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恍惚
杨玥整理校运会的照片，大叠大叠地摆了半个书桌。排球场上飒爽扣杀的姑娘，举重台上高举杠铃的小子，拔河场上嘶声大喊的拉拉队，还有舍友们的各种私照。
寝室几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照片，纷纷夸奖杨玥技术不错，庄颜更是夸张地凑过去，准备献吻。
杨玥推开挤过来的人，又从照片堆挑挑拣拣选出几张放到周惠然的手边：“方便的时候把这几张带给张远航他们。”
周惠然正给霍小南写信呢。
霍小南最近的信除了富有温情，还变得很长，动不动就是两三页纸。更不同于以往的是，现在的信思路清晰极有行云流水之势，周惠然甚至在信中看到了霍小南对那个姑娘的拳拳深情。
周惠然自己也说过，爱情和友情都无非一个情字，应该也没什么两样。所以她想霍小南是在练笔。周惠然认为，霍小南练笔拿她来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可以结合自己的感受给霍小南提出改进建议，对霍小南付诸实践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如此反复几次后，周惠然自觉江郎才尽没有什么可以教给霍小南的了。
倒是五月二十出生的霍小南二十岁生日将至，周惠然想了好久也不知道送个什么礼物。她曾打电话给李飞，李飞接了电话笑：“我也没想好。所以就送他生日快乐四个字好了。至于你嘛，实在是过意不去就飞过去咯。”
“飞过去！你当我是天使啊！走嘛，一起翘课，回来一起被开除！”
李飞说：“那算了。”
周惠然在信里写下对霍小南的生日祝福，为了凑字，搜罗了脑海里能想到的各种祝词，更是福如东海常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都写了下来，最后顺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扔进信封。
做完这些，周惠然才抬起头来逗人：“方便，一会儿不就是课么。只是摄影师把这五一才发现的大帅哥拍得这么好看，不应该亲手送去并接受感谢的吗？”
“就是，就是。”庄颜再次挤到杨玥身边：“前几天有人在阳台上对这人评头论足啊？这大好的搭讪机会确定不好好把握吗？”
杨玥打了个哈哈：“同班同学还需要搭讪？我还搭台呢！唱戏？”
一向稳重的赵蓓婧扶着周惠然的椅背，把语调放得轻悠悠：“搭台也可以。你是主角，我们是配角，戏要怎么唱，剧情要怎么发展，全在你一念之间。”
杨玥抬手就去戳赵蓓婧的脑袋：“离周惠然和庄颜远点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被带坏了呢。”
这姑娘话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庄颜揉乱了头发。几个人顿时闹作一团。
好半晌，大家不再闹。
杨玥继续整理照片：“咦，这儿还有一张，洗多了的？”
大家凑近一看，多的一张正是张远航和程天的合影。两个人站在校运会的宣传画前搞笑，一个使着降龙十八掌，一人捧着胸口朝天作喋血状。
庄颜挤眉弄眼：“私藏了吧。方便睹物思人，以后都不用悄悄蹲阳台打望了。”
杨玥拿眼白看人：“就那点糗事你们要惦记多久？”
“一直惦记啊！”
杨玥十分无语，把张远航和程天的那张照片放到周惠然手里拎起背包就走。几秒钟后才传来她的声音：“去趟通讯社，等会儿直接去上课。”
周惠然追到门口：“来而不往非礼也，帮我把这封信放邮筒呗。”
那人又跑回来：“好的好的。照片就拜托你了。”
这堂课是选修课，大学语文，也是几个班一起的大课，地点在十教的阶梯教室。几个人出门早，又一路追逐，所以到达教室时候离上课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教室里的人还不多。
周惠然原想粘着几个室友挑个好位置，没想前脚刚跨进教室就和坐在最后一排的张远航对上了。张远航倚靠在程天身上，对着她猛招手，好似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周惠然走过去：“什么事？”
“叫你过来坐啊。我一个人多无聊。”
周惠然看了一眼边上的程天：“我看是人很无聊。”
转身欲走，张远航扯着周惠然背包的带子：“别呀。”
“到底有没有事儿？”
“有。”张远航拍了拍前排的椅子，“真有。”
周惠然放下背包，又拂了拂椅子坐下，最后侧身用左手撑了脑袋再用右手敲在张远航桌面上，懒懒地开口：“说吧。”
后排的人倾身向前：“听说你和刘江一笑泯恩仇了？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周惠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既然都一笑泯恩仇了，要真诚不是。等下次见着他人我就坦白你诓骗他们的事。”
张远航音调都高了：“别啊。”
杜文昊正和李蔚走进来，他站在两排座位中间，微微低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问：“周姐姐，你把张远航怎么了？看他吓成什么样了。”
周惠然剜了他一眼。没想到的是讨厌弟弟拉着李蔚在她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不走了，嘴里还念叨着：“确实凶。”
周惠然径直拉开背包取书本，杨玥让带的几张照片露了出来，因为没有装袋，刚刚又跑了一路，几张照片已然散开，卡在书中。她开始翻书取照片，每找一张就递到后排：“杨玥今天拿回来的。”
首先取出来的是接力三人组的那一张。张远航还没说什么，旁边的杜文昊一边砸嘴一边发表意见：“周姐姐，还挺上镜的嘛。这神情儿也好。哎呀，大眼睛，明眸转珠辉，好看的呢。”
周惠然也不客气：“李蔚都说了，我们班都是美女。美女当然好看。”完了还不忘问李蔚，“是吧。”
一直没多少言语的李蔚抬起头很给面子：“就是。”
“我记得我和程天还有一张呢。”张远航敲着手里的照片。
周惠然已经把背包里的书都倒了出来，闻言顺口就回：“我私藏了。当你送我了呗？”
张远航说：“行啊。”
杜文昊挤眉弄眼：“老张，周姐姐前些天才说要努力努力看的。你这就明目张胆私相授受挖墙角呀？”
“没看到是合影吗！程天不好意思送，我顺水推舟啊。要是成了，我绑人的差事也就免了。”张远航说着就搂了程天的脖子，“我贴不贴心？”
程天的表情一言难尽。
周惠然把几张合影子翻出来往后桌一扔不想搭理这群人。
没想的是，后面的张远航捡起照片一看多了一张，顺手又递了一张回来：“送你了。”
周惠然伸手接住复又装进了背包。
这节课上的是《浅谈古代文学里的女子形象》，用来举例的正是《诗经硕人》中的一段。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讲师正是周惠然班主任的夫人，姓张，年纪也不大，因为班主任的原因这老师和班里好些同学都熟络，加之她的上课风格跳脱，课堂氛围一向热烈。
“这一段是古代文学对美女描写的经典之作。古往今来，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前五句是静态描写，刻画的是庄姜的形美，后两句是动态描写表现的则是神美。在审美鉴赏中是动美于静神高于形之说的。大家想想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是说什么？说的是手指纤纤，肤如凝脂，美丽脖颈像蝤蛴，牙齿又白又齐，额方眉弯。美确实美亦，若就这样放在哪儿和我们看一块雕刻精美的木头有什么两样？没有。但是，有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两句就不一样了。哎呀，大家想一下，那个女子浅笑盈盈，脸上还有酒窝，笑得真是好看啊，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顾盼生辉，娇羞又可爱。有没有一下子就打动了你？”
“有。”不少男生们大声回应。
“所以，同学们，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多学着点，对你们写作大有帮助的。”
有调皮的同学举手：“张老师，我们除了写各种实验报告和就是各种论文。不是烧杯量筒酒精灯就是一二三四五加小数点儿。”
张老师也不恼，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拿眼神往教室一扫说：“这位同学说得不错，但是……”
满教室安静下来，静得周惠然可以听见手表的滴答声，大家伸长了脖子等这个但是。张老师很满意，她顿了三秒：“但是，你们写完了报告和论文之后还要写情书吧。”
教室沸腾起来，氛围转换的速度完全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
等大家笑够了，张老师又问了：“我们现在请两个同学现学现用试试，如何动静结合描写一个人的美态。嗯，既然是讲女子形象，那我们就请个男生起来说好吧？”
教室又安静了，男生们还都埋下了头，周惠然向前一望，一颗颗乌黑的后脑勺垂下的幅度出奇一致。
台上的人又说话了，中间带着笑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女生楼下等人的气势呢？要不……来来来，最后一排边上那谁？哦，张远航，你说说看。”
周惠然看见不少人转过头来，有男有女。
张远航这人仗着和老师熟，耍赖：“老师，可以请求支援吗？”
“行吧。”
周惠然扭过头，看张远航拍了拍旁边的程天：“看你了。”
程天不为所动，于是张远航仗着自己人高力气脱皮还厚大开始拽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程天终于妥协。
“这句太经典了，大家都会。光是这句是体现不了你个人的写作魅力的，你换一个试试。或是，在心里假想一个人，把你想对她说的话告诉我们。”
“……”
杜文昊拿书遮面悄声出主意：“嘿，想不到谁就看我姐嘛，我刚刚才夸过的哦。”
周惠然狠狠一脚踩过去，讨厌弟弟咧着嘴有点想哭。
过了五秒，她听到程天说：“明眸转珠辉。”
有女生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去。
周惠然觉得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是在昨天，霍小南正在构建一个江南美景，有人期待的回头看他然后又红着脸转回头去。
“很好，现在我们看下一页。”
周惠然把书向下翻了一页，有些恍惚，
场景确实很熟悉。
只是，当年给场景的那个人离得很远恍若在身边，今天给场景的这个人离得很近却看不清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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