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人与人的联系到底是由什么支撑构筑起来的呢？
感情？金钱？幻想？
是真实存在的物质塑造的羁绊，还是虚无缥缈的想法达成的共识？
说到底，如果是现实的羁绊产生的联系，那么为什么会因距离而消散；如果是虚拟的共鸣产生的关联，那么面对没有实体的空间，寄托的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还是他人的意志？
现实中的人就一定可信吗？网络上的沟通又凭什么获得信任呢？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也没有真实地交谈过，以什么作为信任的基础？
只凭那样人人都有的账号是不是过于天真了些。但如果现实中人们都披着看不见的外壳，是否一定程度上的网络里，我们遇见的是更为真实的对方？
真实代表可信吗？还是说……
“喂，你到底在念叨着什么？都好半天了，没个消停了吗？”
白色的妖不耐烦地甩着尾巴，那张可以被称之为可爱的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不就是所谓的游戏抽卡翻车吗？你至于这么说这些听不懂的话来……”
“你根本不懂这到底有多绝望！”我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想起翻车的事实就悲从中来，“难道你以为人类辛辛苦苦积攒那么久的东西，是单纯为了储存起来吗？不！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把它们挥霍一空，然后获得想要角色的快乐啊！”
“如果根本没有得到想要的角色，这不就跟你期待很久的蛋糕端上来，你才发现它是个馒头吗！如果当做普通食物当然没问题，但我要的是馒头吗？我要的是蛋糕！是蛋糕！根本货不对板啊淦！”
用了食物作比喻后，元芜好似终于听懂，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居然是一家会随意给食物的店？你为什么不去专门买个蛋糕，这家店本来就有不上蛋糕的可能不是吗。”
“所以才说，你根本不懂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试图解释人类的逻辑给它听：“如果是轻易得到蛋糕的专卖店，的确很方便。但那样每个人都能得到蛋糕，也不用费什么力气。你吃到蛋糕时也不会惊讶，因为你从一开始明白这里只会有蛋糕。”
“可如果是这样随机性满满，有蛋糕有馒头有普通面包的店，你不知道自己会获得什么。那么你会一直抱有期待，当你的的确确吃到蛋糕的时候，这份期待会最大化，让这个蛋糕变成最好吃的那个。人类想要的是那份期待，不是纯粹的蛋糕，没有期待的蛋糕，与馒头没有区别。”
“简而言之，人类的感知上，难以获得的东西的价值会被提升，轻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不能刺激记忆，很快会被遗忘，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你们更热衷于自找苦吃，所以喜欢赌运气？想要那种生死一线的刺激？”元芜听到这里，蹲坐下来，用后腿挠挠耳朵，感叹，“难以理解的想法，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谁说不是呢。”我随口应道，又开始为抽卡翻车念叨，“抽卡这种事也依仗运气，我们会称之为玄学。但所谓玄学的力量，到底是自身意志的催眠，还是真的撼动了一定程度上的规则？这种机制的合理性……”
“说起运气的话，本大人的运气可是很好的哦。”元芜闻言昂起头，很是自信，“要本大人帮帮你吗？”
“你确定吗？”
“当然，我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妖，如果连这点运势都没有，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那只妖信誓旦旦，以至于我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忍不住相信了。
“那给你一次机会。”我小心翼翼地把抽卡界面摆到它面前，指了指仅剩下的十个卡池宝石，“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你在小看谁啊。”嚣张的妖皇伸出了毛绒绒的爪子，准确地按在了十连的选项上，“那就借你一点运气好了！”
十块宝石消耗一空，我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最为关键的那一幕。
相反，元芜却神闲气定，略显得意：“这有什么，不过区区人类的游戏……”
自得的后半截话，伴随着耀眼的紫色光芒戛然而止。
从满眼激动到冷漠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
人类的感情有时候收放自如过头了也不见得是好事，连感受激动余韵的时间都没有，下一秒沉重的失望席卷而来。
“这怎么可能！”自诩好运的那家伙比我这个有损失的当事人还震惊无措，“怎么会这样！？”
我收起了手机，平静地拿出《如何修身养性》，翻开了第一页：
“说起来确实会有呢。某些宣传的时候看上去很有用，但实际上根本用不上，也很难用的东西。”
身后传来了某个恼羞成怒的无能妖暴躁跺着地面的声音：“这只是意外！让我再来一次，这次绝对可以！区区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胜过我？”
戴上耳机隔绝噪音，我又翻了一页。
[抵制诱惑的第一步，警惕过度妄信。]
大部分人总会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某个特殊的时刻会有意想不到的机遇降临到身上，比如彩票中奖，飞来横财，继承巨额遗产，还有抽卡一次出金。然而事实上，就是由这部分人构成了普遍概率，塑造出了基本的成功率。
即为，得不到、失败才是常态。
过度妄信会让人有种如果再来一次就会变好的错觉，然而这是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最后甚至会难以自拔。
比起我，现在的这只妖可能更需要看看这本书。
心下感叹着，我继续阅读，并由衷感谢指纹解锁的时代，能让一只不知怎么气得快要爆炸的妖就算拿到手机也打不开，只能抓耳挠腮地生闷气。
总之，多亏了看起来比我更生气的妖皇先生，第二天我顺利冷静了。
甚至可以在小金他们讨论出货的话题，然后问到我的时候，淡定地表示没抽到。
“哎？这次大家都说挺好抽的，没想到小林你没有出货啊。”小金有些惊讶，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
金灿灿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有一瞬间嘴角的弧度都快提不起。
当我正准备说些什么，阿力也哈哈笑了两声，手机递了过来。
——又是金色。
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克也漫不经意地点开角□□面，一排亮闪闪的金光毫不吝啬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是的，一排，亮闪闪的，金光。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克也运气真好呢！”最后这份难言的尴尬是被小金半是感叹半是羡慕的语气打破的。
“是啊，不愧是克也。”阿力摸摸头，转向我，“对吧小林。”
对。
对个鬼啊！
这天没法聊了！克也这家伙到底是氪佬还是欧皇？金色这么容易出的吗？？
可能是注意到我怀疑人生的表情，阿力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别在意，有时候抽不出来角色不代表什么，只是游戏公司的阴谋罢了，新角色也就那样。”
然后转头去接小金的话题：“对啊，新角色真的太酷了！技能释放的手感太好了，拿着打最新关卡特别合适……”
呵，游戏宅嘴里的话没一句可信。
我冷笑着，幽幽靠近了克也，温和地叮嘱：“克也，最近出门一定要小心点多看看路，听说运气是守恒的。一不小心穿越到异世界的话，很多游戏就没办法玩了。”
最近那种事情不是挺流行的吗？打游戏得到了超强的人物，结果当晚就穿越到了游戏世界变成了游戏人物，还肩负了拯救世界的命运什么的。
克也一直放在游戏上的手指停了下来，三两下砍死小怪后，他缓缓抬头，常年被挡住的深棕色眼睛意外的清澈，就这样直直看了过来。
“小林，你……”
正当我惊讶他长相的时候，身后稍微骚动起来，某个差不多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们在这啊。”
“晴人你来了。今天你又请假半天，到底去做什么了？”阿力打了招呼，有些疑惑，“一直这样会影响学习的吧？”
小金点点头：“就是啊，你每次都错过我们的讨论。刚刚在说前天提过的游戏哦，最新的卡池你抽了吗？”
若木晴人腼腆地笑了笑：“就是一些私事，嗯，老师算是知情，不影响我学业。”
嘛，说到这里大概就不会有人追问他了，毕竟有些秘密不是认识没几个月的朋友能问的。这是很标准的划界限行为。
不过我对于老师知情这件事还是有点惊讶。
既然能这么说，大概有两种可能。
一、的确有知情的老师为他们做了担保，不然就这旷课的频次来说，顺利毕业也很麻烦。
如果是这种情况，老师们也身负能力的概率就需要考虑。如果不小心撞见他们使用能力，反应得及时。
二、老师不知道。他们用某种法术糊弄过去了。
从上次他们试图删除我记忆的行为来看，这种可能不低。有时候保守秘密的最佳办法，就是把可能会泄密的人拉到自己一方来。老师们如果被催眠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常的，那么自然会帮忙掩饰。
不过这种行为有些反派行事作风，如果不是因为桑谷一真也是他们小团体的一份子，一般状况下我不会考虑。
脑子里杂七杂八转了一圈，若木的下一句话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说到新卡池，我昨天已经抽到新人物了，不过还没用，手感怎么样？”
我缓了缓神，靠近自己的桌子，想要找出那本《如何修身养性》，却发现它已经惨遭毒手，被什么撕成了碎纸堆，还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爪印。
……行吧。
我慢慢坐下来，开始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从被某妖皇撕碎的书开始逆推，一直到我选择玩游戏的那一刻，林林总总的回忆清晰如昨日。
——于是我得出了结论。
所以这是个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是吗？？
那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干脆毁灭算了，可恶！
收拾收拾，明天就加入反派阵营，这世界有什么好留下的！
等要毁灭世界，第一个就把那个游戏公司干掉！
啊不，先把设计抽卡机制的人干掉！
“小林……小林、小林同学？”
在我陷入明天优先加入哪个反派阵营的纠结时，若木晴人跑了过来，连续喊了好几声，才让我从怨愤的情绪里脱身。
“若木同学，有什么事吗？”我最近不太想搭理他，毕竟上次的事情在我这没有翻篇，即使是连带责任，我也不想和这家伙说太多。
实际上我是不留隔夜仇的类型，但事实由不得我随意。
那个叫做花山的巫女施加的法术让我看见了本来不能看见的东西，虽然她消除记忆前，解开了那个法术。
但我仍有记忆这件事，就已经证明她没有解除完全，或者说，留下了点后遗症。
既然后遗症还有，那么这份不满当然不会就此消失，我依然不想靠近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主角们。
我也不是傻的，就连混吃等死的妖皇都看出来这群人若有若无的监视，要我怎么忽视那样明显的视线？
说来也真是缠人，害得我有时面对元芜的挑衅都不能反击，假装没看见一样无视它。
包里的芥末饼干一直不能派上用场真可惜，虽然用多了有会被发现的风险，但谁知道那只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固定思维，察觉出异常呢。看它还在满校园找不存在的敌人的模样，我还是有点把握的。
这两天那种监视弱了许多，可以猜想是差不多解除我的嫌疑，准备放弃再做无用功，把我划入安全范围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当然是离主角们越远越好，何必凑上去找麻烦。
我决定无论若木晴人说什么，都义正言辞地拒绝掉。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份上，拒绝不需要犹豫，更不用愧疚。
“那个，听说你抽卡歪了。我的运气还算不错，额，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抽一次？”
拥有主角模板、拿着升级流路线、可能拥有幸运max属性的游戏大佬这么问。
眨眨眼，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东拼西凑快速兑换出最后一颗宝石，递了过去：“那就拜托你了。”
这种时候，不试一试怎么是合格的玩家？！抽卡玩家永不放弃！
“啊，嗯。”若木晴人愣了下才接过我的手机，食指屈了屈，有些慎重地按下了抽卡的按钮。
澎湃的心跳声中，靓丽的金光蹦了出来。
最近朝思暮想的身影缓缓出现，点亮了平平无奇的手机页面。
“！”
尘埃落定般，我把那口堵在心里的气呼了出来，拿回手机，认真地看向同样松了口气的若木晴人。
“谢谢你，若木同学。”
这下转到反派阵营的事情可以取消了。
理所当然，气氛恢复热络，大家都可以尽情地谈游戏或者新人物的事情了。
半途我聊得有些兴奋了，注意到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一片黑沉的绿色，整个世界又转为苍灰。
顺着绿色的末端，我看见沉淀着大团黑色的地面暗潮涌动，位置恰好在教室门口的地方。
看那样子，出来的时候应该不会碰到人，之后交给主角们处理就行。
确认过后，我收回目光，等待晕倒的时机，默默计时。
十几秒后，我抓住了时机，和大家一起“昏”了过去。
最后的视线里还残留着些诡异的绿。
嘛，稍微有点不可控的后遗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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