说话,心说正好,垂眸深看高椿焕一眼,算是道谢,随后举步进了甘露殿。
皇帝今日精神尚佳,面色红亮,没有像往日一样歪在罗汉榻上,而是立于那缠枝葡萄的高足书案后方,执笔挥毫。
太子走至殿心,行一顿首,起身细看,才发现侍墨之人穿檀色联珠圆领袍,浓眉深目,面色冷锐似刀。
正是继后之子,四皇子李憬。
但见他走至丈外,行了个一丝不苟的拜手,开始说话:“殿下巡营辛苦,愈见清减,此番回宫,当仔细将养才是。臣弟深知阿兄体恤宫人,纵有懈怠,也不忍责罚,但储君关乎国本,父皇与阿兄贵体康健,才可护我大虞国祚绵长。阿兄……”
太子见他沉着脸喋喋不休,恍惚以为季老太师在此,好容易等到个话口,赶紧出声打断:“劳四弟挂心了。”
不想李憬立即正色道:“关心父皇与阿兄的身体,是为臣为子为弟的本分,阿兄何须言谢?却不知阿兄此次巡营有何收获?城外大营虽不比北衙军,肩负严守皇城之责,但终归是京畿重地。阿兄不自负储君身份,亲自巡查,实令臣弟佩服……”
太子正神游太虚,一听“巡营”二字,心说终于提及重点,两步走到书案前,敛容道:“父皇容禀,儿臣此番巡营,确有不小的发现。”
皇帝手中正临着帖,直到写完最后一笔,才慢慢抬眼,问他:“有何发现?”
“回父皇,城外驻军皆训练有素、体魄强健,去岁镇压山匪之伤,并不出在士兵身上,而是出在了兵器上。”
几句说完,他便沉声不语,静候着旁人的反应。
果然李憬不负所望,随之分析:“兵器有异,若非工部营造之失,便是军营存放之过。那阿兄可有查明,究竟是何关节出现了差错?”
太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摇摇头,道:“时间紧迫,此事牵连甚广,若不查实原委就先下定论,届时多方推诿……”有意顿了顿,才说:“恐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李憬在旁不明所以,却见皇帝收笔,坐于椅上,看着太子,沉沉呼了口气。
他听的出来,过失在于工部,而太子想动的人,是王玄泰。
“惊蛇无妨,能不能捉住?捉住了,能否一击杀之,才是关键。”
太子道:“蛇有七寸,辨清,即可一击斩杀。”
说完,也不急着揣摩皇帝表情,只垂首等皇帝说话。
良久,皇帝才用那不大洪亮的嗓音道:“如此便好。罢了,朕也乏了,你二人退下吧。”
闻言,太子李憬二人却行退出皇帝寝殿。
待到甘露门,太子正欲拜别李憬赶回东宫,却又被他又一个叉手礼拦住去路。
现正起了点风,但李憬发髻纹丝不乱,唯有浓眉被撩得一鼓一鼓,活似两丛茂盛的野草。
只见那野草轻扬,“阿兄今日回宫,并未先行拜见父皇,而是去了掖庭。”
太子正要说什么,竟被他拦下,“阿兄莫急于否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兄身为太子,一向秉节持重,是我等李氏子弟的表率。如今阿兄有心怡的女子,往后能相伴左右,绵延子嗣,亦是皇室之幸事。”
说到此处,野草忽又纠结成团,“只是……臣弟见阿兄近来清减,甚为忧心,今日便命人做些大补之药,送去东宫。”
太子疑惑,“是何补药?”
却见李憬板着脸,声如洪钟地丢下三个字:“龟、龄、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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