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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公主


升平公主年幼的时候便是一个大胆肆意的小娘子,她的阿娘只是一个才人,在圣人的三宫六院中平淡的像是一个隐形人,连宫女都敢随意忽视她,直到弟弟出生,她才被封为婕妤,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可惜她的命实在太苦,生下弟弟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升平只好带着早就丧母的安和和弟弟在后宫艰难求生,那时候后宫有一个太监,人高马大,气势威武,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个太监,倒像是个上战场的将军。

升平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在进宫之前是个边关将领,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罚了宫刑,升平很高兴,逼着他教自己兵法谋计,那太监先是不愿,后来许是被缠烦了,倒对她知无不言了,但始终不愿收她做弟子。

升平觉得无所谓,在她看来,名份都是虚妄的,她既不会因为他太监的身份看轻他,也不会用一个师徒之名约束自己。

后来内乱爆发,长安岌岌可危,那太监在一场变故中被贵人乱棍打死,宫中越发的不安全起来,虽有着公主的身份,升平却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随时会死去。

她花了所有的积蓄,将那太监送出宫安葬了,然后跪在圣人面前,自请去战场。

那时候圣人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皇子们为了夺位,斗的你死我活,偌大的皇室竟然不如一个公主有志气。

圣人答应了,糊涂的脑子里想的是前方的战士若有皇室公主压阵,兴许能提升些士气,完全没有惦记女儿的安危。

那一年,升平刚刚及笄。

三年后,大兴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她带着满身的荣耀回到长安,从圣人的手中接过了金吾卫鱼符,暂代金吾卫大将军之职。

“阿姐,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十岁的圣人如是说,眼里满是担忧,阿姐这般凶悍,到底谁能降的住哦?

回答他的是升平的一个爆栗,“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甚?”

“我哪有胡说?”小圣人不高兴地反驳,“寻常小娘子十五、六岁便嫁了,你若不抓紧时间,好的郎君都被挑走了,连安和阿姐都嫁不出去。”

“就你会操心。”升平剑眉蹙起,随即又道:“不过安和的婚事确实可以考虑了。”

对于自己的婚事,升平完全不在意,她在军中混了三年,见多了男子,有威严霸气的,有正义刚强的,偏偏她一个都没瞧上。

当然,没看中她的也有不少,谁叫她打起仗来比男子都要凶残呢?

说到安和,升平却起了心思,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胆小的妹妹,需得找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相配,才能好好保护她。

朝中的年轻郎君?不成,他们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过于滑头,安和单纯,容易被骗。

军中的血性儿郎?不成,他们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说起话来像是吵架一样,安和不得吓哭?

那就世家子弟?似乎也不成,据她所知,长安的这些世家子弟大多纨绔,仗着家族势力寻欢作乐,不是良配。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愁坏了的升平长公主觉得需要跑个马发泄一下。

适逢登高佳节,又是难得的太平日子,长安的百姓和贵人三两出行,结伴去登高望远,升平一个人也没带,骑着马儿独自去了去长安城外的白鹿原。

白鹿原地势略高,有高山耸立,是最好的登高之地,文人墨客常聚于此。

升平对此吟诗作对避之甚远,她只想痛痛快快地跑个马,在军中自在惯了,回到长安什么也做不了,委实无聊的紧。

痛痛快快地跑了半个时辰后,升平舒畅了,这般肆意潇洒的日子才是她该过的嘛。

她觉得有些口渴,想着去找个摊贩买些水喝,这里虽离长安城远了些,可附近村子的百姓会时常挑些糖水吃食来卖,做些小生意。

达官贵人可能会看不上这些小吃食,但她不在意,在军中什么东西没吃过,有甚好讲究的?

升平一边悠闲地牵着马儿,一边往官道上走去,这些小摊小贩会在官道两旁叫卖,最是好找。

果然,刚走了一柱香功夫,就见一个挑着糖水的小贩正在吆喝,她心中一喜,正想着要去买碗吃吃。

却不想,人还没到小贩跟前,身子却被几个粗暴之人推搡到一边。

那是几个长得虎背熊腰的汉子,个个面露凶光,将一个年轻的书生围堵在一旁。

“你这小子好不知趣,老子的事儿你也要管?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领头的汉子道:“你速速离开,别挡了老子的道儿?”

那书生模样的青衣郎君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不过弱冠年岁,他挺直腰板子,与那些大汉争辩,“这老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又没碍着你们的事儿,你们何必驱赶他?”?“怎么就没碍老子的事儿了,老子告诉你,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他想在这里摆摊儿就是不行!”那大汉道:“想在这里做生意,需得问过老子答不答应!”?“你这话好没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乃是京郊之地,圣人目光所及,怎能由你信口开河,平白占了去。”青衣郎君丝毫不惧,据理力争,“莫非,你乃是皇族之人?”?“你!”大汉怒道:“小子,废话少说,你只要知晓想在这里做生意就要听我们的,你想替他出头也行,给老子十枚金子,老子就让他在这里呆着!”

“你抢钱呐!”青衣郎君身后的小厮不干了,“这条路上的小摊加在一起还没十枚金子值钱,你这是不知……不知……  ”

“不知所谓。”书生扭头悄悄提醒。

“对!不知所谓。”小厮跟着大喊。

升平看在眼里,满心都是笑意,这个小郎君倒是有趣,只是他穿的儒服朴素大方,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物品,看起来也不像是家世显赫之人,怎么就如此大胆呢?

难不成有旁的依仗?

她来了兴致,水也不喝了,双手抱胸,站在人群中看起了热闹。?事实证明,升平想的多了,那青衣郎君就是单纯的傻气!

“小子,你这是在找死!”大汉可听不懂书生文绉绉的话,他也知道是在骂人的,当即怒不可遏,举起手中的棍棒就要打下去。

“你这郎君好不讲道理,某意与你理论,你动手作甚?”青衣郎君一看不妙,连忙手忙脚乱地躲闪起来,他躲的很有技巧,每次大汉的棍棒打下去的时候刚好能避开。

大汉打了几个来回,只碰到了他的衣袖,顿时更气了,“都给我上,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何时?”?“喏!”他身后的汉子答应一声,齐齐将人围住。

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对上好几个壮年大汉,在场的百姓忍不住发出唏嘘的声音,想着这个书生怕是难逃一劫。

不过他们都没有帮忙,动乱了这些年,他们已经学会了漠视生命,这些人都是这里的惯犯,他们还不想自讨苦头。

“哎呀!”眼见着棍棒就要打到青衣郎君的身上,众人忍不住叫喊了起来,青衣郎君在棍棒下来的时候用衣袖遮盖住了脸,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碰撞声响起,夹杂着“哎呦哎呦”的呼叫声。

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青衣郎君悄摸着抬低手腕,睁开眼睛。

只见几个大汉摔倒在地,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女手握银枪站在他的面前,阴影垂下,他只能看清那少女曼妙的背影。

“你们,好大的胆子!”少女开口,语气淡漠,“趁我今日心情好,你们速速离开,不然要你们的小命!”?“你敢打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大汉捂着胸口站起来,“我们是万年县县尉的人!”?“是吗?”升平歪了歪头,长枪在半空中一挥,“那你可以回去告诉他,叫他将脖子洗干净,等我回去收拾他。”

“你!”大汉目眦尽裂,看着她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撕碎,但是他实在不敢动手,这个少女只随意几招便将他们悉数打败,再动手也讨不了好,只能撩下一句狠话,“你给老子等着!”?升平轻蔑一笑,放下手中的长枪,转身对那青衣郎君道:“小郎君,随意出风头可不是一件好事哦。”

她这句话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青衣郎君从来没有与这样随性的小娘子相处过,顿时有些羞臊,讷讷行礼,“多谢小娘子出手相助。”

“无碍,只是这世道并不安全,你一个读书人还是少出来走动。”升平爽朗地摆摆手,见他的小厮背着书箱冒出来,她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你寻几个侍卫也好。”

她可是亲眼瞧见这个不靠谱的小厮在青衣郎君被打的时候,偷偷溜走的!

小娘子的快言快语叫青衣郎君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道:“小娘子救了某,某无以为报,还请小娘子给某感谢的机会。”

这话把升平给说无奈了,常听安和说起民间有英雄救美的话本子,多是英雄救了美人,美人以身相许的,难不成这个“美人”也要以身许她?不成不成!她虽然是英雄,但美人可不是能轻易沾惹的。

可对上青衣郎君亮晶晶的眸子,升平拒绝的话委实说不出口,她瞥见那卖糖水的老丈正颤巍巍地护着小摊,于是笑道:“你若是诚心想谢,那便请我喝一碗糖水吧。”

正好她方才摸了一下衣袖,发现钱袋子忘记带了,想喝都喝不成。

青衣郎君一怔,在小摊儿和升平之间看了许久,忽而笑了,“既是小娘子所愿,固不敢不从尔。”

升平开心地喝到了一碗糖水,笑的眉眼弯弯,这糖水果然如同记忆中那般清甜。

向青衣郎君道了谢之后,升平骑上了回程的快马,她端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提着银枪,居高临下道:“小郎君,有缘再见,祝你来日高中!”?青衣郎君站在马下,抬眼看她,双手交叉,“有缘再见。”

升平莞尔一笑,拍打马臀,马儿带着她往长安跑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青衣郎君才收回目光,眼底闪过笑意,“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小厮凑上前来,“不晓得,没听说长安有这么一位豪爽的小娘子啊,我瞧见藏在人群中的暗卫都要出来了,生生吓退了回去,阿郎,以后咱们少管些闲事,不然多少人也护不住你啊!”?从博陵来长安的路上,自家阿郎也不知道管了多少闲事,管的住就管,管不住就偷偷的管,实在叫他担忧的很。

青衣郎君,也就是崔直轻笑一声,“罢了,咱们回去吧,兄长该等不及了。”

这件事在崔直的心里一晃而过,他虽惊艳于升平的性子和容貌,但也有很多事要做,崔家如今很不太平。

崔氏虽是世家之首,但素来中立,在这场风波中,他们稳稳地站住了脚,只是外来势力无法入侵,叫自己人捅了一刀。

父亲担心他受到牵连,打着游学的旗号将他送到长安,放到崔家长子身边。

再见升平的时候,是在宫中的夜宴上,为了庆祝与拨汗那国签订盟约,圣人咬牙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宴席。

常年战乱致使国库空虚,这场宴席办的中规中矩,倒是拨汗那国的胡人舞叫人眼前一亮。

崔直随着兄长进宫凑热闹,在熙熙攘攘的敬酒声中,见到了闻名遐迩的升平公主。

彼时的升平端着酒盏,见到他的样貌时肆意一笑,“原来你竟是崔家后人,当真是少年才子。”

崔直抿了抿唇,端起酒盏道:“公主说笑了。”

升平将酒一饮而尽,“崔小郎君,相逢即是缘,你且好好享受着佳肴美酒吧。”

再一次见到她离去的身影,崔直有些懵懂,他的心跳动的很厉害,空虚似乎在那一瞬间被填满。

“你竟认识升平公主。”兄长随口他,不等他解释,又略带惋惜道:“可惜啊,升平公主要去和亲了。”

“和亲?”崔直错愕极了,“不是说升平公主亲征平叛,掌握金吾卫之权,怎会去和亲呢?”

崔家大郎虽然惊讶于崔直的口快,但还是解释道:“就是今日觐见的拨汗那国使节,他们想求娶我朝公主,宫中适龄的公主太少,升平公主名声在外,她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她的能力,在这个时候都是被忽略的,大兴有的是会带兵打仗的将军,拿一个公主去换取千万良马和长久安宁,是最划算不过的事了。

崔直嘴角蠕动几下,默默地复坐了回去。

升平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对她而言,苦恼的事太多了,多到让她忘了乐游原的那件小事,宫中再见,也不过是羡慕当时的青衣郎君有个好出身罢了。

是的,羡慕,作为堂堂一国公主,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不及那个崔直来的自由浪漫。

前两日,他的阿耶告诉她,大兴与拨汗那国联姻已是必然,而她则成为和亲公主中呼声最高的一位。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皇室嫡系才能显示诚意,而她以女子之身带兵,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他们见不得一个女子压在他们头上。

升平表示很无奈,更多是心寒,终究她还是救不了大兴皇室,也救不了自己的弟妹。

叫她意外的是崔直不知为何与她频繁相遇,准确地说,是她外出的时候总能撞见他。

为了不让自己烦心,升平用了最笨拙的法子——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她变的不爱待在宫中了,因为其身份的原因,圣人对她不多做约束,她可以在皇宫和民间随意走动。

金吾卫所在的坊里是她最爱去的地方,离崔直读书的国子监不远,因此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她也没想太多。

崔直似乎很了解她的喜好,也很知礼懂礼,和他相处不感到为难,而且每次见面他会给她买些桃、杏之类果脯,酸酸甜甜的,最是讨人喜欢。

随着崔直与她见面的次数多了,升平开始怀疑起来,“你莫不是对我……”

被直接问了心事的崔直顿了顿,“某岂敢?只是仰慕公主的英气,故此想亲近一二。”

“哦。”升平答应一声,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落,“这样最好。”

仰慕她风采的人很多,崔直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些人的目的很杂,爱恋美色的有之,贪恋她手上的权力亦有之。

可崔直这些都不缺啊,他是崔家子弟,权力与他如烟云即逝,美人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他愿意,有大把的美人会凑到他身边。

而她,虽身为公主,可世家子弟根本看不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娶了她就是娶了一个大麻烦,皇室不许,世家也愿。

算了,去和亲也挺好的,大不了她就把那个小国的权给夺了去,自己当个山大王。

升平苦哈哈地想着,她没看见的是,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崔直的眼里闪过几丝压抑着的情意。

一个月后,圣人册封安和为昭国公主,和亲拨汗那。

升平在安和和弟弟的震惊下,砸碎了一个寝殿的物什,跑去了宫外。

曲江池波光粼粼,湖面荡起波澜,如同升平的心湖一样烦躁不堪,她发不出心中的怒火,也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这是安和自己求来的。

“阿姐,你保护了我们这么多年,这一次我想替你做些事。”安和手里捧着制书,强笑道:“弟弟还小,他需要你保护,而且皇族濒危,也需要阿姐撑着。”

升平无法反驳,安和说的是实话,如今的长安看起来平和,可是战事随时会爆发,皇子们对那个位置觊觎已久,失去了她的庇护,安和和弟弟都会小命不保。

可是,她又如何能忍心叫单纯善良的妹妹去面对那个本该是她承受的,陌生的地方?

“公主。”崔直依旧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升平头也没回,看着湖面上成双成对的鸳鸯道:“为什么?难道皇族的公主真的不配吗?”

不配有爱吗?不配幸福吗?为什么朝中的男子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公主的命运,而这个公主连站出来反对的权力都没有?

“当然不是这样。”崔直来到升平的面前,轻声道:“公主值得天下最好的……  ”最好的郎君,最幸福的生活。

那个人会是你吗?升平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郎君想着,她猛地撇过头,将心中的杂念抛到脑后,“说什么傻话?我升平公主的郎君当然是天下最好的。”

她是骄傲的、洒脱的大兴公主,叫人看见她难受的样子已经够丢脸了,怎能被一个读书人安慰了去,还说这些暧昧不清的甜话。

升平想也不想地便要离开。

“公主。”崔直叫住了她,在她的身后缓缓开口,“某虽不才,愿与公主携手一生,苦难同担,永世为伴。”

升平顿住了,转身道:“你可知道你在说甚?”

“我知道。”崔直一步一步靠近她,“我试过放弃,可是我做不到。”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在那些不见她的时候,他想过放弃,也想过离开,可是思恋啊,总能将他带到她的面前。

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倔强的脸上挂着眼泪,他在想,崔直,你是彻底栽了,这辈子你注定要对那个英雄以身相许了。

升平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以后可能做不了大官。”

“没事,我本来也不想入仕。”

“你耶娘和我阿耶都不会同意的。”

“唔,这确实有点为难,不过我此生非你不娶,想来他们也不会真叫我们孤寡一辈子。”

“你竟然连这些都想好了?”

“是啊。”

我对你,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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