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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月光①⑤


比赛前夜,果真睡不着。连那些适合催眠的古典曲目都听得情绪高昂,我再次将音乐播放器定时,这已经是第二个轮回了。

        闭上眼,伴随音乐,放映机就开始播放未来的画面,明天比赛的场景。放映机看到的未来是假的,都是虚幻的,是毫无根据的。那些只是我潜意识里的美好愿望,是我想要的,然而现实,绝对是不尽人意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说未来不可预料。

        要是一切都按照自己想要的来,就不叫生活了。

        我:什么时候去琴行

        秋月:我不去了。好好练。

        两天前的聊天记录。两条,像生人一样,极致简约。细品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琴行的对面一辆红色小轿车,戴墨镜的刘阿姨摇开窗给我招手。

        “大早上还戴墨镜啊。”我说。

        “帅不帅嘛!”

        “帅。”

        “吃饭没呀?”

        “没有。”

        “我就知道嘛,你们这些年轻人。”

        刘阿姨从副驾驶位提出一篓子东西给我,我拨开袋子一看,是糕点和饮料。

        “喏,给我吃饱咯。”

        现在是早上六点五十二分。刘阿姨没有秋月的联系方式,我和秋月的网上联系相当于航天传输。什么时候在这里集合也是当面说好的。真害怕秋月临时变卦,说不去了。真怕她放我们鸽子,最终我们被迫解散。

        十多分钟过去,我肚皮快填得差不多,刘阿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收回车窗边探望的头。

        “你看这是谁来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秋月从对面的岔路口走来,刘阿姨直接发动引擎往她那边移动。

        秋月的衣着在清晨薄光的照耀下鲜明亮丽,本人从忧郁阴暗大改风格,变得阳光奔放。那是她前些日子在霞江三桥所穿过的。纯白露肩纱衣,星空样式的纱裙在明亮环境下才看清细节,是紫色和粉色渐变色。

        感觉变得更美了呢。

        秋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还未迈脚,刘阿姨改变口音说道:“你干嘛?”

        “上车啊。”,秋月一本正经解释道。

        “坐后面去!”,温柔不改的刘阿姨这次秒翻脸。

        “为什么?”

        “我的车被扣了分,上高速未成年不能坐副驾驶。”

        骗小孩子的把戏不知秋月是不是当真了,老老实实打开我右侧的车门。

        “陈臻,这次比赛有信心吧?”

        刘阿姨一路上都在问我各种问题,秋月则是不停叹着鼻息。

        当我回答“没有”,秋月的叹息更大声。

        “哈哈。怎么会没有信心呢?你那么废寝忘食地刻苦练习。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一定会入选的,阿姨我保证!”

        “咳——”

        秋月轻声咳嗽,像是薄冰被折碎。

        “感冒了呀?夏天可是很容易感冒的。出了汗千万不要受冷刺激,吃生冷的东西要注意点,天气凉的时候还是要盖毛毯。尽量别开空调、电扇过夜。”

        感冒……一听就知道是故意咳的。

        “啰嗦”,她往窗边靠,眺望窗外。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赛场。途中秋月和我各坐一边,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讲过。

        车刚停稳,秋月猛地推开车门,在就近一棵大树底下反呕。

        刘阿姨见状反应极快地冲向秋月,安抚拍打她的后背,“孩子,你晕车就说嘛,车里有药的。”

        嘴巴大张,胸腔上移,口吐黄褐色的胃酸,样子极其痛苦。我能感到秋月的身体阴凉、冷汗频出、四肢发软,因为我深有体会。

        “都说了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要学会请求帮助。”,看到刘阿姨凹陷的脸,我始终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刘阿姨要像关心着自己女儿一样为秋月担惊受怕。

        她们俩在洗手间待半天出来,比赛也快开始了。

        赛场不算大,但装修大气。观众席坐满观众、摄像和第一排的评委。

        这场赛是省级预选,通过预选的人会在十一月参加全国决赛,而全国决赛胜出者又会进入全球性的总决赛。这是一场实力的竞争、技术的火拼。有的人可能一战成名,一步步走向音乐家、演奏家,而那样的人只能是个位数。

        秋月才16岁啊,她终究是个高一学生。尽管她天赋过人,但在众多天才扎堆里,估计也只是沧海一粟。

        因为是青少年的比赛,所以参赛的大多和我是同龄人。前面五位选手都水分略重,第六位的表演才着实将我打动,肖邦的幻想即兴曲。看样貌年纪比我小,强我不是一点半点。虽有节拍过慢和一些小瑕疵,总体还是流畅地弹完了。

        “请让一下!”

        随着评委的鼓掌声将他送下去,我和秋月这两个门卫中间挤进去一位女孩。女孩上台先给评委老师们鞠个躬,然后慌张地坐上琴凳,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往左挪了挪,又往右挪了挪,接着在衣服上揩了揩汗。

        “咚——”,刚开始就跑调,把钢琴给弄哭了。女孩做了个深呼吸,调整状态重新开始。静谧的开始是古典乐的标准,那一刻仿佛连赛场的空气都刷新了。

        “柴可夫斯基。”,秋月细语。

        女孩弹的是俄罗斯音乐家柴可夫斯基的船歌。或许是初次上台,对环境还不够熟悉,女孩的弹奏有些仓促。仓促开始,仓促结束。女孩鞠躬后再次鞠了个躬,走下台,又鞠了个躬,我和秋月为心情沮丧的她主动让道。

        在目光转回舞台的过程中,我和秋月对上一眼。不知为何,她今天都没怎么说话,车上也是,下车两小时了也是。

        “你现在很慌吧。”,秋月看向舞台。

        “不慌。”

        “吹牛……”

        “倒是你,你很慌吧?”

        她没理我。

        我的上一位选手是高个子男,有多苗条我只能拿电杆来形容。一上场就整起李斯特的《钟》,最后还以极高的表现力收尾,给我俩都增添不少压力。

        评委还没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全身肌软,等叫到我的时候,差点跪在地上,像被截断小腿。

        我留意秋月,她的脸和眸间都是空白的。我迈进赛场门槛只听到刘阿姨说了一声“加油”,秋月石立在原地不露出丁点个人的心思。

        不要勉强自己,我只好如此安慰自己的身体,尽力打破那即将产生的不协调感。有什么用呢?即便我下达暗示,中枢神经也不会乖乖听话,身体根本不由我使唤。赛场的压迫感等同不规则的磁场,干扰有关我的一切。

        “我喜欢你的琴声。”

        说完,我便朝舞台上的钢琴继续前进。

        “会成功吗?”我想。

        扭动僵直的身体面向评委们鞠一躬,再拖动硬化的身体坐上琴凳。面部、手臂、手指、腿脚不听使唤地哆嗦又哆嗦。

        我能成功吗?成功了又如何呢?一步步登上殿堂吗?

        不成功又会怎样呢?不会怎样吧。我会选择参加这场比赛也是因为秋月的指引,秋月参加比赛只是想实现自己的心愿罢了。

        我的心愿不在这里。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在音乐演奏中是不可能崭露头角的,脱颖而出、一步登天什么的,对我来说是痴人说梦。所以我把自己的心愿建立在一件件小事上、世界的每个角落里。只要有我的推动,某些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会更进一步,这是我唯一确信的。

        秋月和夏暮以及她的朋友们尽快和好,这是我的心愿。秋月重返舞台,在音乐的道路上奋进,这也是我的心愿。这些比我那遥不可及的梦更容易做到,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光是期待?

        说过要帮助你的。对待是一等一的,我可不能亏欠你。

        山间的清泉,甘甜的净水,捧一口一饮而下。甜润和冰凉顺着口腔、呼吸道直至心肺乃至五脏六腑,嘴边漏掉的水珠也顺着下巴、颈部被毛孔一滴一滴地吸收。就如同奏响钢琴的我吸收每一颗、每一条音符一样。

        按下一块键,灵动的音符就从中跃现,落到地板上。只只音符精灵们手拉手,围成一圈,形成闭环,将钢琴和我,包围起来。它们一会儿转圈圈,一会儿前摇后荡。无尽的音符又涌出来,它们铺满钢琴,在我脚边铺成一张地毯。

        音乐诞生之初是用来欣赏的,是用来享受的。绝不是为了刻意取悦他人,绝不是用来获得成就、触碰理想的工具。同样,那些钢琴家、音乐家的演奏,是用来感动他人、感染他人的。这是我对音乐的理解。

        秋月,你对音乐的理解是什么?

        啊——

        跑调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音符在哪儿?……

        音符在哪儿?……

        音符在哪里??……

        地上的精灵们不见了……它们去哪儿了?

        喂!你们去哪儿了?

        ……

        没有回应。

        喂!你们!

        ……

        谁会给我回应呢?

        钢琴就是我的生命,琴声就是我的呼吸。

        我的呼吸——骤停了——

        曲子越来越激烈,即将结束那一刹那,那些规规矩矩绘成一排排的音符被打散了。挤得乱麻麻……像失落文明的文字一样,看不懂了……

        我弯曲的手指慢慢伸直了……

        我的触觉离开了光滑的琴键……

        我在看哪里?在看什么地方?

        ……

        我看到的不是三角钢琴支撑盖与琴槌箱的空隙。

        我看到的是我自己。

        阴湿的洞穴里,自甘堕落的自己……

        “来霞江三桥!”

        当晚十一点左右,秋月发来一条讯息。

        “来干嘛啊?”

        “别废话,快来。”

        “快”来,弄得我激动万分。秋月确实没有像这样主动邀约过我。

        下午回到家我就睡了一觉,睡到九点过。为的就是把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秋月的钢琴演奏可谓精彩绝伦。舞台上的她比琴行的她还要优美,挠得人心痒。

        “你……为什么弹dream?你不是一直在练《琴之翼》吗?”

        秋月甜美的笑道,“因为我喜欢这首曲子。”

        “不止吧?……”

        她回避我问题的重心。

        我太想知道真正原因,连续三次提问,她终于告诉了我,“我弹一遍dream,评委才会发现你弹得有多好。”

        我当时没明白,还在想“明明你弹得比我好得多啊。”

        其实她的意思是:我弹得很好,我与秋月的最好,只差那么一点点。

        今晚应该是新月,是无光的月相。我以为有月亮的时候她才会来,可是她随时都会来。一会儿撵我走,一会儿又向我发起邀请,我真猜不透你。

        桥头一望,空无一人。

        “这边!”

        秋月小跑从烂尾楼那边过来。

        “你是住在那……”

        “……”

        “你这打扮……”

        一身黑紫色哥特式连衣裙,领口的蝴蝶结飘起两根长长的尾巴。束腰带用鞋带那样的x形固定,做工精细,上面有着白色花纹。裙子为百褶样式,里面一层白裙不是荷叶边,而是不规则的棱角边。配上她的身材和知性的脸庞、柔顺的长发,漂亮到失去“真实感”。

        “好看吗?”,秋月歪着头,做了个可爱脸。

        我瞪直了眼,嘴里无端跑出“好看”二字。

        “啊……好看。”

        秋月手肘弯曲太大,我觉得她肯定藏了什么东西在身后。

        “你手里拿了什么?”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来这里吗?”

        “想。”

        “那么,答案马上就将揭晓了!”

        仿佛将要宣布脑筋急转弯的谜底一样,她的声音无比活泼。

        “闭上眼睛!”

        啊?天呐,她好奇怪。这是与谁互换了人格么?还有,为什么要闭眼睛?难不成要亮出一把刀子将我收割进棺?

        “好。”

        “不要搞恶作剧啊。”

        “叫你睁开才睁开哦!”

        “嗯。”

        我激动地快进入高原反应。难以想象神神叨叨的她究竟要搞哪一出。

        “好了吗?”

        我很老实,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耳边突然传来缓缓的小提琴声,差点以为进了天堂。

        睁开眼,只见秋月把褐色的小提琴搭在肩上,右手用琴弓悠快悠慢地拉动琴上的四弦。扭动身姿的同时,裙子和长发也随着摆动,虽然天空乌暗,但在惨白的微光下:

        ——是我见过最美的她。

        此刻的她:

        ——是最梦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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