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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阿浅今年十七岁,她自己当然是没有记岁数这个概念的,都是那个被钉在山洞里,只让她叫自己老不死的老人帮她记着。

        每天,老人都会问阿浅两个问题——“天黑了吗?”“天亮了吗?”,等天黑了又亮,就让阿浅在石壁上划一道,算是把这天熬过了。

        老人虽然不知道阿浅生辰何日,却知道捡到她时她三岁,阿浅问过为何,但老人不肯明言,她也只能作罢,反正她一向如此,得不到的绝不纠结。

        就这么一天天的记着,倒是让她这个野丫头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几岁。

        老人起初并不想教阿浅功夫,任她留宿山洞,不受风吹雨淋也就罢了,但听她在石壁上划道的声音,发现她天赋异禀,力气比成年人更甚,便下定决心把自己一身本领尽数教给她。

        奈何老人双眼不能视物,只能靠听力辨别阿浅的招式是否正确。幸好,阿浅不止力大,领悟力也很好,无双九式——无常、无前、无畏、无锋、无绝、无边、无人、无相、无双,她十岁便学完了。但无双剑并非学全了剑式就能练成,各中关窍错综复杂,且一式比一式艰难,若要练成第九式,更需经历生死大关。

        十四年来,阿浅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练功,光是一个拔剑的动作,她就要重复上千次,随着年岁增长,次数也在成倍增加,这对寻常人来说简直枯燥至极,可阿浅不光忍下来了,还有些甘之如饴。

        她知道自己在变强,所以很喜欢这种能保护自己的感觉。

        老人内心欣慰,但面上从未表露,对阿浅的管教他向来都是几乎变态的严苛,最初五年,甚至不允许她离开崖壁。

        待阿浅功力慢慢见长,老人就让她在深夜穿行于密林,先是要求毫发无伤,再是杀死一头野兽,接着是制住猛兽而不将其杀死……总之是变着花样磨练阿浅。所以,虽说阿浅至今只将无双剑练到第六式无边,但在老人看来,这世上能伤到她的已屈指可数,想自己时日无多,是时候让她入世,替自己复仇了。

        只不过,复仇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一点儿不轻松。

        这还没遇到仇敌,阿浅就已经感受到挫败了,原以为用了八成功力的无边就能赢,没想到,内力相差悬殊,竟是如此压倒性的战局。

        阿浅站起身,没有管身上的尘土和凌乱的鬓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作剑微抬,整个人站得如松柏般笔直。

        峰顶的风从未停过,吹过她身畔时,也并未怜惜她是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但这长发飞扬衣袂翻飞的姿态,更加衬得她坚毅果敢,犹如远古的女战神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龙叔延看着眼前的少女,竟产生了片刻恍惚。

        如此人物,就好像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这次,难道是无人吗?

        阿浅见此时机,立刻出招奔来,龙叔延果然有些迟疑,险些被阿浅的指锋划破喉咙,但他毕竟年长又功力深厚,小小挫败更加激起他的战斗欲。

        一阵迅雷般的过招后,二人各自退后休整。

        龙叔延嘴角微微翘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原来还未练成。”他心里已确认对方招式,想要拆解根本就如探囊取物,在他看来结局不是谁赢,而是他想怎么赢。

        另一边,阿浅此刻的呼吸有些不稳,她重新摆出招式,回想起十五岁时,老不死第一次允许她和伴她长大的黑豹过招。

        那黑豹本就长得比寻常豹子健硕,经老不死驯化,灵智与人类一般,又兼常年观察她的武功招式,可以说除了老不死,黑豹是唯一熟悉她每招每式的,豹。

        所以一开始,阿浅的任何一招都能被黑豹预判,甚至她故意做的一点小动作都能被识破,然后被轻松打回。但阿浅不是失败一次就认输的人,当然她也不在乎输赢,她就是想打回去,只不过难了一点儿。

        “我说你这皮糙肉厚的被我打一下怎么了,犯得着次次都要赢吗?”一天之内被打趴在地一十三回,这是自打习武后从未有过的败绩,而且对象还是一直守护在侧的黑豹,阿浅怒了,连带在旁观战的鹿娘也怒了,大有召集群兽围殴的阵仗。

        “别耍无赖,继续。”一个苍老但浑厚的声音传来。

        打斗虽在洞外平台上,却一点儿不影响老不死的知道战况,谁叫他老人家耳朵好。

        阿浅无奈,敛了龇牙咧嘴的凶相,站起来继续……挨打。

        就这么被打了两天,突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连在旁观战的鹿娘都觉得又是败局的回合,一个看似重复无数遍无甚新意的过招之后,阿浅赢了。

        回忆停止,阿浅的眼神闪中过好几次犹疑,最终,回到刚才的坚定,又一次向龙叔延攻去。

        龙叔延轻哼一声,心想:没用的,即便你练成了无人,功力上也远不如我,更何况你还没练成,终究是高看你了。

        阿浅不知龙叔延所想,仍旧出无人剑式,在双方对上的一刹那,阿浅怔住了。

        只见龙叔延身影一晃移至阿浅身后,阿浅还来不及看清已被他用左手钳住手腕,阻了她的后招。阿浅想挣脱,龙叔延直接把她手腕一拧,将她整个人抛起,又重重摔下,不等她反应便一脚踩在她背上,将她当作剑的右手死死向后钳住。

        看着趴在地上,似是没了还手之力的阿浅,龙叔延甚是得意,还不忘蹲下身挖苦一番:“管你剑式如何精妙,没了‘剑’都是空谈。”

        正想问服是不服,却不料阿浅眼神一变,蛮力释出,将身体强行翻转,龙叔延想松手后退,却被阿浅反手抓住手腕,借着翻转的力向下一扯,随后左手向上刺出,直中龙叔延咽喉,动作之迅猛比之前更甚。

        这不是剑招,是破除框架的求生本能。

        当年,她就是这么赢了黑豹的。

        龙叔延怎么都想不到,经过刚才那番苦战,阿浅还能有力气反击,甚至感觉比开始时还强,难道是故意隐藏实力好设圈套?可是这么大的力气,这丫头,是怪物吗?

        还没想清楚,他已咳出一口老血来,毕竟他再强咽喉处也仍是软肋,根本顶不住阿浅那一击。见他败阵,阿浅立马点了他的穴道,绝不给他反击之力。

        强敌终于倒下,饶是阿浅也有些脱力,她盘腿而坐,不住的喘着粗气,说道:“你输了,沧海游龙剑在哪?”

        龙叔延虽不能动弹,但还能说话:“说好的三局两胜,你才赢一局就想要彩头?”

        “我说的是‘若你败了就交出沧海游龙’,何时说的三局两胜?你现在难道不是败了吗?”

        “哈哈哈哈,小姑娘,耍赖可不是种好品格。”

        阿浅慢慢调整了呼吸,一眼不眨地盯着龙叔延,盯得他终于感觉不适止了笑意,才又开口说道:“凭你也配教训我吗?我耍赖,你呢?你是欺师灭祖。”

        阿浅一字一顿的说出欺师灭祖四个字,见龙叔延瞳孔微震,下巴几不可闻的颤了颤,她就知道猜对了!

        “你就是,庞续吧。”

        短短六个字犹如寒冰利箭刺穿心窝,听到那个连自己也憎恶的名字被叫了出来,龙叔延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身体。

        “你胡说什么!我叫龙叔延!”

        听到对方反驳,阿浅有些意外的皱了下眉:“我使的什么剑你一下就知道了,招招都破解的不留余地,若非常年修习,如何能做到?怎么?我还以为,你就是要让我识破呢。”

        “你知道我会破解还用没练成的无人,你故意的?”

        “对啊,唬你罢了。”阿浅大方承认。

        无人是确定对方身份的关键,老不死的说了,世人或许识得无双剑,但能分清各招各式还能将其破解的,普天之下非剑圣传人不能做到。

        龙叔延气结,更加心有不甘,继续问道:“那凭什么认定我就是庞续?活着的还有沈维岷不是吗!”

        阿浅听罢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道:“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你!”竟又是陷阱!龙叔延,不,是庞续已气到语塞。

        但其实阿浅也非故意气他。孙人煜止步于无绝,而且已经死了,沈维岷和庞续二十年前就练至无边,功力和天赋都不相伯仲,所以阿浅起初并不能认定此人是谁,只是直觉告诉她,沈维岷不会如此出现,就随口报了庞续的名字。但他方才还想狡辩的模样,和老不死形容的庞续如出一辙,阿浅便确定了。果真是本性难移!

        庞续此刻气闷烦躁,瞪着阿浅的眼神活像要射出两枚利刃一般。他一直自诩足智多谋,此番过招他早已有盘算,却没想到被阿浅打乱了步调,还接连遭其戏耍,如何能不郁闷。他也并非不知会被识破身份,相反这正是意料之中,因为那个人他已经寻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他内心其实无比兴奋,且两人方才如此直白的试探,的确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但是,剑圣嫡传弟子的身份于他来说是龙之逆鳞,只有他自己可以触碰,现在却被阿浅这样堂而皇之的戳破,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沉默片刻之后,庞续似是妥协般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我该叫你师妹吧?师父他,还好吗?”

        “你承认了?”见他反复无常,阿浅有些难以理解,讥讽道:“我不是你师妹,我可没有你的运气,能让堂堂剑圣收作徒弟。”

        庞续面有疑惑,说道:“我都承认了师妹还要隐瞒什么?不瞒你说,听闻大师兄死讯的时候,我便有猜测,如今看来人是你杀的吧,你把麓息剑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想引我出来吗?”

        “哈哈,报应啊,该来的迟早会来,我不躲了。只是,能否让我在死前再见一见师父,将当年的不得已都告诉他,别再叫他老人家寒心。”

        阿浅还在调息,听他说着,并未打断也不回应,只冷冷地盯着他。

        “丫头,你不愿以师兄妹相称,可是恨我们当年杀了师父?那你可知,当年师父是如何惹怒整个武林,如果不是我们出手,师父他会死的更惨,甚至生不如死!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其实还活着,其中关窍师父他没跟你说吗?”

        庞续神情期盼,睁圆了眼睛看着阿浅,见她仍不回应,激动地说道:“是我!我给了师父生路!当年是我故意刺偏,才让师父假死脱身,那孙人煜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招招想致师父于死地!是我!都是我帮师父挡开的!”

        也不知是否真是含冤憋屈多年无处倾诉,那庞续竟真的眼含热泪。

        “当时我只想带师父远离江湖,从此不问世事,可谁知刚离开亳州就遭人暗算,师父也不知所踪。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一边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边还在不停寻找师父下落,你可知我活的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庞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从前种种都不值一提,丫头,孙人煜那厮因师父杀孽太重怕被连累,二十年来始终龟缩一隅,你杀便杀了,也是他死有余辜。可是我那二师兄可不是你能随意斩杀的,他的武功未必在我之下,且背后势力强大,绝不是你能对付的。对了,麓息剑呢?怎么你身边一把佩剑都没有?”

        终于问出口了,阿浅心中鄙夷,把目光瞥向一旁的吴夫人,说道:“那可要问她了。”

        “雪娘,剑呢?”

        吴夫人一直被冷落在旁,刚才听得这些密事,她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情郎竟是大魔头的徒弟,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后怕,也不知待会他们会怎么处理自己,看来只能赌和延郎的情义了。

        “啊?我,我不知啊。哦对了,我记得她之前是背过两把剑,可是,可是进了寨子之后,我就没见过了,也没留意,应该是被张本良收好了吧。”

        吴夫人竟没见过!阿浅险些没忍住质问,难道还没进吴刀寨就被人偷走了吗?是蜡黄脸搞的鬼吗?

        “两把?”刹那间,一丝对欲望的狂热闪过庞续的眼眸,趁阿浅还没把目光转回,他飞快的向吴夫人使了个眼色。

        “丫头,我的命是师父给的,他若要你取回,你随时可以取,我绝不反抗!可是宾州你真的不能去,不如,就由我代劳吧,杀了二师兄之后,我即刻自尽,就当是,向师父谢罪了!”

        “你愿意自尽?”这可真的出乎阿浅的预料。

        老不死的早就嘱咐过她,庞续为人阴险狡诈,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信,所以阿浅压根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刚才一直不做声也只是在琢磨,要怎么带这个大活人上路,因为她的剑丢了,而老不死的说必须要让他们死在那把剑下。

        可没想到,他竟说愿意以死谢罪。这……究竟是脸皮太厚,说谎话不眨眼,还是真的诚心悔过?

        “丫头,你就给我个赎罪的……”

        庞续后面的话还没说出,阿浅察觉到背后有掌风袭来,身子一斜,转身一掌拍在了背后偷袭者的肩颈处,那人被打倒却无慌张,瞪着阿浅扯出一丝冷笑。

        阿浅心道不好,再回头时眼前一片鲜红,竟是穿着喜服的蜡黄脸挡在了她身前。

        “你怎么来了?你一直在偷听!”

        “别废话了,赶紧帮忙!”

        蜡黄脸说的吃力,阿浅从他身后走出,看到庞续右手的两指已刺进他胸口,而他正死命抓住庞续的手臂。

        “你早就解了穴?”

        “哼,小丫头,就你这点功力还想困住我?快说师父在哪儿!否则我就杀了他!”庞续自以为能用蜡黄脸要挟阿浅,指尖力度随着话音落完又重了几分,蜡黄脸随之愈加痛苦的皱紧眉头。

        可阿浅并未管那许多,即刻运足内力出掌,冷声喊道:“他死了!”

        方才几番对战,庞续也知道此女不可小觑,正想了结了蜡黄脸,好腾出手对付阿浅,可右手就像是被一个黑洞吸附住了一般无法挣脱,这一耽搁便让自己结结实实吃了阿浅一掌。

        与此同时,蜡黄脸也及时松手,两人各自弹开倒地,看样子都伤得不轻。

        阿浅正欲乘胜追击,却突然被人抱住双腿不能动弹,低头看去,又是吴夫人。刚才是偷袭,现在又阻拦阿浅出手,这女人当真痴情?

        “延郎快走!”

        庞续倒真的没有犹豫,捂着被阿浅打伤的胸口,起身走到山崖边不假思索的跳了下去。

        阿浅见状一脚将吴夫人踢开,可奔到崖边已经来不及,庞续早已不见踪影,看来这崖壁上必有下山捷径,可她不知道要从哪儿下,下到哪里,而且也不可能比庞续更快。

        忽然阿浅想到刚才的对话,便猜他逃走是要去吴刀寨寻剑,遂转头朝吴夫人喊道:“还有其他捷径吗?”

        吴夫人哪里肯说,抹了嘴角的血便低头不再搭理。

        阿浅正要发怒,这时蜡黄脸悠悠开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儿子在哪吗?我劝你聪明些,那老小子摆明了不会管你死活,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留着命才能和儿子团聚。”

        吴恙是吴夫人的软肋,此话一出,她果然松口了。

        三人沿着一条小径下山,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吴刀寨后院,可还未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冲天的火光已经快要翻至墙外,草木瓦舍无一不在热浪中煎熬,前院的情况完全看不清楚,但见浓烟滚滚几乎遮蔽天际,这火势怕是不把吴刀寨烧干净不算完。

        阿浅被烟呛得咳了起来,蜡黄脸见势要带她先离开,却被阿浅甩开了手。

        “要走你走。”说罢就要往火场里冲。

        蜡黄脸见她这般不管不顾,立时怒吼道:“你疯了你!火都这么大了庞续还会在吗!”

        可阿浅像是听不见一样,把拦在她面前的蜡黄脸一掌拍开。

        蜡黄脸本就有伤敌不过阿浅,眼看那个纤细身影就要进入火海,他一咬牙,也准备一同冲进去。

        幸好,一声低低的呼唤把阿浅叫住了。

        “阿浅。”

        她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满身是伤的傻瓜,被别人架着站都站不稳,却还是满心牵挂着她。

        刹那间,阿浅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情,喜悦与苦涩,难过与雀跃,她好像哭了,却不是因为悲伤,脸上笑着,心却隐隐的疼,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很清晰的有一个想法——她要去抱紧那个傻瓜。

        她拼了命地奔过去,而对方也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向她张开双臂,将这个奔向自己的女孩紧紧的拥入怀里。

        此刻漫天烈火竟也不再骇人,亦如那时,少年初晓少女之名的晚霞,柔光万丈,又热烈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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