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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因为陆广梅慷慨激昂的,连说带唱的男女平等思想宣讲,陆家老两口谁也不敢说不让三房母子几个上桌吃饭的话。

        不用卫孟喜教,几个娃娃自然是狼吞虎咽能吃多少吃多少,反正谁都抱着吃了这顿下顿不知在哪儿的悲观情绪,化悲观为食欲,恨不得连盛饺子的盆也给舔一圈。

        晚上,听了小喇叭卫红转述的“分家”的孩子们,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

        “妈我要一个人睡一张大炕!”而且他永,不,尿,炕!

        “我要四姑那样的头花儿!”成为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

        卫孟喜笑眯眯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根花根宝身上,“你们要啥?”

        “我……我们也可以吗?”他们以为分家就没新妈妈了呢。

        “当然,都跟着我,到时候你们兄妹五个可得相亲相爱,谁要是起内讧我打烂谁的屁股。”

        “那我可以听收音机吗?”根花试探着问。

        她也是跟着去过四姑的学生宿舍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能放出歌声的铁盒子,她可喜欢四姑那台半导体啦,能听好多好多歌呢。

        “能。”

        根宝也有点跃跃欲试,“那我可以要一支钢笔吗?”每次看见五叔别在胸前衬衣口袋里的钢笔,他都想多看两眼,更想拿在手里摸一摸,要是能握住写几个字,那得多美啊?

        可是,五叔一定会嫌弃他把钢笔弄脏,虽然他明明记得五叔现在这支就是爸爸以前别在胸前的,据说是爸爸上高中时候学校里发的奖品。

        “能。”

        看着四个兴趣点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卫孟喜实在想不通,后来的他们怎么就手足相残了呢?明明关注点完全不一样,以后也几乎不可能存在本质利益竞争的啊。

        “妈你还没问我妹呢。”卫东噘着嘴,怎么能把他的小丑妹忘了呢。

        卫孟喜笑,“行行行,那呦呦你要啥?”

        小呦呦就像能听懂他们谈话似的,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指着墙上的报纸。

        因为不舍得花钱买石灰,陆家的墙壁都是用旧报纸糊的,报纸当然是老四老五从学校里捡,老三从矿上背回来的。

        “妹要报纸!”

        卫东不信邪,报纸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怎么可能要这个,他跳下炕,趿着鞋跑过去,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我妹想吃大烤鸭!”

        真不愧是我聪明绝顶可爱无敌的小丑妹哟。

        原来,那是一篇关于首都老字号烤鸭的宣传文章,配图当然是一只色泽金黄的大烤鸭,所有孩子沉默了,空气里瞬间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

        “妈你说烤鸭会是个啥味儿啊?”

        “皮儿烤得金黄,又酥又脆,一咬一嘴油,肉啊,是香香嫩嫩的,有的还能流出鲜嫩的汁水儿,要是蘸上甜面酱,那可就绝了。”卫孟喜没想到,自己曾经觉得很油腻很不健康的烤鸭,居然成了做梦也吃不上的美食。

        “哇哦!”孩子们齐齐惊呼,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想起许三观的绝活,瞬间来了兴致,“妈妈不仅知道烤鸭啥味儿,还知道红烧肉,你们乖乖闭上眼睛,用脑袋瓜想一下就能‘吃’到啦。”

        “我们已经闭好眼睛啦,妈妈你快说呗。”

        “红烧肉啊,就是通红通红的,油漉漉的,肥肉里头夹着瘦肉,吃进嘴里就能化成油水,甜丝丝,香喷喷的……”

        “妈妈你咋知道这么多好吃的鸭?”

        卫孟喜笑而不语,前夫是国营饭店的厨师,她在饭店里打过一段时间的杂工,因为话不多人勤快,很受里头大厨的喜欢,大厨还说她有天赋,教过点基本功,后来摸爬滚打开饭店,慢慢也就自个儿摸索出来了。

        做饭这事,天赋是一方面,努力更重要。

        “妈妈就是知道,笨!”在他们心目中,这世界上可没有妈妈不知道的事儿,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们妈妈不想知道。

        “夜深了,快睡吧,不过睡之前妈妈再给你们炒个葱爆猪头肉,吃得美美的,饱饱的再睡,咋样?”

        “好啊好啊!”

        她学着许三观的语气,“这猪头肉啊,得肥多瘦少的,卤得透透的,皮儿还得脆脆的,切成薄片儿,热油下锅这么一爆,油滋滋的冒,炸出花椒的香味儿,再来一点儿青青的葱段儿,那个香啊,肥的流油,瘦的有嚼劲……”

        这一夜,三房传来了一首经久不衰的口水交响曲。

        ***

        第二天一大早,记挂着奶粉的事,卫孟喜又往小姑子跟前晃了两圈。

        她俩上辈子属于是,她欣赏、喜欢小姑子,甚至想跟她做好朋友,但小姑子不怎么愿意鸟她,顶多就是看在几个侄子侄女的份上给点钱的关系,卫孟喜主动了几次发现人不愿跟她过多接触,所以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这一次算我卫孟喜欠你的,以后一定会还。

        只有求过人,吃过亏才知道,人情债最是难还。

        陆广梅的交际很广,一方面要忙着参加各种团委活动,另一面还得四处找复习资料和补习老师,毕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她的文科一直赶不上理科,得补一补。

        “我这儿还有十块钱,你先拿着,不够的等你哥回来再补上,可以吗?”

        陆广梅并不收她的钱,“我会找我哥要,不用你打肿脸充胖子。”

        “再说,呦呦是我哥闺女,就是没钱我也会想办法,但你作为新时代妇女同志怎么能如此软弱无能?团结起来,参加生产和政治活动,改善妇女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1】”

        卫孟喜心里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可现在她必须装孙子。

        不过,这也是陆广梅吸引她的地方,很有妇女觉醒意识,这也注定了她的婚姻生活最终只能成为人生的一种陪衬。记忆中她和赵红星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曾在公开场合多次说过,生育是对妇女的另一种变形过的压迫。

        这句话卫孟喜也是很多年后才懂,恨不得给她竖大拇指。

        不过,这都是后话,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奶粉买到手,当妈的最揪心的就是明知道怎么做对崽崽好,却只能干等。

        正想着,四个大的回来了,不过跟这几天张口闭口叫妈不一样,他们低着头,小鹌鹑似的,迈着鸭子步准备往房里钻。

        “站住。”

        卫东吓得抬头“啊”一声。额头上有个红黑色的伤口,脸上还有不少血迹呢,血迹顺着下巴脖子还流到了衣服上。

        卫孟喜赶紧拉住他,一面打水帮他清洗,一面问怎么回事。幸好伤口不算深,像是尖利的石头磕出来的,血止住了,再一看其他三个都不同程度的脏了衣服散了头发。

        看来,是群架啊。

        一开始卫东还扁着嘴不愿说呢,无论好话歹话就是不愿吐口,再问就憋出一句“告诉你也没用”。

        卫孟喜正色道:“以前我是没保护好你们,我向你道歉,但以后都不会了,你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吗?”

        “真能改正?”

        “我对着红太阳发誓,我可是能用嘴给你们炒猪头肉和红烧肉的人。”

        卫东咽了口唾沫,“铁柱,他又来招惹我,说我是拖油瓶,还吓我妹……”

        “咋吓的?”

        “他说要把我妹送大山里喂狼,扔海子里喂鱼,卖给日本人养……我就揍他。”

        这孩子嘴巴可真够毒的,揍死活该。“你四岁,他八岁,你揍不过,所以就四个人一起上了?”

        “对!”四个孩子昂首挺胸,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他们妹。

        卫孟喜心头暖暖的,虽然未来他们会反目成仇,会斗得不死不休,但至少现在,他们就是一群可爱而勇敢的小家伙。

        “妈妈别生气,这次闯祸我们自己兜着,铁柱要是告奶奶,就让他们打我吧,是我让大家伙一起上的。”

        卫孟喜没想到,居然是卫红鼓动的,看来这张小嘴巴在不说长道短的时候,还有点演讲的天赋?

        根花根宝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狼藉,还帮妈妈倒水递毛巾。

        铁柱就是陆老二和王秀芳的大儿子,但并不是亲生的。

        这两口子结婚五六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中药西药该吃的吃,该检查的检查,但也一直没个音讯,不仅陆家有意见,就是老王家也觉着生不出孩子不是自家闺女的问题,一定是女婿不会生,两家人差点闹掰。

        恰在此时,王秀芳的哥哥说自己有个同事的战友,两口子都死了,但有个三四岁的男娃,与其送孤儿院不如送给妹妹妹婿养,说不定能给他们引个亲儿子出来,就算他们真的不会生育,至少以后也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不是?

        才四岁的孩子,对亲生父母也没啥印象,只要养好了,养恩就比生恩大。

        还真让大舅哥说中了,养了四年后,也就是上个月,王秀芳还真的怀上了!以陆老太的尿性,她又开始嫌弃铁柱占口粮了,可能是孙子太多了,老大家俩,老三家也有根宝,对亲生的她都爱答不理,更何况是铁柱这半路孙子?

        但铁柱的地位并未就此跟卫东一样尴尬,因为人在王家可是香饽饽,王姥爷和王大舅可喜欢他,放话陆家要是不想养可以让他回姥爷家去。

        这不,一回去就待了半个月,吃得肥头大耳虎兮兮的,可不就没事找事了嘛。

        孩子们紧张地看着卫孟喜,生怕她又变回以前那个,只会责怪他们为什么要闯祸,为什么不能懂事听话夹起尾巴做人的妈妈。

        卫东卫红刚来那会儿,其实胆子也不小,受欺负都会反击和告诉她,可卫孟喜不仅不为他们讨公道,还一个劲赖他们闯祸,惹麻烦,不省心,流着眼泪数落他们寄人篱下有多不容易,生怕惹人不喜欢。

        可她那样忍让讨好,又换来什么?“孩子受了委屈,就得讨回来。”

        “嗯?!”四小只有点傻眼。

        “走,妈带你们讨公道去。”

        村口大榕树下,一群七八岁的男孩正把一个瘦叽叽的小孩按地上,压手的压手,按腿的按腿,小孩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也挂了彩。

        使坏的大孩子,还齐声唱着:“没爹的孩,跟谁过?跟狗过,狗咬我;跟猫过,猫抓我;娶个媳妇搂搂我,又掐我,又扭我,不要你个浪老婆!”

        “妈,他们又欺负二蛋呢。”

        卫孟喜心说,这群孩子可真够缺德的。二蛋没爹,那是因为他爹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国家追封烈士,还给了抚恤金的。

        这不,一个肥头大脑的男孩,正好脱了裤子,提溜着小牛牛,还吆喝大家把二蛋的嘴巴掰开。

        这是要往二蛋嘴里尿尿?卫孟喜彻底被恶心到了,本来以为他只是被宠坏的小屁孩,可这压根就不是熊孩子,是小畜生!

        对于小畜生,那自然是新仇旧恨加一起,教他做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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