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下元节会(上)
十月十五日,下元节。
正所谓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在这一汪泽国姑苏城内,此节算得上最为热闹的庆典节日了。
每年此时,神州各处闲暇文士墨客多汇聚姑苏,一观城内这祭祀祈福‘下元五炁解厄水官金灵洞阴大帝旸谷帝君禹王’的盛大祭奠。这日,大烽定王姬瑜会派遣都国司命礼官之首来这姑苏执祭,荆熊武王楚通亦会遣福官赐下大批蜜蜡,使得姑苏彻夜灯火,为旸谷帝君照路。
本来,无论这夏、商、周、烽祭礼时辰都设在正午时分,但奈何此时荆国势大,荆人又特别注重祖礼祖训,所以此间姑苏这下元祭便也随了那鄀国盗牛的习俗,于夜间祭礼。
此时城内每家每户门前自会奉上竹篮竹筐,内有豆泥糕团,供路过鬼神,水灵,孩童,无家乞讨者分食。所以,这姑苏城内,往年最盼望这下元节的,自是那些俏皮孩童。但今年,却不一定……
周到一早将瓷坊开市定在这下元节次日,那日下元节刚过,姑苏城内多各处显贵拜访姑苏氏族名流,还未曾离去。他那个开坊秀便借着下元节的光,沾了禹帝的福分,当日要一掷百金,大秀特秀,使得伍氏白瓷一波打响。
伍沔这些日子简直盼得这下元节夜不能寐。瓷坊里,那每天可是大把大把的贝铢供着,每日在瓷坊里吃饭的数人头都快四百人了,下元节若是再晚来一月,他这偌大个家当怕是要清洁溜溜。
今日一早,伍尚便命巡官胥官全城发了荆王赏的蜜蜡,又与太、殳、延吴氏三老遗族,伙同孟家,共计姑苏五大门阀斥资千金筹办祭礼。
此时傍晚将至,整座姑苏万家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红白灯笼高挂,真如白昼。路旁卖吃食、木偶、零碎、福袋的不知繁几,也有沿街走溜儿杂耍,逗猴儿,敲锣耍嘴的驻满了人群。
周到等一行十余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游行正浓,大家说说笑笑。阿包和伍沔家的小鬼怀中抱着沿街购买的各种小玩意,捏着抢来的红豆糕团正嬉笑比较交换,钟嫂伍嫂在一旁紧紧追着俩崽,生怕他们跑得丢了,伍沔和钟阿宝看着这俩娃娃两张大嘴都咧上了天。
阿贝牵着老爹走在最前面,俩人也是抻着脑袋往左右货郎小贩处好奇望着,喜气洋洋。
“公输老哥!我偷偷问你个事儿,你小声告诉我……”周到贼兮兮地问道:“我还真的不太清楚,咱这下元节,到底由何而来?拜的那个水官是谁呐?”
公输班也不知什么时候讨了个豆泥,正捏在手上往嘴里塞,他边笑边囫囵咀嚼着:“唔……呵呵,还有你周老弟不清楚的东西,某来教你!这下元嘛,自古祭祀水官解厄,相传上古玄帝颛顼时,这天河倾泄,引发不世洪水,后经帝俊、尧王、舜王、禹王累千万年之功德护人与那水祸争命,终于禹王时,灾退。呵呵,然后就有了这下元水官解厄嘛。听说,古时水官先拜颛顼,后拜帝俊,又有共拜以上所有先贤的,唔……到如今循商礼,下元祭禹,中元祭瞬,上元祭尧已定大礼。呵呵,荆楚也有地方三元共拜天地泰三皇的,老哥走的地方多,还有的地方祭共工、祭娲皇的。周老弟,你管他那么多,心中虔诚,管他是谁?”
“哈哈。”周到听他话里毫无虔诚的样子,反道虔诚,一时好笑:“我这不是想长点见识么。”
伍沔这也打趣道:“哈哈哈,还真别说,偶也是头一次见老周你还有啥不知道的。”
“叮铃铃!”
“非也非也!”这会儿,只见一白袍方士一手持幡,一手持铃,一边走一边摇头晃铃,恰巧路过此处,听了公输班的话,也不客气,倒是个自来熟。他笑着打断众人玩笑,摇头晃脑道:“俺觉得,即身在荆地,怎能不知荆史,昔年玄帝生伯子服称,服称生老童,老童生重黎与吴回,吴回生陆终,陆终生隗山季连,后不祥焉。古时楚祖世持火德祝融之位,盛时领羲、和二部以五彩鸟为图腾,可助先王与共工斗之。后出简狄承泰皇命生契,这便是玄鸟生商的典故了,咳!跑远了!后苗裔荆祖鬻熊助周伐商,再持了火官,其妻荆母妣厉为延续荆族薪火,生熊丽时甘愿剖腹诞子,死后巫师裹以荆棘葬之,自此后,族人为念妣厉之恩泽,遂称荆部,而荆地祭祀之泰皇。不是别人,也正是那治水先圣帝俊,嘿嘿,当然,炎黄正统苗裔也有些地方,如大晋,将这旸谷帝君定为羲皇的。”
周到等人见这方士摇头晃脑,饶了一大圈竟是为了要和公输班抬杠,不由都哈哈大笑。那方士也不恼,用那铃铛叮铃铃地指了指幡,然后将手一摊,吟吟笑道:“解惑十铢。”
周到顺着他的幡看去,只见那幡脏兮兮的,破烂不堪,上面写道:道承羲皇,人爻无双,世事皆明,晓通一阳。
伍沔看了,立时哈哈大笑:“好家伙,这口气也太大了,感情地上的事儿没他不知道的。”
“嘿嘿。”这方士嘿嘿一乐,又道:“俺就一说,您就一听,您听俺说得高兴,嘿嘿,就赏点铜铢,觉得俺说得不好,俺就再跟您说叨说叨。”
周到和公输班也跟着乐了,公输班平日倒也乐得与旁人逗趣,笑道:“哈哈,某觉得你说得不好,某去的地方多了,此为千里见闻,荆人便是如此拜的,到你嘴里泰皇倒成了一个人物了,不好不好,这贝铢某看你是赚不到了,哈哈。”
那方士又笑道:“嘿嘿,这尊驾可有所不知了,这可不是俺胡诌,帝俊有正妃有邰氏女,姜嫄,生后稷乃稷山周祖。次妃有娀氏女,简狄,生契,契乃商祖。次妃陈酆氏之女,庆都,生放勋,即贤王尧。次妃訾陬氏之女,曰常仪,生长子帝摰,接帝俊位。帝俊乃延商周之始祖,还称不得泰皇么?您要不信,嘿嘿,可以到那稷下学宫查证,俺可不敢诓您。”
“哈哈,去去去!”伍沔又笑了两声,一摆手便要赶这方士走人:“你这耍嘴的,偏还要偶赶去鲁地稷下求证,你怎得不让偶们跑到燕地去,哈哈。”
周到反而心中好奇,在他那个世界,经过焚书坑儒和之后的儒学千年思想演变,先秦古籍遗失注改颇多,此时他当下正有心想要瞧瞧,在这个世界的古人眼中是怎么讲古的。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呵呵,老伍,不忙不忙,我正听得开心,现在倒想听他讲讲那更古的东西。”
那方士也不说话只在脸上堆满笑,伸出手,便晃了晃。周到掏出十铢给他,笑道:“那你就随便讲些什么吧。”
“嘿呀,那就有太多可说叨的了,怕是讲个十天十夜也讲不完呐。”那方士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不如俺给您卜一卦吧,平日里堪爻折寿,俺一般都不给人看。但见您小哥直爽,只卜一卦而已……今日喜庆日子,兴许能给冲喽,想来也不打紧,唔……不太打紧。”
“哈,也成吧。”周到笑道:“您想怎么看?”
“嘿嘿,您这小哥忒也直爽,哈哈,倒是有人第一次问俺想怎么看。”那方士拿着周到刚刚交予他的铜铢,拿出三枚掷于铃中,笑道:“您尽管问些什么,报得生辰八字,或者引用当下时辰亦可,问财十铢,姻缘二十铢,福禄寿何五十铢。”
伍沔连忙扯了周到一下,大笑道:“哈哈,老周,问财!咱问财!”
周到想来伍沔当下也只关心那瓷坊的事情,便笑道:“好吧,呵呵,那就问财,遇上便是有缘,即用当下时辰罢。”
那方士听了,立即拿铃摇了三下,将三枚贝铢倒于掌中,一连掷了六次,这才作罢。他将贝铢和铃铛放入怀中,这便掐起指节,闭眼沉吟了起来。
片刻,忽的睁开眼来,他此时一脸诧异,手指不断掐动间,也不再说笑,只是细细解爻:“呦呵……占时为子,为日之财,子乘白虎。支为青龙本位,作干支官鬼,三传中空……您小哥这是老天爷给赏饭吃呐,天生精通商贾之道啊,嗯……业方起,待大兴,揽天下之财……了不得啊,了不得……嘶,诶哟,少见,少见呐,按常理,您这样的命格可是大福大贵啊,但此爻,嘶……卦主兑……少见啊,正宫勾陈得位,日下偏宫却白虎夺福,我看小哥也是个直爽人呐,怎么会……如此霸道……您可要跟身边人提个醒咯,怕是这些时日万万不能离了您,您这福格也忒硬,他们跟着您,您罩得住。但是一旦离了您,怕是要走衰运咯……轻者破财,重者血光之灾,嘿!还别说,最近您这福是真的大,旁人之福全被夺了去。”
周到起先听他这一会儿爻一会儿兑的,正听得头晕,后面的话一来可不晕了,这是好话啊,他倒是听得懂了,直夸他天生会做生意,当下财运无双,别人的钱啊,都得往他腰包里钻,就是大财主老伍,现在也不能离了他,他直是喜滋滋的又乖乖掏了十铢给这方士。
“嗨呀!谢您赏钱诶!祝您八方通财,益寿年年呐!”那方士得了钱,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奉承了两句,这便又摇着铃走了。
伍沔脸上也笑开了花,也再不提那方士是耍嘴的,直道:“哈哈哈,我观这方士也有些道行,这下我可放心多了,哈哈哈,还得沾着老周的光发财啊,哈哈哈,就是老周今日这命也太奇怪了,上了你的贼船一时还不让偶下来了,哈哈,也对,这瓷坊现在都快动上棺材本了,当下离了你是不行,准!准!准!”
伍沔听了也是忍不住嘀咕起来,他越嘀咕越开心,最后嘴角快扯到耳朵根儿了,也就只会说‘准’了。
“嘿嘿。”公输班听了不由乐了,扯了扯伍沔往后一指,众人转过头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只见那方士正在十几米外,此时他正拉着一个胖呼呼,身后跟着一大群家奴,看上去一脸嚣张的公子哥。
“嘿嘿,您这小哥忒也直爽!不如俺给您补一卦吧,平日里堪爻折寿,俺一般都不给人看……”
那方士这时正说道。
伍沔、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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