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玉棋

“皇姐还是皇姐啊，朕什么都瞒不过你。”萧韵瑱带着笑意，似乎很赞同她的言语，也似乎并未看见刚刚女子脸上显现出来的烦恼之意，“今日朝上，有大臣提及，涉案的裴家二房长子，曾是先帝称赞，又想指派给皇姐的驸马，不过后来父皇病倒，赐婚的旨意才耽搁了，否则如今裴二郎也是当朝驸马了，或许也不会卷进逆案。”萧韵瑱喝了口冒着热气的茶，“又说起裴二郎的策论写的很好，文笔也不错，将来恐很有些成绩的，此次参逆众人的口供也提到裴二郎并非一开始就知道伯父涉逆的事情，也想过禀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加上裴家祖上出过开国重臣，多年来也出了不少优秀的文臣武将，又有高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可免死刑……”

        “陛下，丹书铁券不赦谋逆。”承徽开口冰冷的打断了萧韵瑱的话，一时间，乾安殿里间的空气都像冻住了一样，萧韵瑱隔着矮桌，似乎都能听到承徽的心跳声。

        萧韵瑱收起了笑容，“皇姐，裴二郎是驸马啊。”承徽去看他透黑色的眸子，干干净净，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平静的像一潭不含生机的湖水，“旨意未下，他就不是天家驸马。”

        萧韵瑱愣了愣，静默了片刻，“是朕失言了，皇姐别生气。”言语之中含着一丝讨好的感觉，似乎真的是一个说错了话又小心讨好姐姐的孩子。但如今的承徽，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用这样的眼光心性去看他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依律处置便好，不必事事都来问臣的意见，陛下的意思，臣都会依旨而行的。臣也绝不会法外留情，在臣眼里心中，只有大齐，只有陛下。所有有损朝政国事，有伤龙体的，无论是人还是什么器物玩具，在臣心里，都很该损毁赐死的。”

        承徽言语冰冷，又带了些狠毒的意思，但萧韵瑱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便起身从榻上下来，由着内侍替他穿好鞋，再伸手去扶站在一旁的承徽，引她到桌前，“阿姐说的是，朕都明白了。不说那些烦心的事了，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阿姐陪朕用了膳再走吧，昨日生辰也为好好过，今日朕吩咐了他们做了阿姐上次赞过的那道山煮羊，阿姐再用些，瞧瞧是这次的好，还是之前的好一些。”

        言毕，十二道精致的菜肴便摆上了桌子，承徽抬眼去看，几个小宦官正摆着器具，并不是素日她在长安宫时，惯用的银器，而是换上了只略比萧韵瑱第一规格的金器。

        还不等承徽说什么，萧韵瑱就已开口：“虽然阿姐谦逊，私下里只按公主的仪制用着银器，但父皇还在的时候，阿姐就是依皇太子的规格用金器的，如今朕自然也很要敬重阿姐的，父皇最疼阿姐了，总不能让父皇觉得朕委屈了他心尖尖上的姑娘吧。”一边说一边带着笑意，扶着承徽往右手的位置去。

        “陛下都把先帝搬出来了，臣只有遵命了。”承徽知道，他性子素来如此，不依着他，只怕还有好些话等着她，只能低头允诺，坐在萧韵瑱的右手位。

        承徽头还是隐隐有些疼，只略略的进了些素食的冷盘，便放慢了动筷的速度，等萧韵瑱放下了筷子，便也停下了手，勾出一抹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陛下这里的茶倒实在是好，便再赐臣一盏吧。”

        萧韵瑱知道她有话要说，“去备一些，一会让阿姊带回去。”待内侍宫人们都散了出去，“阿姊有什么要叮嘱朕的吗？”

        “世家势大，先帝一朝便想出手处置，如今裴家规划逆案，确实是个处置他们的好机会，只是如今前朝仍有无数的权贵子弟，雷霆处置自然是好，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反倒伤着那些真正有才学的子弟。”承徽顿了顿，“陛下可在裴家从犯之中，选一些可赦的人，也给世家中人留些颜面，慢慢处置。想来那些聪明的也就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

        萧韵瑱盯着她微微有些蹙起的柳叶眉，又转到那双微亮的双眸，却也没出言反对，“皇姐说的是，朕想着，皇姐还是去瞧瞧那些押在大理寺的人，也帮着朕挑一两个，酌情轻判。”

        “诺。”承徽站起身来，朝萧韵瑱行了个半礼，脑后的珍珠后压也略晃了晃，发出几声微微的碰撞声，便止住了。

        萧韵瑱没去扶她，“阿姊陪朕说了半晌的话，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臣告退。”

        等承徽踏出乾安殿，御前侍奉的双喜正捧着茶往这来，“哟，公主这便走了，奴才手脚笨，这才刚做好的茶，公主吃了再回吧。”

        “赏你了，御前侍奉辛苦，你也尝尝今年刚上的新茶。”承徽扯着略僵的嘴角，回了他一句，双喜正要谢恩，就听见里间“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棋子落地的声音，面上的喜色瞬间冻住了。

        承徽仿佛没听见里间的声音，“行了，小心伺候吧，御前，别什么人都放，再让孤发现有媚上作乱的东西，第一个饶不了你。”

        “诺。”双喜额头已渗出一层冷汗，想到刚刚徒弟说起曹全成被罚一事，心里一阵后怕，赶忙把新制好的茶递到身后的宫人手上，带着人去里间收拾已落了一地的棋子。

        玉质的棋子是精心雕琢打磨过才敬上来的，每一个都光滑圆润，质地上乘，触手生温。平日里，萧韵瑱素来爱这一副，等闲的人都不允许用的，此刻却杂乱的散了一地。

        双喜弯腰进去，略瞥了一眼萧韵瑱的脸色，黑的几乎能滴出墨。今日朝散，萧韵瑱的脸色便暗沉沉的，乾安殿内外侍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直到承徽来了，萧韵瑱面上才显现了一丝的笑意，不曾想承徽人刚走，连乾安门都还未踏出去，萧韵瑱就发了脾气，连素爱的棋子都砸了出去。又想起朝上大臣们说的那些话，心里只道不好，这几日当差，只怕不好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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