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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魔王怎么可能做饼干呢?

        但是莉莉丝就这样做了。

        就像传闻中为了爱情而脱离地狱的第一魔王、跑去北边荒墟之地开办农场的大魔法师、收养了一庄园猫猫狗狗的绝对领主爱茵萨姆大人、总是窝在领域里画画的罗德赫尔一样——所有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奇奇怪怪”的地方。

        世界上似乎总是有一些固定的标准,用来构架一个明确的身份和地位,而每一个个体的特殊之处,却又在这些架子上凸显出来。

        ——也许是做魔王的时日还不长,莉莉丝仍然记得自己之前的名讳,她知道自己大概有一段也许还很有意思的过往,也知道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她像一个新生的孩童一样以探索的目光注视和观察着这个世界,并且参与其中。

        不过,这样深奥又精妙的事,并不是某个浅薄而无知的虚无生物所能领悟到的。

        反正——这个家伙,她记住了。

        就跟在不远处的拉瑞斯看着莉莉丝伸手递饼干的举动满头问号,又忽然感觉心下一凉。

        那明显是来自附近这个家伙的威胁。

        干什么?它这一路上又什么都没说!——拉瑞斯自我认为,它是没说话的。

        它在四周飘来飘去,瞟了一眼那个据说是天国之主的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人类,再联想到莉莉丝不务正业学人类做事的一系列举动,毫不意外地得出了天国和地狱都是垃圾的结论。

        “这倒也没什么好推论的,一目了然,谁都看得出来,只是当事人还眼瞎了一样自欺欺人罢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人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清明而又昏沉的黎明之前,拉泽尔捂住腰腹,蜷缩在地。

        她说不出话。

        她要死了。

        和血液混杂在一起的,似乎还有汹涌而出的泪水。

        “……”听见哭泣声,莉莉丝感觉情况似乎有些复杂。

        “喂……”她难得犹疑,“我带你去个更舒服一点的地方吧?”

        她艰难地把人架起来,慢慢挪动:“只是受了伤而已,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

        好在这处地方离小阁楼并不远,否则可怜的拉泽尔应该会痛苦地死在路上。

        莉莉丝让她躺在平实的地板上,站起来理了理裙子,接着以一种没什么特别含义的目光观察她。

        拉泽尔满身狼狈,一身暗沉的衣服上能看出浸润的血渍,至于伤口应该是在腰上——这个人类少女紧闭双眼,神色痛苦,头发由冷汗粘在颊边,脖颈处还有不知道怎么溅上的血滴。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拉泽尔猛然睁开眼睛,随即大口喘气,又似乎因为这样剧烈的活动而拉扯到了伤口,于是瑟缩一下。

        “……”这个人类少女看着旁边站着的人,也并没有说话。

        她不会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拉泽尔都快不记得了。

        ……

        一直养育着她的那个人消失不见,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忽然显露出来,睡梦中不仅会有吃人的怪物,也会有人把冷水泼到她的身上,接着咒骂她,要她“滚出去”。

        可是出去了能去哪里呢?

        并不温暖的季节里,她反反复复地生病,有时候又饿得不行,四处去翻找食物——住的那间屋子里也已经被很多人闯入过,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人会突然跑来打她,扯她的头发,说什么“被老妈骂了真是不开心啊”之类的话,也有人会把什么腐烂的东西倒在门口,有人喜欢站在屋子外面大喊,说她是灾星是垃圾……可是如果去到道路上、田野边,所有人也只会冷冷地看她一眼,那些把拳头落在她身上的人会抱着长辈撒娇,咒骂她的人会弯下腰去抚摸花猫的脑袋,会跟其他人扛着锄头在田埂上唱歌……

        一切都在继续。

        直到某一次,有人闯进屋子里扯开她的衣服露出奇怪而兴奋的表情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在这个地方生存的——于是她艰难地从窗户跑了出去,一瘸一拐地——不敢停下。

        那个晚上她在树林里昏倒了,被一个很恐怖的噩梦吓得咬破了自己的手。

        醒来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守着她,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那个人现在也已经老得走不动了,似乎也只能缩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他对她说:“吃完了,就找个落脚的地方吧,离这里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我会死的。”

        “人都会死,你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给你这一顿饭吃并不是可怜你。既然吃了我的东西,就好好地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为什么所有人只是对我这么糟糕?

        “因为你是灾星,你会害了大家。”

        那个人的语气实在太严肃了,就好像不论她怎么辩解,这就是事实一样。是绝对无法违抗的命运。

        被赶走后,她并没能走太远,只是在村庄外围找到一处楼房——那真是一间很漂亮的房子,漂亮、美好——所以也很危险。

        于是她在旁边的废墟里待下来,渐渐地,就有了自己的“家”。

        可是……都是一样的。

        有的东西,是怎么也不会改变的。

        ……

        拉泽尔意识到自己在回忆往事时,就知道她的生命大概快要结束了。

        为什么呢?她昏昏沉沉地想,这一切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等眼神聚焦,意识稍微清醒,她却发现那个贵族小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布料,正用剪刀剪开她的衣服。

        拉泽尔迷茫了一瞬。

        莉莉丝就垂着眼睛,利索地把她的伤口缠起来绑好。

        “想喝水吗?”

        “……”

        “要不要坐起来?”

        “……”

        “——吃饼干?”

        “……”

        魔王大人耐心告罄,转身走开。

        过了不久,莉莉丝拿来水和食物再走回大厅,拉泽尔已经挪到了旁边,坐在地毯上靠在沙发侧边,虚弱而又固执地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哦,”莉莉丝歪了歪头,“我只是在做你对我做过的事。”

        人类俗称的一报还一报吧。如果这个人类吃掉了她的饼干,那么她现在就可以完成任务,接着回到自己的领地享用下午茶——

        莉莉丝几步走近,坐在了沙发上:“你的生活很单调吧?”

        拉泽尔沉默。

        “黑暗的,无序的,一眼看不到头。”

        “你什么地方也没去过吧?因为只是要活下去就已经够麻烦了。”

        “真可怜啊,小孩。”

        “……”

        “那我来跟你说一说外面的世界好了。”

        “……”

        拉泽尔微微垂了垂眼。

        这位小姐似乎总是这样……直白而蛮横地划开所有的拘谨与陌生,把灰暗从中剪开,露出鲜艳的颜色来——

        “就从红霞岭谷说起吧。”

        萨米尔靠在树枝上,微微眯着眼睛。

        拉瑞斯在一边喋喋不休。

        高处风声呼啸,在这最接近蓝天的地方,孤鹰箭簇一般划过,留下一道剪影。

        “该走了。”精灵忽然说。

        “???”拉瑞斯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跃出了很远,消失在了山的那边。

        它不可置信,疑惑不解,无言以对,最后只好把这件事归因于小精灵抽风。

        “红霞岭谷那地方,生长着一种奇怪的水草,从滩涂里冒出头来,像是什么水鸟一样,如果扔块石头进去,就会引起骚乱。”

        “……喝一点水吧,再吃一点饼干。”

        “另外还有荒土城堡——那是矮人的国度,如果把地面踩碎,就能发现那个藏在地下的精巧的世界了,不过那群小矮子倒是很记仇,还是很麻烦的。”

        “矮人和巨龙似乎有什么不解之缘,听说他们会在同一处金矿面前大打出手,虽然有些愚蠢的样子,不过那样的场面似乎也很热闹。”

        “不得不提的就是绝对领土了,那个奇怪的地方和奇怪的主人——如果不小心从裂隙进入了那个地方,会有一群讨厌的猫围起来喵喵叫……啧。猫这种生物实在是很可恶……”

        “多萝西娅的农场估计还算是个有意思地方,那个家伙也勉强算是有趣……”

        “喂,你在听吗?”

        拉泽尔垂着眼睛,手指攥紧衣摆:

        “……嗯。”

        “那这样……再说一个好了。”

        莉莉丝靠在垫背上,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

        “听说,在遥远的高天之上,有着一个属于天使的国度,那里的天使们有一个共同的主人,这个家伙被称为天国之主。这个天国之主是跟没有字符的书本和泡在恶臭沼泽里的尸骨一样的存在。”

        她忽然笑一声:“很神奇,对不对?”

        “据说天国那个地方——或者说纽克托利亚泽地,是一个充满了活跃元素和光亮的地方,让人们很容易能想到‘神圣’、‘光明’之类的词,但是那些天使们同样会在主人的授意下跑到某些边缘地区展开抢夺和杀戮,真不知道是怎么被美化成‘真神’一类的东西的。真是糟糕的品行呢。”

        她把手收起来,有些恶劣:“不过我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既然来到了这世上,总要做好被骗的准备的,对吧。”

        ……

        拉泽尔一时无言,伤口所带来的疼痛与虚弱不曾消减,却也因为简陋的包扎而显露出了或许并不能寄予信任的痊愈的希望。

        她轻轻地说:“谢谢你。”

        “……”

        莉莉丝垂着眼睛坐在沙发上没说话。

        拉泽尔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自己之前没能问出的句子——她忽然对自己的执着感到有点无奈。

        她出声:“我叫拉泽尔……”

        “……你呢?”

        这是一个宁静的清晨,些微的光芒从外界散射进来,雾气在窗口边上试探,太阳还未升起。

        植物在经历了一个晚上的蛰伏后,开始舒展自身。

        拉泽尔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自己在向日葵地里奔跑,气喘吁吁却不愿停下,欢快而无畏。

        她大概是知道的。在艰难生存的无数个日夜里,她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样的地方,她的肉/体坠落在泥泞里,灵魂则在暗影中挣扎战栗。

        她知道、她知道。

        她为这最后的幸运而感到满足。

        阳光洒落。

        小楼房里的沙发边上,拉泽尔的面上忽然出现了无法遮掩的笑意。

        接着是因为刺痛而骤然苍白的空茫。

        莉莉丝扔掉血淋淋的匕首,站起来,举目看了一眼门外灿烂而梦幻的田园,摘下了红色的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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