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伍氏姑苏
江南姑苏向来享有水城之名。在城内西北处,坐落着一幢宅府,这幢宅府占地颇广,在这淼淼水乡能寻得如此规模一处宅基,也甚是难得。它雄大壮阔,与这江南柔美似是格格不入,若从城外远山望去,隐隐有气吞姑苏之势。
宅院正门楼处有七级高阶,大木门高耸涂黑漆,庄重严肃。门楼前左右各设二丈箭楼,楼上有兵士持着兵戈弓箭巡视。各侧亦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七八对门前青各立左右,那树颗颗两人腰合,高于门墙。树叉粗壮,磊珂多节,树冠枝丫茂密,投在树下,有大片纳凉荫影。
平日里这门前街道冷冷清清,却是宽阔平坦的石板路砌筑,行车踏马自不在话下。正此间,门前停驻着一辆马车,上有车奴二人偷闲,正靠在驾前小憩。
漆黑正门也是展展开着,向内望去:方石墁地,前廊挂藤。葡萄枫藤爬墙攀檐,翠柏、栀子、墨樱、梧桐各株高争。长廊似小溪绿水绕林而行,仕女于廊内匆匆行着,影子倒在廊下池间,如镜映画。远处各间巍峨屋舍隐于翠云林涧,几点竹居影绰。
这院内比之院外,倒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大家气派。
此间,正是姑苏御司马伍府。
在这御司马府前堂一处亭檐下,有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二人,正围着一张石桌品着瓜果。果镬旁还有一方锦盒,盒内放着一只白底青花瓷碗。二人坐在石凳上观着荷叶鱼景,身后有四名仕女静静侍奉。
“阿员,这事情考虑得怎样?”
那中年的胖先生边剥着一颗石榴边询问,正是伍沔。
“叔父,这事儿本也不是甚大事。”
那约么十六七岁的少年乖巧回道:“您都亲自登门来提了,身为子侄哪能不给叔父解忧的道理?”
这少年英姿卓绝,朱唇皓齿,剑眉星目,肌肤丰盈如玉,真是一表人才。此子便是这姑苏伍家二公子——伍员,伍子胥。
伍沔只是专注地剥着石榴,好似未听到他的回话,又询道:“阿员,你自小聪颖,又拜了许多名师,肚子里多有见识,你瞧偶这件事能成吗?”
“偶还未曾见过叔父的那位好友周先生呢。”伍员乖巧应答,沉吟了一阵,笑道:“叔父,经您讲,在阿员听来,那位周先生可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此事成否,阿员可不敢多嘴,但请叔父与偶引荐,阿员也想拜会拜会这位周先生呢。”
“这个好说,待叔父在姑苏城内寻得了如意的铺子,老周他就要在那里忙活计了。”伍沔剥了几粒石榴籽投入口中,嚼着:“偶给他找个离你这儿近的地处,以后你想要寻他,也就方便了。”
伍员笑着拱了一礼,道:“阿员谢过叔父。”
“好了,事既定下,偶这还有谈铺子的要事。”伍沔当下抄起吃了一半的石榴,起身伸了个懒腰:“就不在你这处多叨扰了,这个青花瓷碗你留下,走了,走了。”
伍员身为晚辈自是不敢挽留,他赶忙起身,作揖辞礼:“阿员恭送叔父。”
然后他随口吩咐仕女将瓷碗带回房内,自己则侧后半步,陪着伍沔一路向府门送去了。
府内正堂处,是一间高大通明的殿楼。
宽大明朗的殿内此刻冷冷清清。除却殿角处,几名被薄纱隔了的仕女偶尔编钟轻敲告时,此间屋内,再鲜有声响。
殿内正东主人处,摆放着一张案台,案台上下堆放着各色竹简。此时,正有一约三十岁上下的青年正提着笔,在细细审阅着这满案的公文。
公案上摆着陶壶陶碗,那碗口本飘飘渺渺地腾着热气,青年却是不曾碰它分毫。忙碌间不觉,那碗内盛着的温暖也散尽凉了。
这人此时虽面露倦色,但面若敷粉,细看眉宇长相之间,与那伍员竟有着七八分的相像。他身着厚实的黑色内襟,一袭洁白长衣披在肩头,双臂也不入袖,就这么跪坐在案台前。
这位便是荆国的九大边军司马,姑苏御司马——伍尚。
“咳咳。”许是在这空荡荡的殿内受了些凉,他一声轻咳在这偌大空房内荡起回声,份外刺耳。
他身侧陶碗内盛着的东西浑黑如墨,入鼻微涩,似是苦茶。伍尚连忙端起喝了几口,润了润喉舌,又将陶碗放下,眼睛却是一直盯在手中的公文上,目光未曾移开半下。
此时,胞弟伍员来到殿前。他脱了鞋子,又正了正衣袍,挺直上身,拿起那伍沔送来的锦盒,板板正正地走进了大殿。来到殿内,他也不语,同身侧的仕女一般,就这么安静地候在兄长身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仕女按着时辰进入殿中,将一侧案几上摆了一些热腾腾的吃食,又依序欠身退下了。
“伍沔走了?”
这时,伍尚仍旧批注着竹简,却终于张开了口。
“叔父走了。”伍员也仍在他一旁正襟危坐。
“听奴人通禀,他这次登门,似是有要事。”
“回父兄。”伍员认真答道:“叔父此次前来,是为了他新起的生计,他对这新生计似是特别看好,笃定此事是个可以广纳财富的新行当。叔父恐自己福薄,挑不起那担子,所以寻到府里,想托庇府上一齐把买卖做下。”
“哦?”伍尚终于抬起头,扭过身向伍员看来,他轻轻一笑,询道:“他在那河滩边的,是个什么样的大买卖?”
伍员连忙将身侧的锦盒推上前来打开,他取出盒内瓷碗奉于案上,解释道:“便是此物,此物名叫青花瓷……”
他又将周到曾说给伍沔的那些话,事无巨细都认认真真的讲了一遍。
伍尚一边将青花瓷碗拿到手中把玩,边细细听着伍员的介绍。然后便将瓷碗放到案上,笑道:“既如此,你就收下吧。这东西,将来或许会非同凡响,他托你的事,你安心应下便是,不过……”
伍尚话锋一转,告诫道:“伍沔这年来身边多了一个陌生面孔,府中自是清楚。这个周到,却是个不知来历的。门下探子,门客皆查不出他的过往。阿员,今后与他相交,你定要心存戒备。”
“父兄的意思是……”伍员不由请教:“这人有问题?”
伍尚又轻轻咳了两声,道:“此人来历实在神秘,父兄推断,若他不是那仙门之中,在红尘游戏练心的方外修士。那便是……”
伍员看着伍尚渐渐冷下来的眼神,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那便是郢都或吴都安插在姑苏的探子!”
“正是此意!待你与他接触,须辅以门客死士相随。”
见伍尚欲意坐起,伍员也连忙起身,乖巧侍奉:“阿员记下来了。”
伍尚站起身后,他挥退欺身上前的仕女,帮着兄长穿上白色外袍。
伍尚看着悉心侍奉自己的伍员,忽然又道:“阿员,你也有许久未与父兄一起进食了,今日,便随偶用餐罢。”
“阿员谨遵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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