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不正常
（一）
“南华殿会在来年初春下达新规，今后亲传弟子的家属、下人都不得停留在宗门内，待这书童伤好之后，便自行下山吧。”
听到这话后，杨栩圣三人顿了一下，沉思地走出了阁间。
刚才还有些庆幸的李小宸，神色立即变得凝重了，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按照这新规，芥尘只能待到明年来春了，可这短短几月时间，如何能治好这等先天顽疾呢？她对这病情太熟悉了。
而且，让她头疼的是，小仟也不能留下来了。
他们三人沉默地走出南华殿。
“师妹，此事先别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杨栩圣看了一眼夜色，对李小宸道，“我要去一趟东华殿，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谷吧。”
李小宸眼神有些躲闪，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声嗯了一声。
看着她这样子，杨栩圣便猜到她要做什么了，轻叹道：“你去了也见不到的。”
李小宸没有接这话，转身道：“我们先走了。”
芥尘默默跟在她身侧，昏暗的光影悄然流转，光华幽微之间，并未看清她的神色。
他们并没有登上仙鹤，而是拐过南崖群殿，一路向东北行去。
夜色越发深了，月华投在无垠的丛林间，有些黯淡。
就着零星的宫灯微火，他们不断穿梭在青石小道上。
凌霄峰高达万丈，峰顶的气温比落英谷寒冷许多，不知行了多久，芥尘感觉心肺有些凉意，间歇性地咳嗽起来。
李小宸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关心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看到他蜷缩的双手，便想伸手帮他暖暖，可察觉到不妥，便帮他将狐裘捂实，担忧问道：“阿尘，要不我先带你下山吧？”
“没事，我还能再坚持坚持，”芥尘发白的嘴唇咧了一下，微笑道，“你先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用管我。”
李小宸心中一暖，犹豫了一下，不再耽搁，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丛林的青石小道，地势渐高，远远能望见云雾深处的一片崖峰。
那是更高之处，在那浓浓的墨色里，有一片云雾缭绕的红色花林，朦胧缥缈，仿若云霄仙境。
芥尘总感觉在片崖林在哪里见过，可夜色太深，云雾又极其蔽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无论他怎么探头，都看不真切，还差点摔了一跤。
看着他这般样子，李小宸从掌纹玄盒内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蓝色明珠递给他，明亮的光华四散开来，脚下的视野是清晰了，可远方云雾的那片崖峰却还是幽远模糊。
芥尘盯着手中的明珠看了看，伸手指向远方道：“小宸姐，那里是什么地方啊？”
李小宸匆匆看了一眼：“那是北崖，也叫观月崖，崖后则是一片极长的樱花雾林。”
芥尘楞住了，顿在原地。
“怎么了？”李小宸反应过来，回头问道。
芥尘微微摇头，跟了上去。
李小宸以为他很失望，领着他边走边道：“观月崖有些特殊，前几天的大战便是发生在那里，你现在的身份不能过去，等时机成熟了，姐姐再带你去欣赏一下。”
芥尘嗯了一声，心中兀自陷入了沉思。
二人顺着北面山道往上爬升，来到一处高悬的险峰之上。
峰颠立着一处道观，红墙青瓦，孤灯静悬。
李小宸神情有些忧郁，转身低声道：“阿尘，我去去就回，你就在此处等我，别乱走。”
芥尘点了点头，看着她萧瑟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登上了峰巅上的道观。
道观外十分清净，几枝芙蓉在墨色里微微颤抖，呼啸的寒风不停拍打着悬挂檐下的灯火，月色如水波般飘忽不定，淡淡辉映着李小宸清丽却又苍白的容颜，一片森然。
突然，寒风撕裂夜空，光影极速划过，一道身穿白色剑袍的倩影瞬间飞跃而来。
尹岚落在道观之前，挡住了前路。
李小宸神色黯然，知道她为什么出现，便哀求道：“大师姐，我只想看看师父怎么样了。”
“不必了。”
尹岚毫不犹豫地否决，脸色一贯的冷漠，看不出喜怒。
“可是……”
李小宸眸中波光一闪，哀求又固执地对视着她，寒风掠动她的发丝，素裙凌乱而舞，这个单薄的少女，柔弱得就像道观前的一枝芙蓉，在寒星冷月下孤苦摇曳。
“小宸……”尹岚有些不忍，心中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寂黑夜空，低声劝道，“大长令正在闭关疗伤，这等关键时刻，定是无法见你的，回去吧。”
李小宸闻言望向前方道观，灵识徘徊探视，可并没有察觉到里面有气息波动，便担忧问道：“大师姐，我师父不会有事吧？”
尹岚淡淡道：“师娘强大到可撼云海山川，哪有那么容易陨落，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李小宸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凡尘本就云烟，大道在前，你一定要坚守道心。”柔和的荧光散发出来，尹岚左手中浮现一册白玉卷轴，凝声道，“你可是妃丹灵者，凡尘当断则断，莫要辜负了这天赐大道眷顾。”
李小宸伸手接过，可瞧见卷轴上清晰的几个大字，碰过去的手便像雷击了一般，猛然收缩了回来，只见她骇然抬头，不可置信问道：“《玉门心经》？”
尹岚眼神躲闪了一下，不容置疑地将功法塞到了她手上，望向道观远方的那道黑色身影，漠然而道：“那少年便是你带回来的凡人？”
李小宸凄然伫立在那里，眼神呆滞，没有回话。
她清楚的知道，这功法意味着什么。
“此地不可久留，速速带他离去吧。”
尹岚冰冷的声音在夜空逐渐消散，白衣飘飘，遁入云海。
（二）
深夜时分，芥尘和李小宸回到了落英谷。
芥尘一路上咳嗽不止，刚下仙鹤便冻得晕倒了。
袁贞道一直在等他们回来，当夜便用丹道对芥尘进行了治疗，只是他身子太弱，积寒已深，一连昏迷了三日。
三日后，芥尘已能自由活动，但谷外起了寒风，李小宸一直让他在屋中静养。
不仅如此，李小宸怕他畏寒，还将他一开始住的树阁换到了暖阳最盛的东边。
那里靠近一方花田，空气清新，花香四溢，只是离谷中人烟聚集之处稍远。
明明暗暗的花影悄然变幻，此时芥尘所在的这座树阁前凭空出现一道身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门前，就像不存在一般。
让谷中之人困惑不解的是，站在那里的正是谷主袁贞道，而且这几日经常这样。
远处树阁下的一座石桌旁，小仟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嗑着瓜子，悄声道：“小姐，谷主到底怎么了？”
李小宸摇了摇头，低声道：“可能在观察阿尘的病情吧。”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落在了谷内，杨栩圣从凌霄峰回来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前方躺在草坪上的小师弟王冬，有些纳闷地走过去，探头道：“挺香的，王师弟，你在吃什么？”
“啊？”谷主最小的弟子连忙爬了起来，急忙将手中的吃食包了起来，口中快速咀嚼，“桂……花糕啊，小宸师姐做的。”
杨栩圣摸了摸肚子，向前走了一步，伸手道：“正好，一天没吃东西了，分师兄一点。”
“师兄你……你自己没有吗？”王冬一阵紧张，捂着小宝贝往后躲了几步，撒腿就跑，“我去炼丹了，很忙的。”
杨栩圣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往李小宸这边寻来。
看到逐渐靠近的身影，小仟急忙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到嘴里，然后冲着对方傻笑。
“就没了吗？”杨栩圣走近后，一脸愕然。
小仟拍了拍小手，嘻嘻笑道：“最后一块了，你也知道小姐的桂花糕有多抢手，谷中这么多人根本不够分。”
李小宸无奈一笑，只好给杨栩圣倒上一杯水递过去，不解问道：“师兄，这几日我已经和袁师叔说了好几次南华殿新规的事了，为何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栩圣一杯饮尽，肚子瞬间有了点着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眼神示意远方：“师妹，你知道袁师父在做什么吗？”
李小宸立即摇头。
杨栩圣笑了笑，放下茶杯道：“放心吧，他老人家早有准备。”
听到这话，李小宸和小仟的眼珠都转了转，然后目光一起投向了远处那座树阁。
冬日下，一片金黄的花瓣轻轻飘落，悠悠落在了窗沿。
“谁？”
屋内传出芥尘警觉的声音。
他正躺在床榻上，掀起棉被一角，抬头朝一处望去。
这处不是发出动静的窗沿，而是树阁的那道门。
金黄的花瓣从窗台上轻荡起来，落在了室内。
少年还是只盯着那道门。
几息之后，这道门无风自开了。
“果然敏锐异常。”
袁贞道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屋内，他凝视着榻上的芥尘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您……什么意思？”芥尘撑着身子坐起，靠坐在塌上。
就在这时，屋内那朵金黄的花再次飘了起来，然后落下，杨栩圣和李小宸迅疾掠进屋内，过了一回儿，小仟也跑了进来。
李小宸一赶到便问：“师叔，这是怎么了？”
袁贞道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芥尘，凝声道：“他不正常。”
众人呆了一下，芥尘则心中暗道：“这不很明显吗？我病得不轻。”
“你作为一个祈人，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感知力？”
袁贞道双手负于身后，紧紧盯着芥尘，大陆上不是没有出现过祈人修行的案例，但他们的先天感知力不可能有芥尘这么强。
“什……么？”
芥尘错愕连连，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自然听不懂，可李小宸几人是懂的，但懂归懂，还是不太清楚这位谷主在做什么。
袁贞道白眉紧皱，因为芥尘懵逼的样子真的不能再真了，绝对不像演的。
老谷主陷入了沉思。
若这个少年真有问题，也不至于到一位丹道大师面前来医治，一个祈人或者妖人都无法在他的治疗中潜藏身份，而且他自爆了祈人身份，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而且这几天内外反复探查，也没有瞧出一丝妖人的特征。
但让他最不解的是，祈人不仅身体天生闭塞，感知天赋也是极其差的，为何这少年敏锐异常，如此特殊？
而且，按照李小宸的叙述，在西北荒原时，这个先天顽疾的少年都快被他人殴打至死了，又在雪中深埋了那么久，按道理是必死无疑的，怎么一夜之后就恢复了生机呢？
这其中定然是有问题的。
可眼下的情况是——这少年对自己的问题一无所知。
想到这些，袁贞道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那日大雪之夜，你明明要死了，为何后来又活了过来？”
芥尘呆了一下，瞥向李小宸道：“不是小宸姐姐救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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