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八章
烈文安莱的某个角落。
异教徒们缄默地聚在巨大的殿堂里,微微勾着头,不敢冒犯主的权威。
燃烧着不详苍白火焰的蜡烛高悬在柱子上,给下方的人群映出灰暗的颜色来。
他们的统领者、笼罩在一团灰色的凌乱雾气中的“大哈克”,正把今天的弥撒进行到最后一步:血月。
祭台上的躯体惨不忍睹。白布盖住头颅和双脚,被剖开的胸腹里是一团又一团蠕动着的幼虫……
“我们的主并不会生吃虫卵和内脏,也对裹满身躯的白色丝绸毫无兴趣。”
大哈克冷漠地说:“主不是由肮脏的人类,不是由任何浅陋的地面生物所构想设计的,主不具备无知的人类为其添置的一切形象与能力。”
“主是至高无上的,我们的信仰对于主来说,不过是负担而已。而信仰主本身,就是我等地面之蛆的救赎。”
他的身后是一尊巨大的黑石雕像——在微弱的光芒里,人的眼睛很难能看明白这尊雕像到底是什么模样。
大哈克接着说:“为主的诞辰而准备的祭品,已经遭到了毁坏。失去了那具有血月力量的祭品,就这样举行仪式,毫无疑问,是对吾之信仰的玷污。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补救这荒诞的一切——”
“只有一个选择——”
大哈克走入幕后,兜头脱掉长袍,露出了真面目:银白色长卷发,没有眼瞳的眼睛,像是被刻在脸上的黑藤面具,以及修长脖子上贴着皮肤拴着的一圈紫水晶细链。
他随手端起小圆桌上的瓷杯猛灌一口:“……你来得很不是时候。”
“我们心情都不太好,你明白吗?”
“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他径自推开窗扇,翻了出去。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在榆木柜子后面走出来。
这位客人并没有停留很久……在猛地踹坏了一把木椅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同样翻窗出去了。毕竟这个“演讲后台”也没有其他出口。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黑斗篷的人正是杰西卡。
这位穆瑟顿丁王宫里的女侍官、位高权重的“仆人”,本来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国家的首府,寸步不离地守着几个不省心的继承人,陪伴着小主人们出嫁或者成家、孕育子嗣、老去、被埋葬……但这种被事先安排好的轨道,在实际生活中,很少有人会安分地沿着它走下去的。
“杰西卡”只不过是许多人当中的一个。
就算是在很久之前——在那个时候,这位女士就已经十分叛逆地翻出了篱笆、双脚落在道路外的泥土上了。她的鞋尖沾上了野草的浆液,留下了气味。
——留下了麻烦。
……
杰西卡这时候只是希望能有个小棚子……一个简陋的、平易近人、藏在角落的小棚子,好让她能进去坐一坐,喝一口热茶。
不过到底她也没能找到。
她只能走进一所装潢得阴森冷寂的房子,在老板娘发直的目光下抓几枚金币拍在桌子上,接着被引上顶层——最终坐在了阁楼包间的窗户面前。
窗外看去是密密麻麻的、黑铁一般的城市建筑,锈红色的斑驳痕迹给所有事物加上一点跨越了数个世纪的层次感,所有的深色帘布都在冷硬的窗玻璃前死死地掩盖着数不清的秘密。天空中能看到高远航线上的巨兽坐骑、机关大船或者张开翅翼的什么人物,而地面的道路上呢,则缄默地行走着矮人、丑陋的低等妖精,被漆成暗红色的两轮车由巨狼拉着飞驰而过,溅起来黏稠的黑色浆液,“啪”的一声打在某个行人的斗篷上。
能看得出来,这位行人停下脚步,动了下手臂。一场“争吵”在所难免。
这就是灰土之国烈文安莱。
数万年前由走投无路的巴辛·绒用蛇骨搭建起第一座屋宅,接着又经过了发展、繁荣、战争和堪称“灭世”的浩劫,最终由某位前来复仇的龙族大火一烧,数不尽的建筑和生命也都在森黑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成为这座国家东山再起的“坚实土壤”——脚下的土地。
……
杰西卡其实是在这里等人。
那也许是一个有着白金色头发的少女,也许是一个戴着圆框黑眼镜的小孩,也许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或许,只是一个没有辨识度的、丑陋的妖精。
算得上漫长的岁月给她带来了很多负担。
失去新鲜感,没有动力,不明确方向和角度,疲于试探,又往往肩负一些必然的责任和义务——于是总显得很没分寸。
她搅动茶匙,把陶瓷的杯盏敲得叮咚响:“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啊。”
她叹息着。
“——这就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接着响起来的是道冷得能冻住空气的声音。
杰西卡看到桌子对面忽然出现的人影:冰蓝色长发,白色长袍,腰间用金色绣线的宽带束起来——是纽克托利亚最常见、最平平无奇的打扮。
她垂下眼睛:“加百列。你居然亲自过来了?”
……
下方的街道上,似乎闹得有些不愉快,能听见钝器没入血肉的声响。
而阁楼里的气温也急转直下。
“……”杰西卡在沉默中,也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把茶匙捏得很紧。
……这也很正常,不是吗。毕竟她所面对着的可是严酷到无法言表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世上最恐怖的大天使——凛冬之心,总是一脸“我刚刚顺手杀了几个杂碎”的加百列阁下。
杰西卡暗暗自嘲。
“我听说你把弥赛亚弄丢了?”
——直呼他的名字吗?真是“勇敢”呢。
杰西卡:“差不多吧。”
那刀子似的目光只从她身上轻轻地掠过。
加百列浅笑:“而且到现在居然也没把人找出来呢。”
“……总之,既然你来了,就表明他还没有出事,”杰西卡放下茶匙站了起来,面容平淡,“我想,我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
“记得那个莉莉丝吗?”
加百列:“上个回合杀了他的地狱走狗。”
“……”杰西卡挑眉一笑,“她跟弥赛亚是一起消失的。只要莉莉丝还没死,弥赛亚就能活着回来。”
加百列:“这么笃定?”
“……其实我看你不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加百列阁下——我就是这么笃定。”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眼神平静无波:“等我进行成年礼加冕的时候,你就会明白,除了他,没有人能够质疑我的裁决。”
……
这并不是逞一时之快的冲动,也不是即兴表演。
总之,“杰西卡”与加百列阁下的矛盾由来已久,很难用简单的语句描述清楚。
“你知道,在这一轮游戏结束之前,我不能说出你的名讳,这位冒充杰西卡小姐的大天使阁下,”加百列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我也就无法对你的挑衅做出回应。”
“凛冬之心”仿佛整个人都浸在冰雪里:“我曾经说过,像是你这样还没有长大的儿童,所有的挣扎和狂妄,也都是一种不自量力——也许是我判断失误了。你只是愚蠢而已。”
“如果是我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我一定不会仅仅因为被圣咒剥除了身份、压制了实力,就四处游荡,甚至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
她的笑容仍然是浅淡而永恒的:“在灼识之眼的加持下,我将以天使的身份对魔王莉莉丝进行制裁。而同样,我将以无上的敬意,向最后一位旧神冕下弯下我的膝盖与腰背,并且相信——她的属从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祝她好运吧,‘杰西卡’,”加百列只是站起来与人擦肩而过,“——也祝你自己好运?”
……
整个阁楼只剩下杰西卡一个人。
她又坐了回去,目光落在下面躺着残肢、洒着血液的街道上,有点漫不经心。
“旧神?”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旧神。”
本来她还以为加百列是要来跟她商讨点什么东西,例如——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弥赛亚去把某位人类皇帝冠冕上的宝石弄到手——以他目前那个性格要命的人类化身——这难道不是个很麻烦的难题吗?
结果只是过来嘲笑她一阵,还说是要去杀了那个小魔王。
杰西卡的手指点在桌面上。
他们这些人说起那段遥远历史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更不敢提到任何一个名讳,就好像那些存在还能听到这样的呼唤,并且做出反应一样。
杰西卡还没有成年。她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所以她虽然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百无聊赖地度过了成千上万年,但事实上,她的身上并没有这样一个无形的“桎梏”。
她自言自语:“旧神早就陨落了。”
“——例如那位烈日之主、耀眼无比的赛睿托弥斯冕下——也已经沉寂在星辰的灰烬里了。”
……
……杰西卡呆坐一阵,也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得出结论:旧神早就是墙壁上泛黄腐朽的历史。
以及——加百列是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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