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祝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部电影，年代有些久远，连滤镜都泛着微微的黄。
夏日漫长，蝉鸣聒噪，蔷薇花爬满了花架。
正是服装厂家属区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孩子们全都放了暑假，大人们又在上班，于是这些不受管束的家伙便撒欢似的在大院里乱窜。
“别玩了别玩了！老大要叫我们开会了！”其中一个瘦得跟猴似的小孩慌忙通知四散在各处的伙伴。
大家便如同壮士赴死般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他们日常集会的地点——家属区中心的小花园。
这里离大厂长和技术骨干们的独栋房子很近，职工们一般不会闲逛到这附近，倒是便宜了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们。
此时，孩子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花园中的秋千上。
“右护法，人齐了吗？”侧坐在秋千上的女孩问道。
“禀静静教主，人齐了。”被称作右护法的瘦猴拱手答道。
嘁，一帮小鬼还演上戏了。
“好。开始奏乐。”
说罢，女孩将手中的小提琴架到脖子上，想象着自己在维也纳□□中，郑重地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咯吱咯吱~刺啦~刺啦~”
小喽啰们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1
很难想象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如此高超的演技。
不速之客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顶着一张缩小版沈桉的脸，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你们……是在这里听她锯木头吗？”
据小喽啰们事后回忆，当时的沈桉就仿佛天神下凡一样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滋啦——”琴音戛然而止。
女孩终于露出了整张脸，祝宁心中一惊，这不是她本人吗！
梦中的小祝宁跳下秋千，走到沈桉面前，高傲地扬起下巴：“这是小提琴，不是锯木头。”
“可是你拉出来的声音和我在电视上听到的不一样。”沈桉固执己见。
这话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在小朋友们中间炸开了锅。
大家家里都有电视，或多或少都听过小提琴的声音。之前虽然觉得祝宁拉得诡异，可看到同伴们如痴如醉的神情，便将疑惑的话咽回肚子里。
因为这种奇妙的默契，大家已经忍受了半个多月的魔音。
见众人开始摇摆不定，祝宁连忙转移话题：“那……那你会拉小提琴么？”
沈桉犹豫了一下，接过祝宁手中的小提琴。
他学着祝宁的样子将小提琴架到脖子上，试探着将琴弓搭在弦上。
“滋啦——”
拉得和祝宁一样难听。
“哈哈哈哈！”祝宁又恢复了神气，“你拉的也是这个声音嘛！小提琴的声音就是这样，电视里都是骗人的，听我妈妈说，那都是配音的。”
沈桉不服气，小声地反驳：“但我会拉大提琴。”
小祝宁笑得更欢：“小提琴都不会，你还说自己会大提琴？”
祝宁汗颜，没文化真的好可怕。她后来才知道，沈桉那时候已经考取了大提琴业余十级证书。
然而小祝宁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只觉得这个看上去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灭了她的威风。
她上下打量沈桉：“你谁啊？没见过，新来的？”
沈桉乖乖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花园旁修得最漂亮的那栋洋房：“我住在那里。”
“哇……你真的是撒谎不打草稿啊。鼻子会变长的知道不知道？”祝宁快要气死了，那栋洋房连跟她最要好的厂长叔叔都不允许她进去诶，眼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小男孩能进？
当晚饭桌上，祝长兴向妻子和女儿提起厂里最近发生的事，说道：“那栋一直没住人的洋房最近搬进来一户，听厂长说，是大客户家的孩子。”
“宁宁，你以后玩的时候注意点，尽量别跟人家起冲突，知道了吗？”祝长兴叮嘱女儿。
祝宁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瘪了瘪嘴，瓮声瓮气道：“知道了，爸爸。”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
祝宁和沈桉的争执最终还是经由同事们的嘴传到祝长兴耳朵里。
在被批评教育后，尽管心里千般不愿意，祝宁还是敲响了洋房的门。
“沈少爷，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祝宁这几天都在家里追《情深深雨濛濛》，戏瘾犯了。
连喊了十几声，门终于开了。
沈桉穿着衬衫，像个小大人，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在他背后，站着个看起来很像容嬷嬷的女人。
祝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但觉得自己不能怂，便拿出孩子王的气势来：“我们邀请你到中心花园一聚。”
沈桉下意识往后瞄了一眼，对着祝宁浅浅地笑了一下：“好，我接受你们的邀请。”
祝宁一把拽过沈桉：“那现在就走吧！”
两个小孩一路奔跑，惊起倦鸟无数。
夜凉如水，蛐蛐和蝈蝈耐不住寂寞，唱起了奏鸣曲。萤火虫点亮了自己回家的路，被孩子们的脚步惊扰，有些无措地四处乱飞。
祝宁牵着沈桉到达时，其他孩子们已经聚在一块了。
祝宁拍拍手，示意大家有话要说：“诸位，这位是我们组织的新成员，也是我的左护法……左护法，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桉顺手捡了根小棍，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路灯散发出的光线并不那么充足，祝宁仔细地辨认了下，后面那个字她只会念单边：“枕……安？”
她觉得这名字很好玩：“枕安！你和枕头是什么关系？”
沈桉的名字有些生僻，他怕解释不清楚才写在地上，没想到这些小孩跟没上过学似的。
他无奈道：“我叫沈桉。”
“好的枕安。”祝宁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就像《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叫‘孔明’，我祝宁叫‘静静’，连起来就是宁静。”
她看了一眼被天降左护法一事弄得怀疑人生的右护法：“右护法林通叫‘过过’，你叫什么好呢？”
“安……安静？”祝宁有限的词汇量让她犯了难，“你也叫‘静静’？那我岂不是得改名了？”
她想起爸爸的叮嘱，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义凛然道：“你叫静静吧！”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舍己为人的英雄，手一挡：“我会给自己重新想个代号的，不用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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