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1章
沐家别庄位处京城西郊，西郊多丘陵高山，地势险要，天气更是寒凉。
马上就要立冬了，如今山里可采的药更是愈来愈少。
沐然刚从山上下来，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衫上满是泥土寒霜，她得趁着今日晴好，赶紧把这刚采的药草打理出来。
一阵寒风掀起裙杉一角，不盈一握的细腰娉婷袅娜。
沐然呵了呵满是口子的纤手，搓了搓手心，开始摘捡。
“哒哒哒……”雾蒙蒙的山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渐行渐近，最终拨开浓雾露出车身。
竟是沐府的人。
来人是沐府的郭管家，是她那位继母清乐郡主进门时带过来的人。
只见他款步上前，皮笑肉不笑的朝沐然打了个礼，“二小姐安好。”
对于沐府的人，沐然早就没了耐心，低着头继续整理药草，淡淡回了句，“有话说，有屁放！”
郭管家一噎也不恼，脸上挂起如同面具般恰好到处的笑容，说话很是客气，“二小姐，老奴今日是来给您贺喜的。当今圣上有旨，特给您与永安侯赐婚，明日便是黄道吉日，今日特来接您回府。”
沐然的纤手猛然收紧，手里正在打理的药草被掐成两截，她没有抬头，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沐修林说的？他不知我自小便与人定有婚约么？”
“二小姐说笑了，您哪来的婚约，咱沐府可只有一桩婚约，是嫡三小姐与那苏府大公子的。”
沐然又惊又气，丢下药草站起身，一双桃花眼冰冷寒凉的扫向郭管家，“嫡三小姐？”
“是。”郭管家答的唯唯诺诺。
“呵呵……”沐然被气笑出声，却笑的苍白无力，“果然是他沐修林能做出来的事情！”
郭管家不接话，不卑不吭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笺，双手奉在沐然面前，十足的忠仆模样，“二小姐，老奴话已带到，这是老爷给您的信，说让您看完再思量思量。”
沐然接过将信展开，一目不过十行却字字诛心，似乎是握着纸张的手太过用力，纤细的指骨骨节森森泛白。
直到那信被捏成了团，嘴里满满的铁锈味，才低低道了声：“好，我嫁！”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沐修林当年连她娘亲的尸骨都不去寻，也不立牌位和坟冢，竟还在她娘亲去世不足百日娶了清乐郡主进门。
市井都传她娘亲是因生前失贞才不得进入沐家的祖坟，他明知不是却也不肯出面解释半分。
如今竟还拿着为娘亲正名一事来同她做交易，只为了让她嫁给那个在京中有血罗刹之称的永安侯。
传闻这永安侯暴虐嗜血，凡是经他手办过的案子能活下来的人不是夜半惊醒就是精神失常，而且无论王权富贵皆不留任何情面。
原本以为两年前他因救太子导致废了双腿，被圣上封了永安侯已经算是荣获天恩，却不料近日圣上听太医说他病情加重恐时日无多后竟坚持要给他赐婚，还选中了沐家！
这不是冲喜是什么？
黄昏时分，沐然再度回到了十年前曾住过的院子，院中光景早已不复当年。
如今的院子斑驳陆离，杂草丛生，几间常年失修的屋子已被杂草掩去了门窗。
“吱呀……”，沐然凭着记忆推开了尘封多年的门，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沐然此时竟有些庆幸，庆幸沐修林后来娶进门的是位眼界高的郡主，这才让娘亲生前的院子得以保存。
“放这儿！”郭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紧密的脚步声。
沐然出门一看，一身常服的沐修林已经站在院中，他还是印象里的那副书生打扮，背着手似乎在打量着这个经久未见却已斑驳的院落。
郭管家在一旁指挥着，身后的小厮抬着一张红木方桌放在院中仅存的青砖空地上，丫鬟们鱼贯而入，端着一盘盘大红喜布盖着的方盘放在桌上。
“你们都退下吧。”沐修林低哑的声音响起。
沐然蹙眉，记忆里的他的声音不似这般。
“还有事么？”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沐然口中的那声‘爹’或者‘父亲’实在喊不出口。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二人，沐修林才看向她，平淡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答应的事情说到做到。”
“嗯。”沐然默然，为母亲正名的事是需要开祠堂的，而祠堂只有在每年的正月里祭祖才会开。
“但你从今日起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楚氏，你的母亲只有清乐郡主一人！”
沐修林这命令般的口吻让沐然难以置信，一双眸子盈满泪却倔强的昂着头，恨恨地道：“凭什么！”
“就凭这事我说了算！”
“你无耻！”沐然朝着甩袖离开的沐修林大吼，那身影却没有半分撼动。
次日，沐然在一个丫鬟的服侍下穿好嫁衣，盖上盖头毅然上了花轿。
没有十全婆婆梳妆，也没有亲戚长辈添妆，更没有亲朋好友送嫁。
沐然坐在喜轿上，听到街边有人议论。
“快看，那个是不是当今圣上赐给永安侯的夫人，听说是礼部侍郎之女呢。”
“礼部侍郎之女又怎样，你没听说么，这是圣上赐给永安侯冲喜的！”搭话的人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没想到当年名震京城的血罗刹会这么窝囊的走，救了太子却废了自己……啧啧。”
“那还真是可怜了这京城第一才女……”
几个人似是惋惜似是幸灾乐祸。
沐然从发间取下母亲留给她的桃木簪攥进手里，正巧听到这句。
沐然嗤笑一声，京城第一才女？说的必定不是自己，她自4岁便被送去了别庄，京城里知道她存在的恐怕都没几个人。
沐然原本还在纳闷，沐修林怎会好端端的想起她。
原来竟是舍不得自己与那郡主的女儿跳火坑，所以才想起她让她替嫁来的。
沐然委屈，但委屈了十多年，哭了十多年，该流的泪早就流完了，待此番母亲的事一定，她与沐府便再无瓜葛。
花轿摇摇晃晃被抬进了永安侯府，亦没有锣鼓，也没有鞭炮，周围的一切静的不同寻常。
直到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花轿外响起：“夫人，侯爷病重，今日一切礼节从简，还请夫人见谅。”
沐然轻轻应了一声，借着红绸下方的视线自己掀起轿帘下了花轿。
视线所及，除了一双侍卫的黑靴再无其他。
她虽自小在山上跟着大师父、二师父长大，大师父也曾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成亲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个江湖人也会紧张吧。
沐然轻叹，一挥手，将盖在头上的红绸扯下，周遭瞬间清明，她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那颗东西越发“砰砰砰”跳个不停，仿佛张张嘴就能蹦出来似的。
一旁站着的冷枫双目早已瞪的如同铜铃，都说这沐侍郎家的女儿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性子温润如水，媚眼含波。
虽然眼前这位新夫人也是肤如凝脂，莹白如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灿若星辰，可这强劲的气势如何能说是柔情似水呢？
他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
“侯爷在哪？”沐然稳着自己声音，尽量不打颤。
半晌却没等到任何回应，转头一瞥，这侍卫竟然是个傻的。
沐然蹙眉，这院中弥漫着很浓的药味，除了这个傻侍卫再无一人，就连屋檐和廊下的红绸都挂的分外敷衍。
忽然正前的卧房里传来瓷器被打碎的声音，冷枫这才瞬间清醒过来，风一般地冲进卧房，“侯爷……”
沐然跟着进屋，只见屋里昏暗犹如昼夜，所有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且还遮着厚重的帘子，药香与熏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闷人。
“咳咳……咳咳……”床上的人影因咳嗽剧烈震颤着，直到冷枫惊恐慌张起身跑向门外，“诸葛……诸葛先生，侯爷又咳血了！”
沐然本能的上前，昏暗的屋里啥都看不真切，只知道榻上这人已经昏迷，嘴角有血渗出，她精准的探向他的脉搏。
几息之间大致情况已了然于胸，将颜景珩扶起靠在靠枕上，转身寻到榻尾的香炉直接扔到门外，然后又将厚重的遮帘扯下，将门窗大开。
一切收拾妥当，沐然从袖子里取出刚刚还攥在手中的桃木簪，普普通通的桃木簪样式很是古朴，仿佛是男子所戴。
只见沐然一手握着簪体，一手捏着簪冠，左右一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扣响，发簪顿时分成了两截。
簪内中空，竟插着十二根金针，谁能想到小小一只不起眼的桃木簪竟暗藏如此玄机。
沐然不做他想，扯开颜景珩的里衣，点燃烛火，手起针落，顷刻间颜景珩的几处大穴皆被金针所封。
她从二师父那学的针法虽然是以防身为主，但基本的救治她还是懂的，这九针锻脉就是其中之一。
九针锻脉主要是强健筋脉，而此刻的颜景珩正是邪毒侵体，筋脉俱损时，此法虽然不能祛毒疗伤，却能保证他体内的毒不会再继续侵蚀他的筋脉。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沐然方才收了针灭了烛，将桃木簪收回袖中，从怀中摸出块手帕拭了下额前的汗。
“你你你……你竟然敢非礼侯爷！”
沐然一扭头，就看见方才在院子里的傻侍卫拽着一个满头乱糟糟的白发老头站在门口，一脸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
沐然向开口解释，“我……”没有！
可想到榻上这个被自己扒了中衣，上身赤丨裸的男子，竟没有勇气再转过头看一眼，解释的话也憋在口中羞烫了脸。
想她沐然跟着二师父给不少人瞧过病，也跟着大师父在庄上同那么多男人练过武，夏日炎炎没穿衣服的多了去了，为何此次会如此……觉得丢人！
顶着白色鸡窝的老头几步上前，细细看了看颜景珩身上各大穴处渗出的黑血，又摸着胡子为其把了把脉，耷拉的眼睛陡然大放异彩。
“丫头，方才你给他施针用的可是九针锻脉？”
沐然红着脸不敢抬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
“来来来，你给我瞧瞧这幅穴位图，教教我！”糟老头子没有一点忌讳，拉起沐然的袖子就往外走。
屋里本该昏迷的颜景珩也睁开了眼，清明的双眸哪里有一丝昏迷的样子。
“此女不简单，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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