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章
来找到犹他的是天国的第九任执行天使——塞缪尔。
“您好？”
“……有何贵干？”中年男人置身于美丽的洲沼之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嗯，倒也没什么。”塞缪尔可不喜欢像有些天使一样放出翅膀飞在空中，好像是什么挂画一样，于是他只是站在地面上，手里浮现出一把长弓，他稍微用力，光线凝成的箭就对准了人类的脖子——
“听说您是知情人？上次安度尔斯偷偷摸摸召开的什么秘密会议上，也有你出现吧？”
犹他的回答经典而滴水不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这样啊，”塞缪尔的语气夸张地可惜，“那就算了吧。”
下一秒场景散去，犹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正坐在软椅上，手里还握着钢笔，未写完的文书上墨迹刚刚干去。
建筑层叠中有孩童的声音传来：“——爷爷！我要来找你玩啦！”
那是犹他刚满三岁的小孙子，叫作阿提，是家里的欢乐源泉。
“诶——爷爷在这里等阿提……！”
话音刚落，他却感觉喉咙一阵撕裂穿刺之感……手捂上去，却发现毫无异样，没有血迹没有伤口……
“啊……嗬……”犹他的面容定格在这一秒。他瞳孔放大，手指痉挛，钢笔重重地滚到地上，笔尖扭坏。
……
“喂，你直接就把他弄死了啊？”天使飞在领域上空。
“有什么不对吗？人家不想配合我。”
“不是……虽然只是个人类，没什么轻重可言，但是总感觉后续会很麻烦。”
“……虽然他现在不在，但光是加百列就能让你喝上一壶了。”
“加百列？”塞缪尔摇了摇头，“她不会知道的。执行之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有本事能查到什么，也不可能往我们头上想。”
说到这里两位天使倒是相视一笑。
“高贵的天使从来善良慈悲，受世人景仰。”这是某一任智慧天使的“名言”。
“啊，不过我把那个人拉进界面的一瞬间，就看到他所做过的事了，”塞缪尔垂下眼睛，“说什么秘密会议确实是随口编的——只是想找个理由处死他而已。”
“他做过什么？”洛拉把手背到脑后，看着下方的骚动。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很痛恨这样的畜生——”
塞缪尔顿了一下：“他的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他的灵魂满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喂……”洛拉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知道那件事是困扰你已久的噩梦啦……但是现在任务还没完成诶，情绪还是稍微稳定一下吧。”
阴霾渐渐从塞缪尔眼中褪去。
“唔！时机到了。”洛拉率先俯冲下去。
塞缪尔紧随其后。
两位天使联手织出一个繁复的巨大法阵，带着不可违逆的雷霆之力向地面压去。
……洛拉飞在一侧拍了拍胸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重的死灵气息，这位犹他大人到底是干了些什么啊。”
“我就说吧，”塞缪尔以蹲下的姿势立在空中，身后依然没有翅膀，“他死不足惜。”
“唉……净化算是完成了，要不要去喝杯酒？玛萨琪最近研发了新口味，去捧场的话说不定还能送张空白邀请函，嗯，她总是那么大手笔。”
“不了，”塞缪尔心情还是不太好，“听说他现在在一个人类城邦里，我也去凑凑热闹。”
说完人就不见了。
“……凑凑热闹？”大天使们管得那么严有谁去热闹了啊？？？
“……明明是自己担心想去看看吧。”听说第一次可是被地狱的人杀死了呢。
洛拉倒是有心没胆……他的目光透过树木与建筑，落在那个抱着皮球哭得撕心裂肺的儿童身上……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里的心灵，是会随着时间而扭曲呢，还是始终如一呢？
但说到底他也不是喜欢拿着纸张到处做笔记的智慧天使们……洛拉再次确定事情没什么问题之后，就闪身回到了纽克托利亚。
第十二魔王的夜之堡垒。
莉莉丝在带上红色手镯之前停顿了一下，黝黑的眼睛望过去：“恩拉，这个游戏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小姐？”
莉莉丝垂下眼睛：“罗德赫尔在消失的时候，说出了一个名字。看他的嘴型，说的是‘塞壬’哦。”
挂画里的恩拉终于露出了怔愣的表情。
整个偌大的城堡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塞壬……终于还是……”
死在了那场战争中的。
第九魔王，深蓝色头发手执三叉戟的少女，在他们面前被洞穿身体，成为闪着光消失的粉末……
之后纳图就离开了地狱。
而身为第十一魔王的恩拉，也把自己永远封进了挂画里。
回忆起来，一切都很清晰。
……
正是因为这样，恩拉才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这样的。
塞壬？
——这就是陛下走之前要披露的事？
记忆的混乱，精神的蒙昧——
莉莉丝再次睁眼的时候是在夜晚。
她处于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床上，半透明的薄纱垂下，印出不怎么清晰的梳妆台和镜子。
她身上穿着白色丝绸的睡裙，袖口宽大，装饰有花边。
手指甲……这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只是变成了人类。
莉莉丝从软帐钻出去，一脚踩在花纹繁复的松软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梳妆台上东西井井有条，摆在正中的盒子打开，露出嵌在柔软布垫里的颈链，鸽血一般的吊坠——能用上火焰石做首饰的人类，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吧。
她走去窗边，扒开好几层的厚重帘布，窗玻璃上甚至有着细致清晰的浮雕花弧——往外看去，四周的建筑并不高大，只是结构精巧，严谨中有着悠闲，由简单的光魔法所支持的壁灯一层一层地绕转，整个建筑群都处于一种柔和的气息当中。
远处天光乍破，黑云渐渐被明亮的光线驱赶。
快要天亮了。
莉莉丝想到这一点，就回床上继续躺着了。
“王后殿下，今天的早餐是鸡蛋糕和芽菜汤哦。”
……莉莉丝歪了歪头。
宽敞的大殿里铺着巨大的陶瓷地砖，映照出实木桌椅的影子，立柱上绕转着雅致的金色藤条，穹顶高悬，最高处的圆形玻璃透进来清晨的第一捧阳光。
在这长长的、铺着厚重绣花布帛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勾勒着金线的高脚杯，一个金边的剔透琉璃盘子，一盏花瓣边的精致小盅。
食物的香气是清淡的，像早晨的露水一样。
在这层层叠叠的宫殿中，被称为“王后”的人并不需要穿紧勒肋骨的裙子，也没有高脚跟的鞋子——莉莉丝身着舒适的漂亮裙子，花纹典雅的裙摆宽大而不过分长，垂在地毯上，像是迎着日光而盛开的古老花朵。精美的颈链束在她脖子上，在锁骨间落下一枚深红色的宝石。
火焰石。
对于会用魔法的人来说，这样一小块石头里的能量，应该都足够施展一次禁术毁天灭地了。
虽然说人类也能在魔法的领域中有所造诣……但她已经感知到了，现在自己的这副人类身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上次在那个小乡村里就算了，在这样的大地方也不能有点防身的能力吗？要是干不过人类……那还真是可恶。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莉莉丝问。
闻言，侍女了然地笑一笑：“您在婚礼当天睡了长长的一觉……”
不，大家都知道，是哭晕过去的。
“第二天您在殿后的洛德花园里游玩……”
说想要跳进温泉里去，得知无法淹死人之后放弃了。
“这样算来，您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天了哦。”
莉莉丝直觉有些奇怪。她垂下眼睛，把糕点用叉子送进嘴里：“我以前是什么身份？”
“……您为什么这样问呢？”话虽如此，这位侍女的面上依然十分平淡，带着温和的笑意，“身为诺顿公爵的千金，长途跋涉来到弥塞琉斯，除去这几天的劳累，您一定还会有很多不适应。”
“……我叫什么名字？”是的，我很不适应，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莉莉丝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位侍女的表情更加奇怪了——她忍住一瞬间的笑出声来的冲动，语气平缓地说：“是莉莉丝哦，王后殿下。莉莉丝·诺顿，在成为王室中人之后，您还拥有了克兰多伊的封号。”
“哦，是吗？”莉莉丝的注意力重新转到了早餐上面。
她认真地享用食物，不再搭理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饭后，侍女领着莉莉丝在花园里散了下步，接着告知她按照惯例，王后需要去往纳兰塞尔进行学习。
“王后还要学习？”这不是人类幼崽干的事吗。
侍女的声音响在前面：“是的，殿下，人生中的不同阶段，都需要学习不同的知识。”
前往那个纳兰塞尔的路上，多次从一座座圆墙建筑外路过，沿途栽种着不同的花朵树木，搭建了不同的小型楼阁。所有的建筑密而不乱，当阳光从空隙中落下来，经过美妙的折射来到地面时，会给人一种错觉——这是在精灵的森林城邦里，四处漂浮着半透明的小生灵，自然的力量充沛而温和，一切都无比纯净透彻。
侍女在前面带路，沿着宽敞的道路从一处开阔的草坪路过时，提了一句：“众位小殿下们也还在学校里学习呢……等到假期，您就能与他们见上面了。”
莉莉丝：“……？？？”
草坪的那一边是一座典雅厚重的建筑，有穿黑色燕尾服的侍从立在大门两侧，门口正中摆放着一个高高的花瓶，盛装着亮眼的白玫瑰。
一些因素的影响下，侍女多说一句：“对于某些殿下来说，有着一位如此年轻的母亲……说不定会让他们有些介意呢。”
大陆的东南侧，阳光明媚的旧土地区，伟大的圣骑士约翰顿丁在此处建立圣城弥塞琉斯，开启了上国穆瑟顿丁的光辉历史。
——但上国的称谓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自第十七任国王开始，在那个风雨飘摇战争迭起的时代之后，“上国”最终成为历史，人类的文明不分高下，共享发展繁荣的光辉。
到了今天，穆瑟顿丁学府林立，各处高塔藏书千万，每年都会有来自各地的各族生物前来求学，成为学院里佩戴初级勋章的嗷嗷待哺的新生。人类的智慧之光在建筑的尖角上闪耀。
这样一片学术的土地上满是闲适庄正的气息，就算是不得不作为国家政治中心的弥塞琉斯，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战士的豪放两分魔法师的严谨三成老教士的舒缓温和。
而身为这样一个国家的王室中人，甚至还是国王的妻子、众位皇子公主名义上的母亲——莉莉丝殿下，一定不能只是个宅在王宫里嗑瓜子看连环画的妇女，出席各种会议和授奖现场也只是本份——更重要的是教育。
“教育”是穆瑟顿丁的主题词。
“……但是我才十四岁。”经过一段时间的磋磨，莉莉丝已经学会了人类喜欢使用的推脱方式——拿年纪说事。
……也许吧。
爬高架滚泥滩游沼泽已经消磨了她的意志，插花烘培摆放糕点时桌子也被她掀了好几次，更别说那种要精确到细微表情的礼仪课程——
“没有办法拒绝呢，”侍女把食指立在嘴前，“毕竟您现在只是个孱弱的人类啊。”
“……”听到这种话，莉莉丝倒也没什么多的反应。
这个自称杰西卡的家伙多半身份不简单，但是直接把话说开倒也没什么必要。
熹微晨光里，她坐在古典卧室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杰西卡动作轻缓地给她佩戴颈链。
——宝石落在皮肤上感觉是冰凉的。
“公主和皇子们都在雅克西学院？”莉莉丝问。
“嗯……是的，圣雅克西，”杰西卡把复古典雅的装饰品夹到少女的耳垂上，“不过不必着急，殿下……以后有的是时间。”
被收拾好的莉莉丝终于被带到了国王面前。
婚礼过去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一个坐在轮椅里的老年人类，有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手上抓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布偶。
“……”莉莉丝只是站在一边打量他。
“王后，”老人开口说话，嗓音沙哑，“你喜欢这里吗？”
这个凉亭四周攀绕着灿烂的紫藤花，清淡雅致。
“还好吧。”少女随意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如你所见，我垂垂老矣，将要回到我父母的怀抱中了。我已经把这个国家交给了具有出色能力的人，在他们的带领下，穆瑟顿丁会有光明的未来。”
“因此我也感到抱歉，在这一时刻成为王后，并不能为你带来一丝一毫的荣光。”
“我仅仅能表达的，是对你的祝福。十几年前你出生的时候，我的长女也在同一年诞下了烈妮丝，我与你的父亲还能在同一张桌子上饮酒……而十几年之后，我已经半个人坐进了棺材里，却使你的父亲与你分别，看着自己年轻的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头。”
“我并不是妄图葬送一个少女的青春，相反，我企图将这个国家的未来赠送到你手中。诺顿家的女孩，与克兰多伊，家族的联合，力量的归并……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
莉莉丝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老年人类都很话多。
直到莉莉丝告辞，这个老国王也没有移动过一下，头颅不曾扭转，抓着布偶的手也一动不动。
“那是他小时候的玩具吗？”走在阳光灿烂的道路上，莉莉丝无聊地问。
“那是国王陛下的母亲为他制作的，是陛下的一份想念，”杰西卡总是温和的，但在这之下也蕴含着某一种冷漠，“这个美好的午间，您想要尝一尝从切诺萨克传入的特色菜肴吗？”
“……切诺萨克？”这么说来莉莉丝倒是想起了点什么。
撒旦大帝的嘱咐……但是两个地方隔得似乎有些远啊。
“随便，”她说，“反正按照你说的什么不兴铺张，估计最后也就上一两道菜吧。”
虽然也不一定吃得完，但感觉还是有点……不那么让人感到兴奋。
很少的时候，莉莉丝也会想起在圣歌大陆没能吃到的那顿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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