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拉扯
沈照简是被煮茶的香气给熏醒的。
他睁眼的时候,孟荆正蹲在篝火边一边烧水一边烘着自己冰冷的手。
“你下山做乞丐了?”
沈照简盯着她瞧了瞧,眼见着她昨夜干干净净的衣裳今天突然变得破破烂烂,还浑身是土,低哑着嗓子嘲讽了句。
孟荆正在发愣,听到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醒了。她有条不紊地拿了片芭蕉叶,在叶子上倒了刚煮好的水转过身便要喂他喝。
她原先背对着他,他只看到她衣服脏兮兮的,如今她转过脸来,他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整个人像是在泥堆里滚过一般就不说了。
额头那块也不知道是在那里蹭的,还有两块血痕。
“在哪儿摔的?”
沈照简一看便知道,她肯定是冒冒失失的,在哪儿跌了一跤。
“山洞左拐,那边有个坡,我先时走得太急了。”孟荆也意识到自己现下肯定很狼狈,但她跟他老夫老妻那么多年,什么样子没被他瞧过,所以也不甚在意。
“让我看看。”沈照简招招手,示意她往前靠靠。
孟荆倒也乖,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往他面前凑了凑。他也不嫌弃,伸出手径直将她脸上的泥污都抹了。
沈照简这些年游走于朝堂和军营之间,行的尽是些险事。
因着手中有权柄且喜怒无常,这几年,无论是清流领袖还是跟圣人共事多年的老臣,几乎都怕他。
但她不怕。
她见过他英朗眉目下的柔情,也知道这个人虽然脾气糟糕,阴晴不定,但并非真的罪大恶极。
尤其是这一刻,当他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泥污的时候,孟荆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做夫妻的时候。
她紧紧地盯着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忍不住实话实说道:“沈照简,当初圣人让我嫁给你的时候,我曾难过地在御前哭了三天三夜。”
沈照简的好脸色顿时没有了。
“但是后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说服自己,嫁了就嫁了的嘛?”
“怎么?”
“因为你这张脸啊。”孟荆很自然地笑了笑,毫不掩饰。
她这话是在夸他,但沈照简却不觉得。他自幼被拿来与太子比较,因为性子乖戾,圣人又偏心得厉害,从记事起得到的唯一一个好名声便是生得好,长得俊美。
这个好名声让他年少不得势的时候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绣花枕头。
因此他面露不悦,冷嗤:“肤浅。”。
孟荆被他泼凉水泼得多了,没心没肺地笑笑,也不往心里去,端起手上的那捧芭蕉水,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地喂了他喝了两口。待他喝完后,又用冰凉的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是滚烫。
“五更天的时候,我把你的赤驹放回去了,它是老马了,识得路,等朱佑他们来了,我得去找个人。”孟荆突然犹犹豫豫地开口,面带了些愧色。
她这次学乖了,没提柳生铨。
但沈照简都不需要她提,就知道她要去找她那未来夫婿了。
“刚刚摔成这样,也是为了看看柳生铨在不在山上?”沈照简的目光随意地投向他处,明明神色很是平静,却让孟荆觉得这人的喉咙在发紧。
她“嗯”了一声,没多做解释。
狭小的空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相顾无言,就在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洞口响起了马蹄声。
两人双双抬眼望去,本以为是朱佑,却不曾想,说曹操曹操到,来的竟是柳生铨。
他穿着大红喜服,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又被那鬼手妹子强迫着施了点粉黛,那粉黛恰巧遮住了他前几日被沈照简抡拳头时造成的淤青,乍一看,很是神清气爽,倒是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孟荆忧心他忧心了一夜,如今见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忍不住喜形于色:“太好了,鬼手说你被他妹子带走了,他妹子没伤害你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将柳生铨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柳生铨笑笑,很是配合地张开双臂给她打量:“那姑娘不是什么恶人,本来硬拉我拜堂,但我同她讲,我已有妻儿,她就放我回来了,还给了我一匹马和一些吃食。”说罢,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鸡来:“饿坏了吧,吃一点?”
折腾一夜确实是饿。
孟荆也没跟柳生铨客气,径直坐了下来。柳生铨打开包裹烤鸡的纸,撕了个鸡腿给她。
孟荆盯着肥的流油的鸡腿看了半天,想了想,又挪到沈照简的旁边,撕了块肉递到他嘴边:“来一点?”
沈照简偏过头去,不理她。
刚刚就差扑到柳生铨怀里去了,现在还来管他的死活做甚?
“我求你了,吃点吧。”
“张嘴。”
孟荆最知道这人的死穴,像是哄孩子一般地低头哄了哄他。
他吃软不吃硬,听了这话愣是别扭地顺从了。
柳生铨一早便猜到梁王许是在这里,所以见到这一幕,纵然不是滋味,但仍旧很克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大度:“梁王殿下,待会儿我们要走,你看需不需要在下背你下山?”
“不必。”
沈照简神色清冷,挥手拒绝了孟荆再一次的投喂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狼狈一般,强撑着一口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步伐不稳,走路仍是踉踉跄跄的。
高烧没退,浑身都烫得很。
这才走了一步,就整个人往孟荆的身上栽。
他身形高大,这一栽连带着把孟荆都得压倒了。她艰难地爬起来,柳生铨知道孟荆弄不动他,见状忙上前帮着将沈照简扶起来。
柳生铨这次是真好心。
但刚把这人扶稳,就听这人闷哼了一声,阖着眼脸色发白。
柳生铨怔住了。
孟荆反应过来,她没说话。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扯开他的袍子,肩膀那块的中衣布料昨夜就被她剪开了,如今刚好露出肩上的那块伤口。本来修养了一夜,已经快结痂了,确实又渗出血迹来。
“疼不疼?”她神色担忧,连声音都有些抖。
“没有那日你拿刀扎本王的时候疼。”他浓密的长睫毛颤了颤,嗓音喑哑。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孟荆就又想起了那一日他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极力隐忍却泛红了的眼眶。
她心里一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眼都是心疼和难过。
柳生铨望着这一幕。
如果不是此刻原本已经闭目养神的沈照简向他投来的目光里有挑衅的味道,他大概是真以为这人虚弱成了这样。
可眼下,他明白了。
这位梁王殿下不过是将他之前用过的招数都还给了他,将他前两局赢得的筹码又全部夺了回去。
好算计。
可惜……
“殿下,过两日就要见到端小姐了,你可得好好把身子养好。早听闻殿下你对端家那位一直很是上心,当初若不是陛下强行赐婚,棒打鸳鸯,你们早就该比翼双飞了。端小姐见到殿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会难过的。”柳生铨突然开口,温温和和一句话,简直是一记绝杀。
孟荆垂垂眼,下意识地把自己搭在沈照简肩上的手给撤了回去。
然后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地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了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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