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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翌日。

        东方肚白,晨鼓过半。

        季海棠一身暗色骑装,腰间佩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与季陈氏告别。

        “母亲,女儿不孝,擅自请愿,但此役却是非去不可,待来日归家但凭母亲责罚。”

        季陈氏看了眼季海棠腰间盘磨泛旧的剑柄,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嘱咐:“此去情险,莫要逞强。”

        待季海棠催马而去,这位中年贵妇久久伫立在府门石阶前眺首远望,难掩氐惆。

        等季海棠率兵快马赶到毗邻灾区最近的峪县,亲眼所见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炼狱人间。

        季海棠到达峪县后第一件事不是救人,不是勘灾,而是翻身下马作呕。

        入目全是断壁残垣,乱石飞烟。更可怕的是人,或者应该叫做尸体。

        夏至已过,闷热,腥臭,到处都是腐败的味道。

        捏着冰凉的剑柄,季海棠有些迷惘了。

        前所未见的惨烈景象冲击着她,她本以为自己习武练就一身强健体魄和高强武艺,便也能像父兄一样一往无前上阵杀敌。

        现在方知自己真是太过天真,战场的残酷岂是书中一句话可以概述,那不是一段时间,不是一个事件,那是活生生的,数百甚至成千上万的性命拼杀出来的惨烈的胜利。

        而战场之上,敌军环伺,比之她的处境危险不止百倍。

        现在这里就是她的战场,就这样被击溃了吗?

        季海棠用剑撑着慢慢站起身,强忍心中翻涌的呕意,召集幸存的地方官兵和当地缙绅带领士兵即刻分区开路救援。

        此次带来的守备军统领张肖是跟随季庚多年的部下,因腿上伤情复发留在盛京训练新兵,他走到季海棠身边,“四小姐,属下派人搭了个简单营帐,您进去歇会儿吧。”

        季海棠掐着自己腰上的软肉,提着声音:“多搭几个,安置救出的伤患。”说罢径自拎起一把铁锹,走向前方的废墟堆埋处,兀自挖了起来。

        张肖见她态度决然,连忙调了两个有经验的士兵在季海棠左右护驾。

        挖了一个上午,一个活人也未见,张肖拿了干粮和水来劝季海棠歇会儿。

        他们刚挖到一个牲口棚,站在废墟处实在熏臭影响食欲,张肖便引了季海棠走到营帐边坐下。

        正午暑日更烈了,季海棠汗了半身衣裳,她看了看干粮,一点儿食欲也无,摇头拒了,示意张肖分给小兵。

        “四小姐,不吃饱没有力气干活儿呀。”张肖对季海棠十分了解,这样劝慰道。

        季海棠想了想,接过努力咬了一大口,难以下咽便就着水囫囵灌下了肚。

        三下五除二吃完,一小兵挥着旗子跑来报告:“大人,前线官道主路挖通了!”

        官道那边挖通便可尽快通往灾情腹地,季海棠他们还未来得及高兴,突然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是地震余波,大家抱头蹲下,抱头——”

        随着张肖的高呼,刚搭起的营帐瞬间崩塌,木板、支柱、幔布混乱分离倒下……

        季海棠再睁开眼时,仿佛天地一静。

        头顶上错落的木板间投下几缕微光,尘土在光束中轻盈地舞蹈。

        身体陷在地里被压得动弹不得,季海棠抽了抽胳膊,哐啷一声压在身上的碎物被带的接连倾倒,恍惚间还夹杂着微弱的呜咽。

        然后就听到外头不远处传来呼唤——

        “季小姐,张统领……”

        “季小姐,张统领……”

        是地方官和主路守备军过来救他们了!

        季海棠想要呼救,却被灰尘糊住了嗓子,抬了抬右手摸到腰间的佩剑,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力抽出,剑刃划伤大腿也一无所觉,使尽全身力气用剑敲了敲岩板,这次她清晰地听到地里一声闷哼。

        “谁?”季海棠勉强发出一个单音。

        “……”

        无人回应。

        搜救的士兵听到响动,赶忙围了过来。所幸都是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几个人稍微搬移挪动就将季海棠捞了出来。

        外头的阳光刺目,季海棠紧闭双眼不适地流出一滴清泪,滑过灰扑扑的脸颊,滴落在软甲之上,转瞬消弭。

        她抬手指了指她被埋的那一块,艰难出声:“还有人……”

        士兵们安顿好她又紧锣密鼓地搜寻起来。

        少顷,张肖在一侧堆埋处也被找到了,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脱水昏迷的迹象。

        不幸中的万幸,季海棠除了大腿被划破一些浅痕,脚被压得有些发麻外也没什么大碍。

        随行医官给季海棠包扎好伤口,她的眼睛也适应了阳光,刚睁开眼就见士兵们抬着担架从她被埋的那个废墟里走出来,担架上还歪歪斜斜插着个刮烂了的通信小旗。

        她站起身疾步而去,揭开白布,里面躺的是先前那个报信小兵,而那柄旗帜直直地插|入肋骨,身上还有七零八落的砸伤。

        缓缓放下白布,季海棠紧捂住嘴,被埋在废墟里时听到的那声闷哼愈发清晰。

        瞬间,浑身战栗,泪如雨下。

        当时她被埋的地方地势更高,她一动,牵拖上方的重物向斜下滑去,重重落下。

        如果她当时不乱动,那么他是不是就能活……

        张肖拖着身子缓缓行来,他们三人被埋在一处,甚至他离那个小兵更近,不过没多久他就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清楚。

        他拾起季海棠掉在地上的剑,“四小姐,这不关您的事,余波发动时他就已经被坠物砸死了,您无需内疚自责。”

        有的时候生死有命,谁也说不清楚,想开点儿活的能松快些。

        季海棠泪眼朦胧问:“真的吗?”

        却是不信的冷嘲。

        张肖用力将剑塞进她的掌心,枯燥起皮的唇舌燎起火星,“四小姐,现在不是您伤怀的时候,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严厉的声音惊醒季海棠。

        她没有时间为此感伤,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她。

        处理好二次震时的伤患,季海棠带领着守备军继续向震中挺进。

        这短短的一路季海棠一直紧握着手里的剑,亲历生死一瞬,来时的锐气明显被磋磨,整个人变得沉默许多。

        张肖将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夹紧马腹,一路紧贴着季海棠策马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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